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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这里登山要完成三件事情:活着回来,仍是朋友,成功登顶。而且就是要以这个顺序完成。」

起先是那几根雪锥。

勒多曼因峰C2营地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朱鹏和侨北四下翻找,还是没发现朱鹏这一路说的,他几天前特意留在这里的雪锥。

这是朱鹏一年之内第三次造访勒多曼因峰。第一次是今年五一,他来这里徒步,站在冰湖处望见勒多曼因陡峭险峻的北壁,对它“一见钟情”。第二次是十月中旬,他和另一位搭档来此做考察性攀登,止步于第三条冰裂缝之上。

朱鹏对登山有着偏执,第一次登不上顶,总会找机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也不知道到底登山能给我带来什么。”他说。总之,铩羽而归七日后,他就又回来了。

这次的搭档换成了侨北(寇侨侨)。两人相识于高山协作培训班,在山上并肩搭档的一周多里,慢慢摸清了彼此的脾性。越相处,越觉得意气相投。在山上结下的情谊总是格外深厚,即便下山后难得见面,两人也常会在手机上聊几句,看看对方都在忙些什么。

侨北接到朱鹏的电话,并不意外,也没多犹豫,推掉手头的事,买了机票从云南赶来赴约。有了前一次勘查的经验,朱鹏心里底气十足,兄弟侨北的加入,更让他觉得这场攀登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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侨北(左)与朱鹏(右)

十月的最后一天,他们在康定会合,接着便在连下三天三夜的大雪中,赶往上日乌且大本营,次日抵达勒多曼因C2营地。

消失不见的雪锥,只作为小插曲让朱鹏心里犯了一阵嘀咕。大雪过后,一场雪崩从勒多曼因峰上倾泻而下,将山体冲刷得很干净,路线变得更加清晰。“一般在雪崩过后就不会再发生第二次雪崩。”朱鹏分析道。加上天气特别好,两人都对这次攀登抱有很大信心。

但出发前,侨北还是不忘叮嘱一句,“我们这次不着急,稳妥一点。”话里也带着几分给自己的暗示。他们太了解彼此了,骨子里都是个“激进派”。

山的召唤、两个自信十足的攀登者、一条极具诱惑的新路线。一个关于运气、意志力与兄弟搭档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撰文|了了

编辑|玄天

设计|天宇

图片来源|朱鹏 寇侨侨

· 本文为《户外探险》原创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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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攀登

朱鹏和侨北在上日乌且营地休整一夜。次日清晨,两人将一台对讲机留给大本营的联络后勤,告知了攀登行程和预定下撤时间,以便突发状况时能与大本营及时取得联系。交代妥当后,二人便动身出发了。

11月7日凌晨,C2营地的风力达到了十级以上,阵风可能有十三四级。帐篷被吹得摇晃,人根本无法起身做饭、整理装备。原定3点半的出发时间被一再推迟,直到凌晨5点半,风势稍缓,两人才得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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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上攀中。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重复2011年周鹏与严冬冬的北壁经典路线——纪念陈佳慧。但在C2营地,他们用无人机勘察了北壁。雪崩过后的山体清晰地展现出至少三条可登顶的线路。

一个更具吸引力的念头冒了出来:为什么不试试一条新路线?

他们选择从传统路线起步约30-40米后向右横切,进入一条中央沟槽。与传统路线的持续雪坡不同,这条新路线需要穿越几段岩石带,然后便是一段近30米、角度接近70-80度的高山冰壁。攀登难度预估在AI2到AI3。(AI指积雪经过变质作用形成的冰川冰,AI2难度为在一段绳距上的局部冰坡可达80度以上,有很多放置固定点和支点的位置。)

从第一个冰裂缝之上开始,地形迫使他们的攀登方式从结组行进转变为交替先锋。一对60米双绳,一人先锋建站,另一人跟攀、拆站,如此反复。这种方式安全,但极其耗时。两人互相提醒,一定要稳一点,千万不要滑掉。

攀登本身异常顺利。天气近乎完美,无风,视野开阔。难点的那段陡冰,他们也有惊无险地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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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交替先锋攀登。

