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了。
五台山清心观的香火味儿,早就该把一个人的杀气和红尘念想给熏干净了。可今夜,杨五郎,如今的清心观住持,却破了戒。他身前的石桌上,一坛“醉仙酿”已经见底,清亮的酒液洒得到处都是,混着山间的露水,在月光下泛着一种凄冷的光。他满脸通红,僧袍歪斜,抓着酒坛碎片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死蛇。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完全不像个得道高僧,倒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假的……都是假的!”他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着石桌,砰砰作响,“什么大破天门阵……什么盖世女英雄……都是骗人的!”
几个闻声赶来的小沙弥吓得缩在门后,不敢上前。他们从未见过师父这般模样。师父平日里总是一脸淡然,哪怕是讲起当年杨家将血战金沙滩,语调也平得像寺里的古井。可今晚,他好像疯了。
“她那天……她那天根本不是去破阵的……”杨五郎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夜空中那轮残月,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只是……只是想去捡回一件东西……一件信物……”
他顿了顿,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靠在石椅上,浑浊的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滑落,滴进尘土里。
“结果,那个傻丫头,她一头撞进了一个必死的圈套里,差点……差点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时间拉回到三十年前,宋辽边境,三关之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战马的腥臊和草木被烧焦的呛人气味。这种味道,对于常年驻扎在这里的宋军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最近一个月,这味道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像是坟地里经年不散的腐土味,吸进肺里,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麻烦大了。
这四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烙在三关总兵杨宗保和每一个高级将领的心头。问题的根源,就来自前方十里外那座无边无际、终日被灰色雾气笼罩的大阵——天门阵。
辽国那位南院大王耶律休哥,也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群邪魔外道的方士,布下了这座邪阵。它不像寻常的军阵,仅仅依靠兵士的配合与地形的优势。天门阵里,阴风怒号,飞沙走石,士兵走进去,轻则迷失方向,重则心智错乱,互相残杀。派进去的几波探子,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偶尔有侥幸逃到阵边的人,也都疯疯癫癫,嘴里喊着“鬼……有鬼”,不出半日便呕血而亡。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杨宗保紧锁着眉头,盯着面前那副巨大的军事沙盘,沙盘正中,用一圈灰色细沙勾勒出的,正是天门阵的轮廓。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眼中的血丝比沙盘上的红色小旗还要醒目。帐外,午后的阳光本该是暖洋洋的,可透过营帐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地上,却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也被那座大阵吸走了精气。角落里一只熏香炉的青烟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提头来见”四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像四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杨宗保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手背上骨节发白。
“王大人,”他身边的副将张普是个火爆脾气,当即就忍不住了,“这天门阵诡异莫测,我军已经折损了近三千弟兄,连阵门都没摸到。十天?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您是监军,您得替咱们跟朝廷说说实情啊!”
“你!”张普气得满脸涨红,腰间的佩刀嗡嗡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末将领旨。”
张普心里骂了一句,这狗娘养的阉党,真是欺人太甚!他偷偷瞥了一眼穆桂英,只见她擦拭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将擦拭得雪亮的银枪轻轻靠在武器架上,走到沙盘前。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她一动,整个大帐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王大人,”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如泉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否该在此处,不由你说了算。你若真有闲心,不如多想想,如何能让我们的士兵少死几个。”
“我杨家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穆桂英寸步不让。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浑身是血,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元帅!不好了!我们……我们派去绕道奇袭辽军粮道的五百精兵……全……全没了!”
“什么?!”杨宗保大惊失色,一把扶住他,“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斥候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是天门阵!那鬼阵……它会动!它像活物一样,突然扩张了十几里,把我们的人……全吞了进去!我……我亲眼看见,地面裂开,伸出无数黑色的手臂,把弟兄们一个个拖了下去……救命……救命啊!”
说完最后一句,他头一歪,气绝身亡。
整个帅帐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天门阵……会动?还会扩张?
这个消息,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对“阵法”的理解。这哪里是军阵,分明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地狱!
“完了……”一个年轻的偏将脸色惨白,喃喃自语,“这下彻底完了……”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帐内迅速蔓延。连一向勇猛的张普,此刻也握紧了拳头,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迷茫和恐惧。十日期限,诡异的邪阵,再加上现在这条匪夷所思的情报,压力已经攀升到了顶点。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杨家军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我有一个办法。”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穆桂英。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她。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沙盘的正中央,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指挥杆,眼神锐利如鹰,正死死盯着那片代表着天门阵的灰色沙域。
张普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敬重穆桂英,但眼下的局面,已经不是个人武勇能解决的了。他担忧地低声道:“嫂夫人,军中无戏言,这……这可开不得玩笑。”
穆桂英没有理会他们。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军,最后定格在杨宗保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宗保,你信我吗?”
