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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沉默一生中最响亮的宣言:她终为自己活了一次,哪怕是在死后。

配图 |《那片星空那片海》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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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的夏天,空气黏热,蝉鸣聒噪。母亲的离世,让这个季节蒙上了一层灰翳。

从确诊肝癌到离去,不过半年。我原以为,时间的流逝会慢慢抚平悲伤,却未料到,在整理母亲遗物的过程中,她的QQ空间记录和一个藏在首饰盒角落的旧U盘,悄然掀开了她生命中我从未触及的一页。

那些封存的文字与照片,仿佛是她刻意埋藏的半生秘密。而她临终前执意选择海葬的坚持,似乎也在此刻有了解答——或许,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归宿,而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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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的春节,和往年一样,在喧闹的爆竹声与短暂的亲人团聚中滑过。年前,母亲在餐桌上就多次提起身体不舒服,常常伴有恶心和呕吐的感觉。我催促她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她轻描淡写地笑着说,“大概是年底油腻东西吃多了,肠胃受不了。”我再催得紧了,她推脱说:“等过完年吧,不差这几天。”

过完年,送走小叔一家人,在我的强制要求下,母亲勉强答应跟我去医院。

春节后的上海,空气里还裹着湿冷的冬意。去医院的路上,天气阴沉,细雨像雾一样浮在空中。

母亲又说起我小时候因故乡冬天下雪而上海无雪,嗷嗷大哭的旧事,边说还边模仿着我当时的模样。说完总会轻声感叹:“时间去哪儿了?眨眼,我就成了老太婆,儿子倒是长大了”。

我笑着打趣:“妈,这件事你讲了百八十遍了,如果我冬天结婚,你是不是还要在婚礼上讲给大家听呀!”她捂着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秋菊。

我从未想过,这一次寻常的陪诊后,她再也没能走出医院。

在对母亲的身体进行彻底的检查后,当医生审视着面前的一沓检查报告,用冷静的语调告知我“确诊”时,我只觉得脚下一空,仿佛坠入冰窟。尽管极力克制,但悲伤仍如潮水般涌上眼眶。医生建议立即住院,我机械地点头,心里在疯狂地祈求:或许还有误诊的可能?又或许会有奇迹?

母亲是何等聪明的人啊。面对我的安排,她不再有任何的执拗和拒绝,反而安慰我说,“不要有压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很知足了。”

把母亲安顿好,我回家收拾整理必备品。推开家门,父亲正伏在电脑前码字,键盘声噼里啪啦,如往常一样。我跑过去,瘫坐在地上,趴在父亲腿上,再也忍不住地号啕大哭。父亲的身体瞬间僵直,他立马明白了大概的原因,眼泪也跟着唰唰地往下流。

他哽咽着问:“你妈妈呢?”

我答:“肝癌,确诊了。”

那一刻,他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眼中的光,倏地熄灭了,只是满含着泪水。

我们爷俩抱头痛哭了一阵,父亲的冷静迅速回归,他红着眼眶说:“我们爷俩要坚强,不能让你妈有压力。”此后数月,他暂停了一切工作,专心陪着母亲往返于医院和家。

化疗很快侵蚀了母亲的身体,她迅速消瘦下去,远远地看上去,病号服就像挂在衣架上来回行走。

意识清醒时,母亲曾玩笑般提起海葬的愿望:“万一有不测,就把我撒进海里吧。”

父亲忍着悲痛,跟母亲开玩笑地说:“把你撒进大海里,下辈子我怎么再找到你啊?”