勒多曼因北壁,历史上的两场国人攀登,两支队伍都是单日轻装冲顶,下午3点半左右登顶,朱鹏和侨北原计划也是如此。但他们低估了交替先锋所消耗的时间长度。

下午两点半,朱鹏先沉不住气了。他对侨北直言,时间已经不够,再往上走,天黑前怕是都没法登顶。可侨北望着咫尺之遥的顶峰,心里是“来都来了”的执念,实在不甘心就此止步。在侨北的感染下,朱鹏骨子里那股激进的劲儿,也瞬间被点燃。

两人的体能状态也都在线。侨北是马拉松和越野跑运动员,朱鹏常年健身,而且二人都常年在高海拔带队攀登,此时没有任何明显高原反应。他们继续向上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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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切

顶峰处是一片雪檐,没办法设置可靠保护点。侨北先到顶,挖了个雪坑坐着等待,看着愈渐变暗的天空,他边等待朱鹏边暗自思忖,要不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朱鹏在下方为确保安全,打了三个冰洞才完成最后一段跟攀。当他登顶时,是晚上8点,天已经完全黑了。

此刻,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近15个小时。他们没吃任何东西,也没喝一口水。“一口气干上去了。”侨北说。

登顶的喜悦是短暂的,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为了轻装冲顶,他们没有携带任何过夜装备,没有睡袋,没有防潮垫。两人商量,顶峰不是宿营之地,他们必须连夜下撤。

200米的赌注

下撤起初很顺利。他们沿着上升时的路线,熟练地打冰洞建站、下降。天气良好。大约过了八九个绳距,他们回到了那个关键的、需要横切回传统路线的粉雪坡。

白天上来时,这里是一个坡度约30-40度的雪坡,两人结组通过,不需要设置保护点。朱鹏当时心里其实“有点打嘀咕”,因为那根丢失的雪锥,他盘算着下撤时或许可以利用旁边的岩石做保护站。

但此刻是黑夜,原本不大的坡度,现在看起来却有些陡峭,头灯的光在雪面上反射,距离感和地形判断都变得模糊,一切跟原本想的不一样了。更关键的是,他们找不到白天看到的那块可以用来建保护站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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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下降的中间路段。

朱鹏往下看了看。下方大约一百米处,可以隐约看到第三个冰裂缝,从这个冰裂缝再往下,地形就会平缓很多。他估算着距离,“当时心里有赌博的成分,只要到达那里,我们就能确保安全下山。因为最后一个冰裂缝到底部,坡度就只有20多度,走都能走下去。”

侨北从上方降下来,也看了看下方,心里有点存疑。起初,他们商量,两个人分开走,不结组,这样如果一人滑坠,另一个人至少不会被拖下去。但风险也很明显。结组至少提供了一道保险:一个人滑坠,另一个人可以尝试制动。

沟通的最终结果,他们选择冒着风险,在这个没有设置任何保护点的粉雪坡上,双人结组、慢慢倒攀、无保护下降这100米。

此时在他们面前,还有一道隐形的选择。这是朱鹏在事故后的分析。他们可以向上爬回技术路段,寻找岩石或冰壁设置保护站,但那意味着更长的攀登时间和更不可控的夜间操作,也可能会面临被迫在山上无帐篷苦熬一夜。

两人都有过类似地形无保护下撤的经验,只是并不是在夜间。此前过于顺利的攀登,此时在无形中助长了自信,他们相信自己的技术和脚法。“我能跟上去,就能安全下来,不觉得这一段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困难。”朱鹏当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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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图中可见攀登路线上冰裂缝的危险性。

没做更多讨论,二人开始结组下降。脚下的粉雪是松散的,下降开始后不久,侨北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慢一点,我感觉要滑了。”侨北朝下方的朱鹏喊道。

朱鹏听到喊声,下意识地加快动作想找一个更稳的落脚点。但他的动作可能过快了,脚下打滑,先失去了平衡。

滑落发生的第一秒,朱鹏用冰镐紧急制动,但粉雪根本吃不住力。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在翻滚中,朱鹏丢掉了冰镐,这是他在求生课上学过的知识,在无法制动的翻滚中,冰镐反而可能伤到自己。“当时的情况,我只能双手抱头,就让它翻滚。”