杨宗保看着妻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他最熟悉的坚定和智慧。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信。”
穆桂英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指挥杆在沙盘上重重一点,点在了天门阵一百零八座子阵中,代表着“生门”的位置。
“明日,我亲自带一队人马,从这里,直冲进去。”
她此言一出,满帐哗然。
“什么?!”张普失声叫道,“嫂夫人,万万不可!生门是最大的陷阱!辽人故意在此处布防最弱,就是为了引诱我们深入,然后关门打狗!我们之前派出的三批人,全都是折在了这里!”
“是啊,穆元帅!”另一位老将军也急切地劝道,“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天门阵虚实相生,生门即是死门,这是我们用上千条性命换来的教训啊!”
嘲讽,质疑,劝阻,像潮水一般向穆桂英涌来。
杨宗保也是一脸震惊和不解,他握住穆桂英的手,急切地问:“桂英,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选生门?那里……”
穆桂英却只是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她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惊愕、恐惧、鄙夷的面孔,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不需要向你们解释。”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沙盘上,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我进去,只为找回一件信物。”
“其余的,皆是附带。”
她的声音很轻。
整个大帐,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穆桂英那番看似疯狂的话给镇住了。找一件信物?在那个吞噬了数千人性命的活地狱里?这是何等的荒唐!
杨宗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动摇,一丝犹豫,哪怕是一丝逞强的痕跡。但是没有。她的脸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簇他看不懂的火焰。他知道,一旦穆桂英做出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最终,杨宗保只说出这一个字。他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他转向帐内诸将,声音恢复了统帅的威严:“传我将令!明日卯时三刻,点兵三千,由穆元帅亲自率领,攻击天门阵生门!其余各部,原地待命,不得有误!”
“元帅!”张普等人还想再劝,但看到杨宗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浓重的雾气笼罩着大地。
三千名精锐骑兵集结在阵前,人衔枚,马裹蹄,一片肃杀。穆桂英一身银甲,跨下桃花马,手持沥泉枪,静静地伫立在队伍的最前方。她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只是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所有人,将一面小小的铜镜挂在胸前。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军令如山,士兵们还是照做了。晨光熹微,三千面铜镜在雾气中反射着微弱的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时辰一到,穆桂英没有丝毫犹豫,长枪一指:“出发!”
三千铁骑,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义无反顾地射向了那片被灰色雾气笼罩的死亡之地。
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杨宗保的心揪成了一团。他身边的张普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这简直是胡闹!嫂夫人到底想干什么?”
只有杨宗保一言不发,他死死盯着那片灰雾,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他和桂英的定情之物,如今,她身上也带着一块一模一样的。
天门阵之内,辽军主帅耶律休哥正站在一座高台之上,通过一面巨大的水镜,清晰地看着穆桂英率军冲入生门。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微笑。
“哼,不自量力的女人。”他身边的一位黑袍方士沙哑地笑道,“大王,她已经入瓮了。此处的生门,正是我们为她精心准备的‘绝杀之门’,只要她再深入三百步,触动机关,大阵逆转,生门将化为血池地狱,届时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耶律休哥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贪婪和兴奋。他早就听闻穆桂英之名,若是能亲手将这位大宋的女战神葬送于此,必将是名震天下的奇功。他盯着水镜中那个银色的身影,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敲碎的完美艺术品。
“传令下去,让阵中各部稍安勿躁。等她到了指定位置,再发动雷霆一击!本王要活捉她,要让杨宗保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是如何在我面前求饶的!”
他身边的将领们发出一阵哄笑。在他们看来,这场战斗已经提前结束了。
而此刻,冲入阵中的穆桂英,感受到的压力远超想象。四周的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缠绕着士兵们的身体,侵蚀着他们的意志。耳边不断传来凄厉的鬼哭狼嚎,眼前不时闪过各种恐怖的幻象。许多士兵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坐下的战马也开始嘶鸣打转。
“稳住!所有人,看自己胸前的铜镜!守住心神!”穆桂英的声音如同冰凌,瞬间敲醒了那些心神失守的士兵。
他们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胸前的铜镜,镜子里,是自己那张写满恐惧的脸。说也奇怪,当他们的目光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时,耳边的鬼哭和眼前的幻象,竟然真的减弱了许多。这是穆桂英教的方法,以自身阳气映照本心,可破百般邪祟。
但真正的危机,并不在于这些幻术。
穆桂英的目光没有丝毫迷茫,她像一头在自己领地里巡视的猎豹,精准地辨别着方向。她并非在胡乱冲杀,而是在寻找着什么。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地上的每一具尸体,每一件残破的兵器。
终于,在一个小小的土坡下,她看到了一具宋军斥候的尸体。那斥候的胸口插着一支狼牙箭,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断刀。
就是他了!
