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从家乡临沭来到济南照看孙子,虽亨阖家团聚之美,子孙绕膝之趣,但心中却屡泛思乡之情。接送孩子之余,无非就是摆弄手机,看看电视,甚是无聊。偶然间翻看微信亲友群,看到了在省城退休的同村族人刘俊奇转发的文稿与配套音频《白旄楼》,顿觉眼前一亮,这不正是写我家多的文学作品吗?霎时怦然心动!仔细聆听,果然越听越有味,越听越上瘾,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原来这是刘廷蛮近期创作出版的散文集。作者语言朴实,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作品没有杜撰,没有煽情,不造作,不修饰,自然天成,娓娓道来,乡音绕梁;虽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悬念,却引人入胜,让人欲罢不能,深深陶醉其中。文章描写的大多是我们家乡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和事,许多故事和人物背景我都能对得上号,瞬间,便把我拉到了当年那个纯真而难忘的青涩岁月。
刘廷銮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并不生疏,因为他是当年从临沭县白旄镇走出去、少有的几个出类拔萃的名人之一。说来也巧我与他还有一面之识。大概是10岁那年,我哥哥当时在白旄完小读五年级,有一次我随哥哥去赶白旄集,他热情地与一位老师模样的人打着招呼,哥哥告诉我,这是他的语文老师刘廷銮。当时看他二十出头的样子,像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哥哥,觉得这个人那么年轻就教五年级,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因为那时候在我们村小学,老师只能教到四年级,五年级必须到白完小上学,乡间称“高小”。三年以后,我到白旄中学上初中,恰好和廷銮的妹妹刘英兰一届,英兰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作文非常棒,乃才女一枚。常听同学们说起她哥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刘廷蛮,先是在县委当秘书,后来又调到省城高就,官至厅级,既佩服、又崇拜,却觉得这样的大人物肯定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就在不久前,英兰同学获知我对《白旄楼》的喜爱,便馈赠我一本。捧书逐字逐句仔细拜读,不忍释卷,对刘廷銮又有了全新的认识,处尊居显却质朴无华,随性谦卑,就像一个邻里大哥哥一样随和,文章就如拉家常,讲述着昔日故乡的故事。作品中,他把自己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的亲身经历与情感世界,坦坦荡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对故乡一草一木的眷恋之情跃然纸面,让人耳目一新,若春风拂面般暖意融融。纵览全书,没有夸大其词,没有遮遮掩掩,更没有给自己打造人设,像一幅写实的水彩画,字里行间充满了温情、谦卑以及包容,通篇大俗大雅,却直击心灵。
从我记事起,西白旄村就是公社驻地,是我们周围几十个村庄的政治文化中心。那时的白旄并没有楼,历史上的白旄楼早在康熙年间郯城大地震时便轰然倒塌了,但损毁的只是瓦砾砖墙,那座曾经给世代白旄人带来尊严与自豪的白旄楼,仍像丰碑一样,一直矗立在白旄人的心中,成为白旄人的精神图腾牢记于脑,根植于心。几百年世代更替,坊间对“白旄楼”的称谓却一直没有变。这是一方说不上富庶,却人杰地灵的土地,是白旄人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作者在这片民风淳朴的土地上度过了童年、少年及部分青年时光,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这里的红草地编织了多少让他笑醒的童年梦;走出石板桥、踏上奋斗新征程的他怀旧感恩,忘不了红薯的甘甜和煎饼的麦香,忘不了娘的叮咛和爹的倔强,忘不了老宅子烟囱的袅袅炊烟……白旄楼,是白旄人魂牵梦绕的地方,是烙在心中的印,刻在胸中的碑!
书中《故多的小沙河》描写的情景,把我带进儿时快乐的时光,这里也是我尤为喜欢的地方。河的上游是连绵不绝的山岭,每到雨季山洪暴发,河水泛滥,飞漩湍急,浊浪滚滚奔涌而下,小沙河一下子变得凶神恶煞,桀骜不驯,近百米宽的河道汹涌澎湃,颇为壮观。常驻足河边观看,看上游冲来的树木庄稼、鸡只鹅鸭。白旄完小在小沙河对岸,每当河里涨水,老师为了学生们的安全,对到校受阻的我们大声喊着:“今天不用来上学,不算旷课”,同学们听到后心情别提多高兴了,又可以放肆玩耍啦!每逢小河涨水,成了童年快乐的时光。然而,我却更喜欢山洪退去的小沙河,重新变得那么静谧与温训,淙淙清流,潺潺不息,若是天气炎热,更是洗澡消暑的最佳去处。河面飞波流沙,清澈见底,在泛着甘甜的溪流中扒一个大坑,仰面躺在里面,尽亨水流舒缓惬意的抚摸,看着河岸郁郁葱葱茂密的白杨树与竹林,听着各种鸟儿与知了的喧叫,任凭哗哗奔流的溪水涤去汗垢,冲走炎热,带走暑气,浑身倦意全消,好不清爽。