记忆里,侨北刚一回头向下望,身体就已经被一股拉力拽着往下坠。他立刻扔掉一支冰镐,用另一支做出制动姿势。第一次没制动住,第二次也没成功,第三次他就没有任何意识了。

坠落的过程可能只有十几二十秒。二人几乎是飞出去,在剧烈的翻滚和撞击后,朱鹏猛地停了下来。用了短暂的时间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停在了一个冰裂缝的边缘,再往前半米,就是深渊。

羽绒服和裤子全都刮烂,头盔在岩石区保护了头部,此时也几乎碎裂。朱鹏查看身体,双手和嘴唇肿胀,满脸是血,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腿也已经骨折。他大声呼喊搭档侨北的名字。接近5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而他的腰间,绳子还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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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撤中绳索相连的两人。

裂缝上下

四处张望不见人影,朱鹏意识都搭档可能出事了,心里一沉。就在这时,他就听到自己身旁的裂缝深处,传来模糊的声音:

“你是谁?你在哪里?这是在哪里?”

当一切停止时,侨北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四周是冰壁,上方有微弱的光透下来。他躺了一会,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猛烈的撞击让他出现了短暂的失忆和意识模糊,仿若在梦中。

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使不上劲儿,才意识到自己双腿骨折了。他用手摸索着身体,摸到脸上和身上都是血,但不清楚这血到底来自哪里。

侨北朝着头顶声音传来的方向,反复重复着:你是谁?你在哪里?这是在哪里?

上方的朱鹏,心里很着急,搭档显然摔懵了,意识不清。他一遍遍朝下方大喊,说清他们现在的位置,但侨北又开始重复:“我是侨北,有没有人救救我?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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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多曼因北壁全景。

朱鹏几乎是冒火了,吼的很大声试图唤醒搭档。沟通近乎无效。朱鹏判断了当前他和搭档所处的形势,对讲机信号传不回大本营,便当即决定爬回C2营地再求救。

他大声叮嘱侨北,用急救毯裹好身体,千万不要睡觉,一定要坚持住。等自己找人来救他。

“我当时认为他听见了。”朱鹏说。而在冰裂缝下方约10米处,侨北完全处于另一种状态。

寒冷和疼痛逐渐清晰,朱鹏所说的急救毯,他此时根本没有,翻滚中背包里的东西几乎都掉光了,脚上只剩下一只冰爪,另一只不知去向,身旁有一对冰镐和一个空背包。

上方,朱鹏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大声。侨北只听清了一句话:“我要解绳子了。”

然后,上面再无声响。黑暗的冰裂缝里,只剩他一人。

没有头灯,侨北只能凭借着月光,打量自己的处境,对面立着一面森冷的冰壁,可能有10多米吧。

他感觉自己出不去了。想找食物和水,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个空包在旁边,他索性就把背包和搭档解开后掉落下来的绳索,铺作床,躺在上面睡觉。浑身好疼,身体蜷缩着,翻来覆去,反而越来越清醒。

在半睡半醒的意识混乱中,侨北的眼睛还时不时朝洞口瞅瞅,他想,“我的队友是不是去帮我拿睡袋了。”

侨北就在等待队友的“睡袋”中,度过了此生至今最难捱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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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无情之地:冰峰168小时》剧照

地狱爬行

早在登山之前,朱鹏便看过那个故事。

四十前年,同样一根绳索相连的搭档乔和西蒙,在登顶秘鲁修拉格兰德峰下撤时,乔摔断腿坠入绝境,在上方不知搭档生死的西蒙从包里拿出刀,割断了绳索。坠入冰隙的乔,爬行了168小时,完成了登山史上最伟大的一场逃亡。

当初看《冰峰168小时》这部电影时,朱鹏只在心里惊叹:究竟要多强烈的求生欲,才能换来这样的奇迹。他何曾想过,后来的自己竟也像西蒙一样,斩断了与搭档之间相连的绳索,此时更如乔一样,在相似的绝境里,做着同样绝望的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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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无情之地:冰峰168小时》剧照

朱鹏的右脚踝完全断了,他能感觉到骨头错位的异常。出发前,他丢掉了大部分沉重的装备,只带着一只冰镐,向大约一公里外的C2营地爬行。

这是一段他们白天攀登时只消耗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他需要用双手和一条只能轻微借力的左腿,在漆黑、低温和大风的夜里,完成漫长的挪动。