2025年的7月7日,我和母亲在人世间的缘分,静默地画上了句号。她最终没能在我未来的婚礼上,重复那个关于雪的故事。

母亲弥留之际,仍再三叮咛和嘱咐海葬,我和父亲都应允了她的要求。

彼时我猜测,母亲自年轻的时候,便向往青岛,后来中年离开山东老家扎根南方,却仍然对青岛念念不忘,最终再回到青岛,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叶落归根吧。

我联系了青岛的海葬机构,让母亲的骨灰随着潮汐流入大海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疑惑,母亲和父亲携手一辈子,为什么最终她却不顾父亲的情感,独自将自己撒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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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确诊以来,我和父亲在医院与家之间往返奔波,随后,又处理母亲的身后事,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和父亲身心俱疲。待一切尘埃落定,我特地向单位请假一周,名义上是陪伴骤然落单、悲痛难抑的父亲,实则是为自己寻一个调整心情的时间,为往后面对支离破碎的生活,重新拼凑出前行的勇气。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还烙着母亲鲜活的印记。厨房里,仿佛仍能看见她握着锅铲,对我们爷俩发号施令的身影;客厅中,似乎还回响着她边拖地边絮絮叨叨的埋怨;卧室里,她整理衣物时,不忘教育我们要及时收纳的语气,犹在耳边。她仿佛并未远行,只是恰好不在眼前——也许在厨房里忙碌,也许在卧室里小憩。这种无处不在的“缺席”,比彻底的虚无更令人心颤。

父亲坦言,他亦有同感。一个家,只因走了母亲一个人,便被抽走了全部的热气与声响,仿佛掏空了整个家。

父亲说,母亲在时,他最是厌烦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尤其是在赶稿的焦灼时刻。如今,家里安静得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他却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也敲不出来了。母亲离开后,他才惊觉,自己埋头奔跑了半辈子,总想着“等忙完手头这件事”“等下个假期”,再陪她去她向往的远方看看。然而,生活没有那么多“等下次”,母亲的这辈子,就在这无尽的“下次”和“以后”中,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终点。

“这是我对她最大的亏欠,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父亲的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悔意。

那几日,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变得喋喋不休起来,像是要将积攒了半辈子的话,一口气倒出来。

他与我讲起和母亲的大学时光。那时父亲虽才华初显,但是身材矮小瘦弱;母亲则高挑出众,成绩优异。然而母亲却为父亲的才情与坚韧所深深吸引。

婚后,父亲也确实没让母亲失望,他从一个毫无背景的毛头小子,凭借“天道酬勤”的信念,在文化领域一路披荆斩棘,从地方奖项到国家级荣誉全部收入囊中,逐步得到领导的认可,成了一个文化单位的负责人。

2013年,为了给我谋求更好的教育环境,已近不惑之年的父母,通过人才引进的政策,毅然离开了奋斗十几年的山东故土,举家南迁至上海。

在这座人才济济的南方大都市,过往的辉煌皆被归零。为了站稳脚跟,实现家庭利益的最大化,父母做出了分工:父亲继续全力冲刺事业,一如既往地没有节假日,不知疲倦地工作;母亲则选择兼顾工作,同时将重心倾斜到家庭和我身上。这一倾斜,便是整整十年无休无止的辛劳。

那些年,母亲包揽了家中一切琐碎家务。

“一切”二字,写来轻巧,实则是长达十余年,日复一日地循环于各种琐碎的杂务中。周末备采下周的食材;每日清晨准备早餐,送我上学,傍晚接我放学,烹制晚餐;餐后各种洗刷整理,再准备明天的饭食;间隙里,还要打扫卫生,添置生活必需品,应对换季时衣橱的更迭……印象中的母亲,除了在艺术馆上班,回到家里,陪伴我学习的间隙,不是在卧室里整理衣物,就是在厨房操持饭食。

安家南方后,解决饮食是首要挑战。为了满足我们顽固的“北方胃”,母亲跟着网络视频,从零学做各种北方面食,馒头、水饺、面条、油饼,竟都做得有模有样。父亲曾开玩笑说:“有你妈妈这手艺,就算在南方失业了,咱家开个早餐摊,也不怕了。”

为了帮助我尽快融入学校的新环境,母亲主动跟老师联系,承担起家委的工作,积极融入学校班级的各项活动。

在父亲眼中,母亲是当之无愧的贤妻良母。她默默地站在父亲的身后,百分百支持着他的事业,事无巨细地照料着家和我的学业,却把自己的事情排在最后。

父亲的工作性质,使他几乎从未享受过完整的假期,更别提年休假。所以,母亲向往的结婚旅行、纪念日、生日……一次次承诺,总被各种“要紧事”冲散。母亲对此并非没有怨言,只是在父亲不断取得的成就面前,她的抱怨声越来越轻,最终化为了沉默的理解。