穆桂英纵马冲了过去,翻身下马,不顾尸体上散发出的恶臭,开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亲兵队长焦急地喊道:“元帅!我们深入太远了!这里太危险,快走吧!”
穆桂英充耳不闻,她的手指飞快地在尸体的衣甲间探寻。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她心中一喜,将其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小巧的银制发簪。样式简单,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木兰花。
这枚发簪,是三天前,杨宗保亲手为她戴上的。那天两人因为战事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把发簪拔下来扔了出去,恰好落在了这位即将出征的斥候身上。后来斥候战死阵中,她懊悔不已。这不仅仅是一枚发簪,更是她和宗保之间一份无需言说的情意。她发过誓,一定要亲手将它拿回来。
找到了!
穆桂英将发簪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瞬间安定下来。
就在她直起身子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高台之上,耶律休哥看到这一幕,发出了疯狂的大笑:“就是现在!发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黑袍方士将一面黑色令旗猛地挥下。
轰隆隆——!
整个天门阵剧烈地颤抖起来。穆桂英脚下的大地开始龟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凭空出现。四周的灰色雾气瞬间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血红色,无数手持利刃的阴兵从地底爬出,嘶吼着扑向宋军。原本看似平坦的空地,瞬间化作刀山火海。生门,在这一刻,彻底逆转成了死门!
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以穆桂英为中心,骤然收紧。
“中计了!”亲兵队长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们陷入了绝境。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天上地下都是杀机。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辽人早已算准了她会来这里!
“哈哈哈哈!穆桂英!你现在感觉如何啊?”耶律休哥得意的声音通过阵法的加持,在整个空间里回荡,“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那点女儿家的心思吗?你为了区区一件信物,葬送三千精锐,真是愚蠢至极!乖乖投降吧,本王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宋军阵脚大乱,瞬间被阴兵冲得七零八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瞭望塔上的杨宗保和张普等人,通过千里镜看到阵中红光大盛,杀声震天,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嫂夫人她……”张普的声音都在发抖。
杨宗保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全无,他死死地抓住城墙的垛口,指甲因为用力而断裂,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身处绝境之中的穆桂英,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四周不断涌来的敌人,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从怀中掏出那枚刚刚找到的发簪,高高举起,迎向了正午的太阳。
发簪顶端那朵小小的木兰花上,镶嵌着一片比米粒还小的镜片。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道极其微弱、但极其锐利的光芒,冲天而起,刺破了血色的浓雾!
高台之上,耶律休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身边的黑袍方士更是失声叫道:“不好!是信号!”
这道光,才是真正的信号!
穆桂英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她看着耶律休哥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蠢货,中计的人,是你。”
谁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回信物?
这信物,从来就不是我的目的。它,是我的诱饵!是我为你耶律休哥,量身定做的催命符!
就在那道光芒亮起的瞬间,异变再生!
天门阵外,两个完全出乎辽军意料的方向,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西面,杨宗保亲自率领的五千精锐骑兵,如猛虎下山,直扑天门阵防御最薄弱的“死门”!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杨家军的主力还集结在正面。
南面,一个更不可能出现军队的地方——一片险峻的断崖之下,佘太君,这位百岁高龄的老元帅,竟亲自带着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通过早就挖好的地道,绕到了天门阵的中军指挥台之下!
耶律休哥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穆桂英这支“诱饵”部队所吸引,他将阵法的所有力量和最精锐的部队,都调集到了“绝杀之门”附近,准备一举围歼穆桂英。这使得他真正的指挥中枢,以及其他方位的防御,变得空前薄弱。
他想瓮中捉鳖,却没想到,穆桂英早已布下了一张更大的网,反过来将他这只“鳖”,连同整个“瓮”,都给罩住了!
“快!回防!回防中军台!”耶律休哥惊恐地咆哮着,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穆桂英根本不是在冒险,她是在豪赌!她赌的就是耶律休哥的自大,赌他会相信自己是一个被情感左右的愚蠢女人,从而设下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陷阱。她将计就计,利用这个陷阱,成功地调动了辽军的全部主力,为杨宗保和佘太君的奇袭,创造出了绝无仅有的机会!
耶律休哥的反应也极快,他立刻调动阵法,试图将穆桂英彻底困死在原地,以争取回防的时间。血色雾气变得更加浓郁,无数巨大的石墙拔地而起,将穆桂英和她的三千骑兵分割包围,企图将他们碾成齑粉。
“元帅!我们被困住了!”亲兵们惊慌地大喊。
“慌什么!”穆桂英厉声喝道,她的眼中战意熊熊燃烧,“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她长枪一摆,指向前方,那里是耶律休哥的高台所在。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拖住辽军的主力,为宗保和祖母争取时间!所有人,随我冲锋!目标,耶律休哥的帅旗!”
