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小雪,车窗外的雨丝如织,淅淅沥沥,仿佛是暮秋执拗的尾巴,一路追逐,不肯轻易向冬天缴械。冬意,正以冷峻的面容悄然渗透,北风与雪花的交响,已是蓄势待发。此刻,车中静穆,我的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杜甫的喟叹:“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这跨越千年的悲悯情怀,竟与这初冬的冷雨如此契合。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诗圣杜甫的诞生之地 —— 巩义。
我们一行十二人,自老子故里鹿邑启程,分乘两车,奔赴巩义市新中镇的丹之青写生基地,参加一场黄河两岸作家的笔会。对于这座久闻其名的全国百强经济强县,我的认知仅止于浮光掠影。此次之行,恰如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渴望揭开她神秘的面纱,一探其毗邻郑州的独特魅力。古人云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而言,每一次远行,都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与素材的丰收。
丹之青写生基地,由一处质朴的农家小院改造而成,主体是一栋三层小楼。它背倚青山,门前一泓山泉汇成的溪流潺潺流淌,宛若世外桃源。抵达时,细雨霏霏;翌日清晨,却已是云开雾散,阳光明媚。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草木也被洗涤得青翠欲滴。近处,民居错落有致,炊烟袅袅;远处,山峦起伏,层峦叠嶂。虽是初冬,部分树木已褪尽繁华,露出遒劲的枝桠,但松柏依旧挺拔,绿意盎然。最是那几株火红的枫树,如深色绒毯上绣出的明艳花朵,为萧瑟的冬日增添了一抹热烈的诗意。此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将写生基地设于此,实乃慧眼独具。
笔会之上,数位文坛名家分享了他们的创作心路,从小说的构思、散文的意境,到报告文学的真实与文学评论的犀利,无不倾囊相授。我辈后学,聆听教诲,如沐春风,受益匪浅。讲座之余,我们的足迹遍布巩义的名胜古迹:我们惊叹于康百万庄园的恢弘与 “留余” 家训的智慧,感慨于常香玉故居前那架 “香玉剧社号” 飞机模型所承载的爱国情怀;我们登临了蜿蜒如巨龙的明代小长城,征服了巍峨险峻的浮戏山,更在伊洛河与黄河的交汇处,目睹了 “泾渭分明” 的壮阔景象。至此,巩义这座城市的深厚底蕴与清晰轮廓,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在我们眼前生动起来。
巩义,是忧国忧民的诗圣杜甫的故乡。这位被后世尊为 “诗圣” 的伟大现实主义诗人,与 “诗仙” 李白并称 “李杜”,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如日月同辉。
杜甫出身官宦世家,幼年聪慧,七岁便能吟诗作赋,有 “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 之誉。他也曾是个天真烂漫的顽童,“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早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便是其童年的真实写照。然而,成年后的杜甫,仕途坎坷,屡遭挫折,政治抱负难以施展。他在长安困顿多年,又亲历 “安史之乱”,一生漂泊,饱经沧桑。正是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深刻体察到底层人民的疾苦,也让他对权贵的奢靡堕落深恶痛绝。他将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的脉搏紧密相连,以笔为剑,以诗为史,创作出了《三吏》《三别》《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千古名篇。流传至今的一千五百余首诗作,字字句句,皆是血泪与真情。
杜甫何以被尊为 “诗圣”?“圣” 者,至高无上也。这源于他诗歌中所蕴含的深厚儒家思想 —— 忠义仁爱、忧国忧民、悲天悯人。他与至圣先师孔子一脉相承,其思想境界之崇高,足以担当 “圣” 之名号。郭沫若先生曾为其撰联,称其为 “诗中圣哲”,可谓一语中的。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诗人由己及人,发出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的呐喊,其博大胸襟与崇高理想,千载之下,仍能激荡人心。
杜甫的诗,被誉为 “诗史”。他生活在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时期,亲身经历了 “安史之乱” 带来的巨大灾难。他以个人的视角,记录下时代的风云变幻与人民的深重苦难。“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寥寥十字,道尽了战乱中亲情的珍贵与生命的脆弱。他的诗歌,不仅是个人情感的抒发,更是一部鲜活的唐代社会生活画卷。
千余年后,当我们这些黄河两岸的文友,漫步在诗圣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追寻着他的足迹,感受着他的诗风遗韵,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崇敬与感慨。如今的巩义,早已不复当年的凋敝。宽阔的柏油路蜿蜒入山,宏伟的高架桥飞架南北,气派的村党支部大楼拔地而起…… 这片曾让杜甫无限忧虑的故土,如今已是一派生机勃勃、人民安居乐业的繁荣景象。倘若诗圣泉下有知,看到今日华夏之强盛,人民之幸福,不知会发出何等豪迈的诗篇!