父亲说,他每次都暗下决心,“等明年,一定抽时间陪她。”可命运残酷,他等来的不是能挤出时间的明年,而是母亲生命的终章。这份无法弥补的遗憾,成了父亲心中最深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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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一同整理了母亲的遗物。父亲只留了几件他认为最有纪念意义的衣服。其余琐碎物品,他都交给我处理。在收拾母亲的首饰盒时,一枚小小的、老式的优盘置放在盒子的角落中,既不显眼,又让人无法忽视。带着一丝好奇,我打开了它,仿佛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通往母亲隐秘世界的小窗。

优盘里,存着120张照片。有优美的风景,有年轻母亲明媚的笑脸和倩影,自然也有年幼的我。但,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频繁出现。

我的记忆闸门瞬间被撞开,那是幼儿园毕业后的暑假,我随母亲和她的同事张伯伯及其女儿,一同自驾去东北的旅行留影。张伯伯我熟悉,常跟着母亲去单位时见到,他的女儿偶尔碰到我也会在一起玩。

那个盛夏,我们一起从山东出发,一路向北,足迹遍布山海关、沈阳、长白山、哈尔滨,直至大兴安岭边缘。一张张照片定格了燕塞湖的秀美、长白山天池的神秘、扎龙湿地丹顶鹤的优雅,以及乌兰布统草原的辽阔。每一张照片里,母亲的笑容都阳光灿烂,我和那个小女孩也乐在其中。还有我们四个人一起搞怪的合影,每一帧都写满了旅途的欢愉。年幼的我只顾开心地玩耍,未曾察觉出异样。如今看来,却有几张照片格外刺眼——母亲轻轻依偎在张伯伯身旁,笑容里有一种全然放松的依赖。

我不敢,也不愿去深究那一刻的确切情景。

母亲为何要将这些照片秘密收藏在这枚优盘里?这本身似乎已是一种无声的告白,表明这些瞬间是她需要封存、不愿为人知的秘密。我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甚至对母亲生出一丝不解的埋怨。

最终,我没有将这些照片拿给父亲。他仍深陷在失去母亲的巨大悲痛中,我不忍心再投入一颗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石子。母亲的这个隐秘世界,就随同那枚小小的优盘,隐藏到不为人知的角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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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机许久没用,已经没有电了,我将它充上电,打开了,而后鬼使神差地登录了母亲的QQ空间,看到了她成为妻子、母亲后的全部心灵轨迹。

QQ空间记录始于2005年她研究生毕业后初为人师时的一些教学感想。

2006年6月5日,母亲29岁,她写下“明天的明天明天,我终于决定将自己嫁出去了……”。此后数年,空间里满溢着她对父亲的爱慕与敬佩——那些俏皮的互动、深夜等父亲加班归来的牵挂,勾勒出了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年轻妻子形象。

然而,随着父亲的事业渐入佳境,他将全部的精力投注在事业上,母亲的空间记录里流露出的情绪基调却开始蒙上了阴影,一条条动态透露出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

2009年4月,我快要2岁时,母亲写:“小宝急性肠胃炎发作,高烧不止,又吐又拉。你说你晚上有应酬,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你走后,小宝又吐了,因为我自己忙不过来,小宝吐了一床铺,高烧逼近四十度,他有气无力地看着我,难受地嘤嘤地哭着。我想把他留在家里,我自己外出给他买药,小宝委屈地哭着拒绝,我只好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给他胡乱穿上些厚点的衣服,骑电动车带他一起出去买药。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还能坚持多久。”

2010年7月,“我跟你讲最近职称论文撰写和发表压力好大,多想要你一个拥抱,一句暖心的安慰。但是,你跟我讲,现在单位上,僧多粥少,没哪个人是容易的。可是,我和你是夫妻,不是工作伙伴关系。在我精神压力很大的情况下,我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安慰而已,而不仅仅是理性的说教。”