“杀!!”
三千宋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他们跟在穆桂英的身后,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数倍于己的辽军。穆桂英一马当先,银枪所到之处,辽兵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其锋芒。
这是一场惨烈到极点的战斗。宋军的人数在飞速减少,但他们的每一步,都牢牢地将辽军的主力钉死在了原地。
此刻的张普,终于明白了穆桂英的全部计划。他正率领一支部队在阵外接应,当他看到那道信号光,以及两翼突然杀出的友军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心里骂了一句,他娘的,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棋子!他为自己之前的短视和怀疑感到无地自容,同时,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拔出佩刀,红着眼睛对身后的士兵们咆哮:“兄弟们!穆元帅在里面为我们拼命!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战斗!给我冲!接应元帅!!”
天门阵内,杀声、爆炸声、惨叫声混成一片。
杨宗保的部队已经成功从“死门”撕开了一道口子。而佘太君率领的敢死队,更是如神兵天降,出现在了辽军的心脏地带。指挥台上的辽军根本没料到会有人从地底下钻出来,瞬间被打得溃不成军。
耶律休哥目眦欲裂,他知道,大势已去。但他不甘心,他死死地盯着水镜中那个仍在奋战的银色身影,眼中充满了怨毒。
“穆桂英!就算我输了!我也要让你给我陪葬!!”
他抢过黑袍方士手中的一面阵旗,念动咒语,将自己所有的精血都喷了上去。
“血祭!天地同寿!”
随着他疯狂的嘶吼,整个天门阵开始不稳定地膨胀、收缩。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在阵法核心处汇聚。他要引爆整个大阵,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穆桂英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能量波动。她脸色一变,当机立断:“撤!所有人!立刻撤出大阵!”
已经晚了。
大地开始崩塌,天空被撕裂。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阵法中心传来,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向毁灭的深渊。
“元帅快走!”亲兵队长怒吼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块坠落的巨石,瞬间被压成了肉泥。
穆桂英眼眶欲裂,但她知道,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银发簪掷向杨宗保的方向,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宗保!毁掉阵眼!”
说完,她和剩下的一千多名士兵,便被那股恐怖的能量洪流彻底吞噬。
阵外,杨宗保刚刚率军冲到核心区域,就看到了那枚带着血迹的发簪飞来。他接住发簪,听到了妻子最后的呐喊,也看到了她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幕。
“桂英——!”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双目尽赤。
那一刻,他疯了。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带着满腔的仇恨和绝望,朝着大阵最核心的祭坛,那个能量最狂暴的地方,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最终,在佘太君和张普等人的接应下,杨宗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长枪投进了祭坛的核心。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席卷天地的能量风暴,终于缓缓平息。
天门阵,破了。
辽军全线溃败,耶律休哥死无全尸。宋军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欢腾。
杨家将力挽狂澜,穆桂英智破天门,被誉为大宋的第一女战神。她的故事被写进评书,画入画本,传遍了大街小巷。
只是,没人知道,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杨宗保和士兵们发疯似的冲进爆炸核心区,在一片焦土和废墟中寻找了三天三夜后,才终于在一个被巨石压住的土坑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穆桂英。
她被找到了。但好像,又没完全被找到。
她的银甲已经完全碎裂,浑身是血,左臂被齐肩斩断,脸上也留下了一道从眼角直到嘴角的恐怖伤疤。人,已经昏迷不醒。
若不是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半截沥泉枪,几乎没人能认出,这就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穆元帅。
她活了下来,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五台山上,月已西沉。
杨五郎讲完了。他趴在冰冷的石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迷路的孩子。酒已经醒了大半,但心里的痛,却比酒醉时更加清晰。
几个小沙弥站在远处,早已是泪流满面。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师父每年到了这一天,都会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寺里后院那座无名的小土坟前,总是插着一枝新鲜的木兰花。
三十年了,世人只知道穆桂英的荣耀,却无人知晓她那日的九死一生。人们传颂着她的智慧和勇猛,却不知道,她那看似疯狂的计划背后,藏着怎样一颗细腻而柔软的心。
她只是想去捡回丈夫送她的发簪。
就这么简单。
可命运,却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血淋淋的玩笑。
杨五郎缓缓抬起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酒渍。他看着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在清冷的晨风中,散得无影无踪。
桌上,那枚被他摩挲了半宿的银发簪,静静地躺着。木兰花的雕刻,早已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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