最初路线是一段30多度的雪坡,他选择倒攀的姿势,背对下坡的方向,脸朝上,先挪动左脚,撑着身子往前移一点,右脚只能一直翘着没法落地,每爬一步都格外费劲。

下到坡底,他进入了雪崩后堆积的两三米厚的粉雪区。白茫茫一片,白天攀登时留下的脚印早就被风吹散了,没有任何参照物,他渐渐失去方向感,只是凭着记忆爬。

大风卷着雪大概每隔三分钟就扑打在他脸上,几乎无法呼吸,风来时他就赶快背过头去,把羽绒服帽子盖在脸上,等大风过去,再抓紧向前爬行。

手套早就破了,手反复插入雪中,很快就冻僵了,开始泛白。骨折的腿早前因为麻木而失去痛感,现在身体暖和过来,每挪动一步,左右摇晃一下,剧烈的疼痛就袭来。

他停下来,挖了这一晚第一个雪坑,爬进去避风。但雪坑只能稍微躲避一点风,他的身体依旧冻得颤抖。

从第一个坑里爬出来后,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爬错方向了。正常1小时的路,他爬了5小时还不见帐篷。爬进第二个雪坑时,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打摆子,浑身颤抖,只躺了5分钟,他意识到必须还得爬起来,躺在这里肯定活不了了。

朱鹏从雪坑里爬出来,开始纠正路线,继续前进。他向远处张望时,看到像是山体和雪盆之间如雪洞一样的庇护处,便有意识地朝那里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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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无情之地:冰峰168小时》剧照

又爬了2小时,躲进第三个雪坑的时候,体力几乎耗尽的朱鹏已经绝望,他开始吃雪,咳出粉红色的血沫,这是呼吸道被寒冷空气灼伤的症状。

一躺下去,脑子里就会闪现很多东西。他开始出现幻觉,在半梦半醒间,过往的人生片段汹涌袭来。起初他是真的动了放弃的心思,帐篷找不到,路线也不知道对不对,足足爬了9个小时,他实在撑不住了,想着要不就在这里睡下吧,听天由命算了。

第三个雪坑是朱鹏最接近放弃的时刻。他躺在雪坑里,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温暖感。他在登山培训时学过专业知识,知道这是严重失温的征兆,下一步可能就是脱掉衣服,人会特别想睡觉,直到在安逸和平静中死去。

那一刻,求生的本能陡然苏醒。他想起了对侨北的承诺。“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这些念想将他从放弃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从雪坑里爬出来,继续向前爬。这一次,他爬对了方向。在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橙色的目标,他们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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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鹏的爬行终点,两人在C2营地的帐篷。

他,死了?

在路上爬行时,朱鹏并没有忘记每隔一段距离,就用对讲机呼叫一次侨北。他怕他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一路上,对讲机只剩一格电在支撑,他每呼叫一次等几秒就关机。

但对讲机那头,始终一片死寂。

上午7点多,朱鹏爬进了C2营地的帐篷,开始争分夺秒呼叫大本营和侨北。两端都没有声响。大本营的对讲机,通常在早上8点后才开机。

等待的一个小时,是朱鹏此生最大的煎熬。他不断呼叫侨北,裂缝那头始终沉默。“我就觉得,我搭档可能是真的已经没了。”自责和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

“这次攀登也是我发起的……如果说因为这次事故,我搭档为了跟我一起攀登,把自己的命搭上去了……我自己过不了我自己那一关。我登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来登山,痛哭的朱鹏反复反复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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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无情之地:冰峰168小时》剧照

8点多,大本营的信号终于接通。朱鹏用尽量冷静的语气通报,“我们昨晚出事了,现在有可能是一死一重伤,也有可能是两个重伤。”他请求救援,并强调无论搭档是生是死,都要先上去把人带出来。

而就在与大本营通话后不到一分钟,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我爬出来了。”

朱鹏愣住了。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我说你是怎么爬出来的?双腿断了,胸椎断了……” 五味杂陈,但巨大的喜悦随之而来,他们得救了。

在冰裂缝里,侨北度过了一个寒冷而疼痛的夜晚。他能清晰听到对讲机里朱鹏的呼叫和后来与大本营的通话,有声音他就赶紧回复,但发现对讲机只能接收,永远是呼不出去的。直到他听到朱鹏说出“一死一重伤”时,他急了。