2012年6月,“我们在一起7年了。我跟你讲,我想要一个简单的仪式,纪念一下我们的第一个7年,没有出现七年之痒,我想买个和家具相匹配的花瓶,买一大束花,把家好好地装扮一下。你只说,‘好的,去买吧’,便再无下文。我想要的那一天也被冲淡在了琐碎的日子中,我再也没有提及,你也没有再问过。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几个7年能让我们一起纪念和庆祝。”

最令人心碎的一条写道:“我不想多和你说一句话了。七年的时间,让我逐步地更加了解你,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你和你的家庭照顾好的保姆,而我渴望的是一个有爱的家。既然我们都无法改变对方的性格,那我们就这样吧。为了小宝,我愿意为你这里做好这个‘保姆’。”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日子就在钟摆的滴答声中貌似平静地流逝着。母亲渴望的和想要的,父亲视而不见。

她曾郑重地跟父亲提出,婚姻需要补救。父亲却回应:“你就是太闲,闲出来了一身矫情病。”

于是,母亲在空间里写下:“原来,想要被爱,在你这里是一种病。”

她也曾试图和父亲坐下来聊一聊如同鸡肋、千疮百孔的婚姻,父亲要么以忙为由拒绝,要么就是在仓促的交流中,以争吵和冷战结束。

2013年后,一种新的情绪开始夹杂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多想就这样,就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满天星斗,让时间停止。”我不知道母亲这一夜想了什么。不久后,她引用张爱玲的文句:“人的一生注定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继而写道:“爱情大多数时候是自私的,不如知己来得长久。既然无法相爱,那就做一辈子的知己。”

随后,有更隐晦地记录:“突然发现,走在路口,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想迅速地通过绿灯。有时候,希望是红灯,这样就可以停下来……等想要等待的人追上来。”

在极度的纠结中,她甚至写下:“我把自己作进了一个漩涡中,越陷越深,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一边是道义亲情,一边是向往的爱情。纠结痛苦得快要让自己崩溃掉了。有时候多想一走了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理智又说众生皆苦。”

再后来,机缘巧合,一趟东北行,为他们留下了共同的回忆。

2013年,父亲面临人才引进至上海的机会,他曾犹豫再三,担心母亲不愿离开故土。但是母亲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决绝——她迅速同意举家南迁。或许是为了我的前途,或许是想彻底告别过去。

2013年8月底,为了能让我顺利转学到上海开学,父亲带着我早一步离开淄博。

而后,10月初,一路听着张震岳的《再见》,母亲独自驾车满载行李奔赴上海,跟我们爷俩会合。

这一年,她已经将近四十岁。我不知道有多少中年女人可以有她这样的勇气,敢于放弃打拼了十几年换取的安逸生活,重新开启一段未知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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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教师,母亲深谙教育之道。在我人生的每个关键节点,母亲都为我写了《与儿书》,并让父亲为之作序。六岁,幼儿园毕业,开始另一个新的阶段,背起小书包独自一人上小学;七岁,转学到上海后的第一个儿童节;十三岁,正处于青春成长期,开始思想上有点小叛逆的阶段;十六岁,开启高中生活。每一封信件,都成为我成长路上的精神坐标。

而她的QQ空间里,记录最多的也是那些与我成长有关的日子。

2007年5月23日,母亲写下“第一次记录你18天的生命”,宣告了我的到来。从此,她的世界重心悄然偏移。空间里充斥着我成长的点滴: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喊妈妈、第一次笨拙地搬起脚丫放进嘴里、第一次骑车、第一天走进幼儿园、第一次看见大海……她详细地记录了孕期中带着我一起工作、学习的艰辛,也留存了我儿时每一点进步的欣喜,她记了整整十八年,从我出生到我离家去上大学。

透过这些文字,我仿佛看见了年轻的母亲牵着蹒跚学步的我,在岁月的长河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健忘的她总对我成长中的每个细节如数家珍——或许,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她反复重温着这些记录,将我的生命历程刻进了她记忆最深处。

