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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1年,当大明帝国的税吏开始用戥子称量碎银时,一个看似简单的财政改革正在重塑世界。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将实物税赋折为白银,无意中将全球最庞大的经济体接入了全球白银网络。四个半世纪后的今天,各国央行竞相推出数字货币、竞相买入黄金白银,黄金白银价格连创新高,黄金的市值更是突破了28万亿美元,远远超过了其它任何一种资产市值。

历史正在以另一种形式重演——人类正被卷入一场由数字货币、人工智能和黄金白银等硬资产共同构建的新货币革命。

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时面对的是一个被战火摧残的货币体系。这位农民出身的皇帝做出了一个大胆尝试:发行“大明通行宝钞”,并在《大明律》中规定“禁金银交易”。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由国家强制推行纯信用纸币的宏大实验。

宝钞制度的设计充满理想主义色彩——没有发行准备金,没有兑现机制,却要求全国接受。最初的二十年,这套系统运转尚可。但随着军费激增、财政赤字扩大,朝廷开始无节制印钞。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宝钞发行量较初年增长八倍;到永乐年间,一贯宝钞的实际购买力已不足面值的十分之一。民间交易暗流涌动,白银在黑市重新成为硬通货。

1425年,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事件发生了:朝廷被迫允许“租税课钞钱兼收”,这标志着宝钞信用的彻底崩溃。到了正统年间,连官员俸禄都开始折银发放。朝廷的禁令在市场的铁律前节节败退,就像今天各国试图禁止加密货币交易却屡屡失效一样。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在1573年推行时,不过是承认了既成事实——白银早已成为真正的交易媒介。但这个“承认”带来了深远影响:中国对白银的需求通过马尼拉大帆船与西班牙美洲银矿相连,通过长崎贸易与日本石见银矿相通。全球三分之一的白银最终流入中国,而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流向世界。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货币体系,白银成为了“全球元”。

2017年1月,特朗普在就职演说中宣称“美国优先”,很少有人意识到这宣言对货币体系的深远影响。在随后四年里,这位总统发起了一场多线作战的货币战争:对华贸易战本质上是美元与人民币影响力的较量;施压美联储降息是对美元霸权基础的动摇;而对数字货币则是大力支持的态度。

特朗普的政策呈现出奇特的矛盾性:一方面,他通过减税和基建计划加速美元输出,延续了二战以来美国通过美元扩张获取“铸币税”的传统;另一方面,他又试图通过贸易壁垒和产业回流政策,阻止美元外流带来的产业空心化。这就像明王朝既想通过宝钞获取通胀税,又希望维持纸币信用一样难以两全。

2020年新冠疫情中,美联储资产负债表从4万亿飙升至9万亿美元,现代版“宝钞滥发”以量化宽松的形式上演。但与明朝不同的是,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为其赢得了时间——全球60%的外汇储备、70%的国际贸易结算仍使用美元。然而裂缝已经出现:俄罗斯宣布“去美元化”,伊朗与中国达成石油人民币结算协议,欧盟加速推进数字欧元,一场静悄悄的货币起义正在全球蔓延。

2009年1月3日,中本聪在比特币创世区块中写入《泰晤士报》头版标题:“财政大臣濒临对银行实施第二轮救助”,这是对传统金融体系的尖锐讽刺。十四年后,全球加密货币市值一度突破3万亿美元,超过英国全年GDP。

与大明宝钞的强制性不同,比特币的价值共识完全来自算法和分布式网络。它的2100万枚上限设定,是对各国央行无节制印钞的直接反叛。以太坊的智能合约、波卡的跨链协议、Filecoin的分布式存储,这些创新正在构建一个平行于传统银行的金融基础设施。

但真正的革命来自各国央行。2020年,中国在深圳率先试点数字人民币;2021年,尼日利亚推出eNaira;2022年,美国发布数字美元研究报告。与比特币的去中心化理想不同,央行数字货币是中心化的数字法币,它保留了国家货币主权,却具备了可编程性、可追溯性、即时结算等全新特性。

这引发了一个根本性问题:数字货币会是21世纪的“宝钞”还是“白银”?如果是前者,它可能成为国家监控和社会控制工具,像明初宝钞一样最终被市场抛弃;如果是后者,它可能成为新的价值锚,但前提是必须解决价值支撑问题——这正是黄金、白银等硬资产重新进入视野的原因。

白银在现代工业中具有不可替代性。光伏产业每GW装机需耗银25吨,5G基站每个射频模块需0.25克银,新能源汽车每辆车需用银1-2盎司。这与明朝白银主要作为货币和装饰品不同,现代白银的工业需求已占总需求量50%以上。当人工智能、物联网、新能源革命同步爆发,白银成为了连接数字世界与物理世界的金属桥梁。

2016年,蚂蚁集团推出“存金宝”,将实物黄金拆分为0.01克单位进行交易;2021年,高盛推出数字黄金代币。这些尝试试图解决贵金属流动性差、分割难的问题,本质是用区块链技术恢复金属货币的流通职能——这恰好是“一条鞭法”试图用碎银解决的问题。

黄金白银的价格回归揭示了一个深层规律:任何货币体系最终都需要锚定某种稀缺的、具有实际价值或共识价值的东西。明朝选择了白银,布雷顿森林体系选择了黄金,数字货币时代的选择可能是多元化的——比特币的锚是算法和能源消耗,央行数字货币的锚是国家信用,而黄金白银的锚是千年来的文化共识和现代工业需求。

1581年的“一条鞭法”有三重意义:税制上简化了征收流程,政治上加强了中央集权,货币上确立了银本位。今天这场货币革命,是否也在进行某种形式的“新一条鞭法”?

在技术层面,数字人民币、数字欧元、数字美元正在将传统货币“数字化”,如同“一条鞭法”将实物税赋“货币化”。在经济层面,全球供应链与数字货币网络的结合,形成比明代白银网络更高效的资源分配系统。在政治层面,国家通过数字货币加强经济治理能力,但同时面临去中心化金融的挑战。

特朗普的政策可视为对这种变革的应激反应。他的贸易保护主义,类似于明初的海禁政策,试图阻止价值外流;他的产业回流政策,类似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试图重建国内经济循环。

这个新体系有三个特征:一是混合性,法定数字货币、加密货币、代币化资产并存;二是智能化,AI驱动的定价、交易、监管成为常态;三是多极化,美元独大局面正被多元储备货币、特别提款权、区域货币安排所稀释。这不再是单一的“白银体系”,而是多层级的、动态平衡的货币生态系统。

从宝钞到白银,从白银到美元,从美元到数字货币,每一次货币革命都伴随着权力的转移、财富的重分配和世界格局的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