此时已经天亮,他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检查了自己:双腿骨折,胸肋部位剧痛,但还能动。他在附近找到另一只脱落的冰爪穿上,做出了决定:必须自己爬出去。

“如果我现在不爬上去的话,他们找不到我,那我肯定就一直留在这里了……当时就是很艰难,爬的过程真的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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侨北坠落的冰裂缝。

他的伤势,在这般处境里,显得很是狼狈,想爬出去,甚至有几分无能为力的尴尬。双手拿冰搞,两条断腿就不能动,不拿冰镐腿就爬不上去。腿使不上劲儿,他最后用两个冰镐,交替钩住冰壁上的小点,然后手拽着沉重的伤腿,一次次甩向上方的落脚点,一点一点爬上去。

“疼的我一直在哭,我说怎么还爬不上去啊。”如今回想起来,侨北依旧满是绝望。

接近顶部时,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冲刺”了上去。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侨北看到了远处的帐篷,瘫坐在雪地上,第一时间打开了対讲机。

“我爬出来了。”这简单的一句话,成了照亮心如死灰的朱鹏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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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侨北的视角看远处的C2营地(黄色帐篷处)和前来营救他的救援队。

「我们活下来了」

勒多曼因的北壁上,运气曾一度抛弃了他们。

在朱鹏的复盘中,运气又在最关键的几个节点悄然回归。比如他在坠落时停在了裂缝边缘,而不是掉入深渊,为他们求生留下希望;比如对讲机在坠落中电池摔飞,但就掉落在裂缝边缘,也没有损坏,而最后一点电量支撑到了最后时刻;比如,搭档侨北在重伤后仍能完成一次近乎奇迹的冰壁徒手攀爬……

中午时分,救援队从大本营赶到C2,先遇到了朱鹏,随后在雪坡上找到了侨北。下午2点开始,救援队用担架在复杂的冰川、碎石和裂缝地形中,用近20个小时护送两人下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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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

他们先被送往康定医院。这里的医院进行了紧急处理:朱鹏右脚踝的骨折处被复位,打上石膏。侨北的伤势更复杂,双腿骨折,胸椎肋骨和腰椎受伤。随后他们分别转往重庆和成都的专科医院进行手术。

朱鹏的右腿植入了钢板和钢钉,为了继续登山,他经历了两场手术,要用三个月学习走路。术后康复的疼痛清晰而持久,他在社交平台发了自己在治疗时疼得大喊的视频,说一辈子都不想再忍受这种疼。

侨北则要面对更复杂的治疗。两人被分隔在不同城市,靠手机联络。聊天很少触及山上那些痛苦的回忆,更多是互相询问恢复情况,或者兄弟间侃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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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康定医院的两人。

直到一个多月后,两人才在事故后第一次见面。在接受《户外探险》采访的前一晚,他们在成都的火锅店碰面,坐在轮椅上的两人重逢了。直到这时,他们才有机会拼凑彼此视角下那段缺失的记忆。

朱鹏才知道,他在冰裂缝上方焦急的呼喊和叮嘱,侨北大部分都没听清,只听清一句“我要解绳子了”。

侨北也才完整了解,朱鹏拖着断腿在黑夜寒风里,爬了十个小时的细节。

这些细节,曾让作为倾听者的我,一度诧异又满心动容。诧异的是,那个孤身困在黑暗裂缝里的侨北,是否也曾有过被“抛弃”的念头。动容的是,他们之间那份牢不可破的信任。

“之前可能就是互相信任的搭档,现在两个都经历过生死……我估计人这一辈子能经历这种事情的人,比亲人更……他就是第二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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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后两人在成都第一次见面。

每个「如果」都指向死

当身体的剧痛稍有缓和,精神层面的痛苦才渐渐蔓延开来。复盘,几乎是每个事故亲历者无法逃避的后续。

朱鹏的复盘更系统,也更自责。他跟随着谈话推演每一个节点。

如果那几根雪锥没有被雪埋住,或者他们带了备用雪锥?或许就能在找不到那块岩石时,在粉雪坡设置一个下降保护点。但在那样的粉雪中,雪锥也不一定牢靠。

如果大风没有让他们推迟两小时出发?他们就能在白天完成攀登,更从容下撤。

如果在那个粉雪坡,他们选择了更保守的方案。向上爬,寻找岩石设置保护站,哪怕在山上熬一夜?