书中描写的那个“愣大仁”,尤为让人慨叹。这是白旄楼一个无法绕过的奇人,也是一个悲剧式人物,对我印象极深。从我记事起,常常跟着母亲赶白旄集,总能看见他在街上乞讨,他蓬乱的头发及长长的胡须,鼻挺眼凹,看上去如同欧洲人一般。身上总是沾满了草絮,深邃的眼窝里透出些许的善良,满脸波澜不惊的模样。冬天里,他全身用破布条和草绳子捆扎得很是臃肿,像个太空人,步履蹒跚,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别人读不懂的光泽。他平日里除了讨饭,还受惠于像作者母亲一样的善良村民们的接济,所以很少看到他饥饿难耐的狼狈样子。愣大仁在大部分的时间里,用人们丢弃的废电池石墨芯儿,或者是自己捏制而成的石灰棒,在大街小巷的墙壁上一笔一画的认真写字,他的繁体字十分工整,在白旄村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那透着古朴与神秘的字里行间,似乎隐藏着他不为人知的文化底蕴,也把白旄楼的文化氛围拉满。我曾经想,每天专心写字的状态,应该是愣大仁最享受的时刻吧。至于他书写的内容却无人知晓。我曾问到读过私塾的爷爷,老人家也说看不懂不知所云。每天都在写字的楞大仁究竟要表述什么,至今仍是个谜。我曾经亲眼看见一个淘气的孩子向他投掷石块,击中了他的前额,瞬间鲜血直流,他都眼皮没抬,没吱一声,只是不慌不忙的用手掌擦了擦,把沾了鲜血的手往身上蹭了蹭,捂住伤口便讪讪的走了,就连打伤他的是谁,似乎都懒得看上一眼,一脸的平静,没露出半点痛苦、愤怒或报复的表情,好像被伤害的是别人一样。这样的一个神秘奇怪的人,最终带着他谜一样的内心世界,在一个严寒的冬天,走向了他人生的终点,令人唏嘘。还有就是那个用铁锨铲掉他半条脚掌的侄子小黑,最后的归宿,是窜进了村西边的大沟里淹死的。小黑临终时是否也带着忏悔和不安,就不得而知了。
《白旄楼》中被作者称之为“贵人”的吴清泉,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位温文尔雅、侃侃而谈的谦谦君子,因为他曾是我们村的工作组长,社员们都称他吴秘书。吴秘书为人耿直,心胸坦荡他不但文才出众,口才也极好,有幸听过他一次在社员大会上的讲话,好像讲的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话题,现在还记得那几个关键词:绿油油的庄稼,哗哗流淌的灌渠,待秋后五谷丰登的喜人情景……他讲话声情并茂,妙语连珠,人们听得如痴如醉,心花怒放,赢得一阵阵掌声。那年三秋大忙季节,大队要求社员们全力以赴参加劳动,不准旷工干私活。有一天早晨,我在自家的小菜园浇水,正巧被吴清泉逮了个正着,他面含愠怒之色,当我解释我是在校学生时,这才笑着作罢。我参加工作后,有幸跟吴清泉的大女儿一个单位,对这个人有了新的了解。女儿常说起她爸爸为人严于律己、廉洁清明,在她结婚的时候,父亲时任郑山镇党委书记,竟然没有向下属声张一声,这件事情让同事们和亲朋好友慨叹不已。吴清泉先生的确是一位好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更是一位伯乐,思贤若渴,独具慧眼,能够在沙砾中发现金子的人。刘廷銮称他为贵人,是当之无愧,我完全理解。
小学时期,我曾经非常痴迷于画画,曾想着自己长大后成为一名画家。正巧这时县里组织了一个画家团队,专门到我们村为劳动积极分子画肖像,我便常常一整天泡在那里观摩。带队的是一个瘦高个,脸颊黑黑,轮廓分明,眼睛大大的,鼓鼓的,炯炯有神,人们都叫他赵馆长。他在为人画像时,神情专注那目光仿佛能看进被画者的骨头一样。后来才知道他是临沭文化馆负责人。赵馆长画了我同学刘锦于,的确惟妙惟肖,相当传神。画家队伍里只有赵馆长一个人用排笔蘸颜料勾画,其他人都拿着铅笔画素描,所以他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回家后我跟父亲说起来,父亲对他略有所知,“赵馆长叫赵镇琬,是胶东人,人们都说这个人特别有才气,德艺双,要不是成分高,他应该能够到更大的空间发展。”
父亲知道我喜欢涂涂画画,曾经在新华书店给我买了一本漫画册《山羊回了家》编绘者正是赵镇琬老师,记得内容好像是生产队的山羊丢了被“红小兵”收留了,下了崽以后又找到了山羊的失主。父亲送我画册时说,这是大家作品,绘画线条简洁生动传神,你可以认真学习临摹。我临摹了一段时间,那线条看似简单,但自己画出来的效果却大相径庭,才知自己根本不是学美术的料,“画家梦”从此作罢,却对赵镇琬老师仰慕有加。若干年后,父亲到济南出差,车停在街边,巧遇赵镇琬老师路过,那时候他已经从我们县城调到省城,担任明天出版社社长。赵老师看见了家乡的车牌号码,急忙奔了过来,跟我父亲他们热情的聊了好一会儿。再后来我买小人书等青少年读物,凡是看见明天出版社的书,就想到了赵镇琬,因为他是从我们临沭走出来的“大腕”,心里有一种不一样的亲切感、自豪感,他是从临沭县走出来的大画家,感到非常骄傲。
《白旄楼》书中所提到的诸多人物,我大多耳熟能详,要么有一面之交,要么在地方的电视等媒体上经常看到,象于清玺、徐敏瑞、刘金科、尹子川、李兰夫等,都是县里精英级领导人才,曾是当年我们那一方土地的顶流群体。作者从这这样的朋友圈脱颖而出,对老朋友、老同事不忘旧情,褒奖有加,并津津乐道写着他们的故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书中还特意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便是我们同村的刘俊奇。当年他高中毕业后,一直笔耕不辍,笃行不怠,最终被选拔为国家干部,从基层一步一步走到了省城,他的成长经历成为我们家族的荣耀。对于刘俊奇这个名字,也许社会上知之不多,而说到他的文童《第一次背娘》,相信人们并不陌生,曾经被人民日报等数千家媒体转发,感动了无数人。俊奇与廷銮一样是家乡白旄的小沙河两岸相继升起的文曲星,是我们两个村的骄傲,是白旄镇的骄傲,也是临沭县的骄傲。
作者:刘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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