于我而言,我的童年乃至少年时期,也大多是母亲陪伴的,因而,我与她的感情始终比与父亲更加亲密。

两岁那年,我被查出眼睛弱视。从此,母亲开启了带我四处求医的漫长旅程。当矫正视力走上正轨之后,半年一次的复查成为雷打不动的惯例,这一坚持就是整整十五年。那一沓厚厚的诊单,不仅记录着视力表上逐渐清晰的“E”字,更见证了一位母亲如何用耐心与爱,为我守护光明。

母亲也是我探索世界的唯一旅伴。

六岁那年冬初,我还在上幼儿园。为了避开假期的拥堵,母亲专门给我请假带我去了北京。

那天应该是清晨了,但我印象中却还是晚上,阴冷的风一阵阵地刮着,非常冷,天黑漆漆的,母亲拖着半梦半醒的我连跑带走的去天安门广场升旗。等我们到达广场,里圈层已经站满了人,挤也挤不进去,外圈层的有些家长已经把孩子扛在了肩上。

母亲不放心让我自己一个人溜进人群的缝隙中去,但又不甘心白跑一趟,便试图把我扛在肩上。她蹲下,我爬上她的肩膀,她却站不起来了。

她起来,穿着大棉袄臃肿的我,她又抱不动我,来回反复试验了好几次,我们两个都尴尬了笑了。

但是,母亲并没有放弃,在旁边人的帮助下,母亲终于扛着我站了起来。站在母亲的肩头,我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远方,生怕动的幅度大了,母亲就会跌倒。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天安门广场看过升旗,因为母亲颤巍巍地把我扛起的那一刻,在她肩头看到的升旗仪式,成为我看升旗仪式中最永恒的回忆。

四年级暑假时,恐高的母亲陪我去见识语文课本中黄山的奇观。

年幼的我,不知疲惫地跑来跑去,母亲被我远远地落在身后,爬到高耸陡峭处,母亲开始低着头,四肢着地“爬行”,甚至都不敢出声,生怕抬头就会跌落下去一样。

如此爬山的母亲,引来了旁人的嘀咕和围观,有人甚至出声地说,这是在干什么呢?作秀吗?这一问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同行了一段路的一位阿姨慌忙替母亲解释道,“她的儿子跑到前面去了,她恐高。”

母亲就这样陪着我“爬”到了山的顶端,不为欣赏黄山的美景,只想陪着儿子阅历名山大川。

那时的我尚不明白,如今回忆起来,那一刻她四肢着地的坚持,比黄山奇观更令我震撼。

老舍先生曾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如今我才真正体会到此话的深意,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母亲的形象在记忆里渐近渐远,却又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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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为母亲的一生,下一个怎样的注脚?

她是我的守护者与引路人,她用含辛茹苦的日夜与任劳任怨的付出,为我铺就成长的阶梯。她的坚韧与坚定,不仅陪伴了我的童年与青春,更在我心中刻下了永恒的榜样印记。

在父亲眼中,她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她以无声的支持成为父亲失业的坚强后盾,用包容和理解维系着家庭的平衡。

在长辈眼中,她恪尽孝道,是姥姥口中那个“十个也抵不过”的懂事孩子。

她仿佛天生懂得如何将爱分给每一个人,却将那份属于自己的部分,悄然隐藏。

直到她离去,我窥见她尘封的回忆,我才似乎真正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坚持海葬。那是她心灵深处对自由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呐喊,那是她沉默一生中最响亮的宣言:她终为自己活了一次,哪怕是在死后。

她将一生奉献给了“母亲”“妻子”“女儿”这些沉甸甸的身份,而最终,她选择将肉体归于浩瀚无垠的大海,挣脱所有世俗的羁绊,去追寻那份由自己完全掌握的、纯粹的自由。

她自由了。

希望来世,她不再只是谁的谁,而是她自己——像风一样轻盈,像海一样广阔,去过一世真正属于她想过的人生。

编辑丨Terra 运营丨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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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

以百味熬煮人间,烟火滚烫,永远值得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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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 网易丨人间工作室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