如果他或侨北任何一人,在决定结组、无保户下降时,态度更坚决地说“不”?

每一个“如果”的反面,似乎都通往一个更安全的结局。但现实是,无数个小概率的幸运事件叠加,才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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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次攀登有一个很幸运的地方……我在下降到最后的时候,我清楚知道一定要横切过去。如果当时在那个位置我们没有横切过去,直接下去的话,我们肯定就没了。”也是那个拐点,没有让他们走向真如深渊的最大冰裂缝。

但运气不可复制。“这次差点把命都玩没了。以后再这样靠运气去赌,你能赌多少次?……你不能错一次,错一次就没了。”朱鹏说。

两人都绕不开“自信”这个话题。过往太顺的攀登经历,几乎没出现过什么事故,让两位年轻攀登者的内心越来越膨胀,低估了高山转瞬之间的残酷。

侨北也认为,对自己能力和经验的过度自信,在这次事故的因素里“差不多能占20%”。

这份自信曾推动着他们、也推动过无数登山人向上、完成路线的脚步,最终也成了这次将他们拽入深渊的无形推手。

“自信是一把双刃剑……登山肯定是需要自信的,自信过头也不行。你得平衡这个点。”朱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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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真好

当还在山上,朱鹏的母亲接到儿子电话后,第一时间从重庆赶到了康定。在医院见面那一刻,母亲哭了。朱鹏能感觉到,这个常年支持儿子登山、只是叮嘱“注意安全”的女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儿子所从事运动的凶险。

而朱鹏的父亲,一个传统中国式家庭里的沉默严父,也在见到儿子后,说了很多“这辈子都没交流过这么多”的话。父亲希望他“好了以后就别这么去玩命了,好好找个工作”。

侨北的家人反应似乎更平静一些。他离开家较早,从小独立,家人对他从事的行业习以为常。“管嘛也管不了,反正就是只能这个样子。”但平静之下,担忧不是没有,只是他们都选择了尊重这个早已独立、意志坚定的儿子的选择。

复健的日子单调而痛苦。侨北坦诉自己心理上的落差感:一个体能上的‘怪兽’,躺在床上不能动,突然连上厕所都需要人帮助。他开始担心未来的运动能力,尽管医生告诉他可以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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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鹏在做康复训练。

他们开始接受采访,一遍遍讲述那个夜晚。每讲一次,就像重新经历一次。某些细节会让朱鹏哽咽,比如描述以为侨北死了,自己在帐篷里的崩溃。侨北则显得更克制,但在他的淡定叙述中,那个冰裂缝中的寒冷、疼痛、等待的孤独感,同样清晰。

他们谈论起登山搭档的意义。也谈起那个著名的“冰峰168小时”的故事。两人观点一致:在极端情况下,确保自己能活下来再去求救,是正确的,不应该被苛责。“在任何情况下,人在所有情况下,只能先自救才能去救他人。不然我们俩等着一起死吗。”朱鹏说。

他们的故事与那个故事,有着截然不同的处境。至少分开时,他们知道对方还活着,并且最终实现了不抛弃、不放弃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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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原计划为新路线命名“重生之路”,后来又调侃地说,不如更粗暴一点,朋友们建议就叫“一条好腿”(意思是他们两人最后只剩一条好腿)。

不过最终,他们将线路命名为“第二呼吸”,言简意赅这是大山给他们的第二次生命。这是一条由他们开辟、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路线。它不完美,但它真实存在。

目前两个伤痕累累的攀登者,正在学习与伤痛共处,在看似轻松的嬉笑里,他们也在慢慢与与那些痛苦的记忆和解,等待身体康复后,用更审慎的勇气和自信,早日回到高山。因为山,还在那里。

回想这次攀登,朱鹏说,“活下来”的感受已经大于事故本身。尽管曾被巨大的恐惧裹挟,朱鹏心中对登山时 “心流” 体验的渴望却从未消减。他痴迷于登山时那种全身心投入、忘却世俗烦恼的纯粹感,全身血液都是很爽的感觉。

“活着真好,空气都是甜的。”朱鹏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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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他们的故事后,你最想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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