康百万庄园,坐落于巩义市康店镇,背依邙山,前临洛水,是一座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清代建筑群,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庄园占地广阔,由住宅区、栈房区、作坊区等多个部分组成,建筑依山就势,错落有致,青砖灰瓦间,处处彰显着昔日主人的富庶与品味。漫步其中,仿佛穿越回那个辉煌的年代。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庄园内无处不在的匾额与楹联,它们不仅是精美的艺术品,更是康氏家族家风家训的集中体现。“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于子孙”,教导后人要光明磊落,以身作则;“志欲光前唯是读书教子,心存裕后莫如勤俭持家”,强调了教育与勤俭的重要性。就连厕所外,也张贴着 “三上成文”(枕上、马上、厕上)的典故,足见其对子孙教育的重视程度之深。
庄园的镇园之宝,当属一张耗时五年、由十位工匠精心打造的金丝楠木床。床体雕刻精美绝伦,“麒麟送子”“三星高照” 等吉祥图案栩栩如生,其工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康百万庄园留给后人最宝贵的财富,并非这些物质的奢华,而是悬挂于主宅过厅内的 “留余家训”。这则家训以 “留有余” 为核心,强调 “不尽之禄以还朝廷,不尽之财以还百姓,不尽之福以还子孙”,集中体现了儒家 “财不可露尽,势不可使尽” 的中庸思想。
1900 年,八国联军侵华,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西逃。途经巩义时,康家掌柜康鸿猷雪中送炭,捐银百万两。慈禧太后惊叹道:“没成想这山沟里还有百万之家!”“康百万” 的封号由此而来,这正是 “不尽之禄以还朝廷” 的生动写照。康家还多次捐资修筑河堤,赈济灾民,焚烧借据,其 “不尽之财以还百姓” 的善举,为乡邻所称颂。及至抗日战争时期,康氏后人更是变卖田产,支持抗日,体现了深厚的家国情怀。
康氏家族自明初迁居于此,从一个小小的饭馆起家,历经明、清、民国三朝,富甲一方长达四百年,打破了 “富不过三代” 的魔咒。这一奇迹的背后,正是 “留余” 思想所蕴含的处世哲学与智慧。它不仅包含了儒家厚德仁爱的思想,也体现了道家少私寡欲的理念,与《道德经》中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的思想不谋而合。这种 “留余” 的智慧,早已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退一步海阔天空”“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等俗语,皆是其体现。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当我们一行人站在豫剧大师常香玉的故居前,这熟悉的唱腔仿佛穿越时空,在耳边回响。
我自幼在戏迷父母的熏陶下长大,对豫剧,尤其是常香玉大师的表演,有着特殊的情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戏曲是农村最主要的娱乐方式。每至农闲,各村都会请来戏班唱大戏。虽然常香玉大师的名角大戏我们无缘得见,但剧团演员翻唱的她的经典剧目,如《花木兰》《拷红》等,同样让我们如痴如醉。父亲的收音机里,也总是回荡着她那铿锵有力、字正腔圆的声音。
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我们来到了位于巩义市南河渡镇董沟村的常香玉故居。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盘旋,深秋的山区,红叶虽已飘落,但松柏的墨绿与麦田的新绿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
故居外,一架银灰色的 “香玉剧社号” 米格 - 15 战斗机模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架飞机,承载着一段感人至深的历史。1951 年,为支援抗美援朝,常香玉大师变卖首饰,带领剧社走遍大半个中国,义演二百余场,行程逾万公里,最终成功捐献了这架战斗机。她的爱国情怀,如金子般闪耀,感动了整个中国。我们抚摸着飞机模型,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与敬意。
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未能进入故居内部参观,但大师的精神早已深深烙印在我们心中。返程的路上,“谁说女子不如男” 的豪迈唱腔再次响起,余音绕梁。
两天的笔会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但巩义之行所带来的震撼与感动,却如余音绕梁,久久难以平息。我们不仅沉醉于丹青的秀美、浮戏山的雄奇,以及黄河与伊洛河交汇的壮阔景象,更深刻感受到了这座城市深厚的文化底蕴。杜甫的忧国忧民情怀,是巩义不朽的诗魂;康百万庄园的 "留余" 家训,是巩义传承的商道;常香玉大师的爱国精神,是巩义坚韧的艺骨。这三者共同构筑了巩义的精神内核,使其在新时代的浪潮中,绽放出独特而迷人的光彩。巩义的山山水水,是她光鲜亮丽的外衣;而那些曾在这片热土上生活过的历史人物,以及如今安居乐业的人民,则是这座城市跃动不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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