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有造化之工,山川蕴灵秀之气。青海西陲,有州曰海西,处昆仑之阴,挟盐湖之利,沙碛千里而宝藏充盈,朔风凛冽而星河垂野。其间仕宦往来,或有以经济才显名一时者,今记其一,以观风云之变。
其人姓袁,讳廷运,江左彭城裔,戊申岁生。弱冠西行,投牒河湟,自此筋骨结于雪域,魂魄系乎瀚海。初隶州府计曹,主度支、稽工簿,自椽吏而渐领科曹。常秉烛校盐铁之策,踏勘验渠闸之工,青衫瘦马,行走戈壁。同侪谓其精悍善谋,能析毫厘于牍案之间,此其立身之始也。
后十载,擢掌州经济要枢。时逢西陲大开阡陌,盐田拓殖,钾肥盈仓。其人督工冶,核物料,凡卤井之深浅、管道之迂直、车舆之调度,无不亲询。尝立察尔汗盐池之畔,见卤波接天,晶垛如山,慨然语属吏:“此非独天赐之利,亦国脉所系。昔人困于粮秣,今钾肥足济四方,吾辈当效骐骥负轭,驰骋斯壤。”由是夙夜画策,建循环之法,倡梯级之用,欲使钠镁锂硼各尽其材。数年,盐湖机器轰鸣昼夜,州廪渐丰,其名亦随驿马达于省垣。
然权柄既重,渐易初心。或云其尝轻骑简从,赴格尔木治郡县。时当脱贫攻坚,乃履冰碛,入毡帐,手抚枸杞之枝,口询牧民之艰。又督清洁能源之业,立风车矩阵于旷野,铺光伏蓝海于荒原。每巡行,必诫众吏曰:“生态如琉璃,碎不可复。安全生产,重于崑仑。”言辞恳切,闻者动容。民间遂有“能吏”之誉。
然宦海幽深,易溺欲壑。及其主德令哈工业园,兼领盐湖开发事,外虽倡“绿色集约”之说,内实纵企业滥采之弊。藏格、盐化诸商,或私凿深井盗卤水,或逾界掘湖损生态。督察公文屡下,皆以“发展之急”为辞,稍加申饬而终不根治。更闻其暗许项目于亲故,纳金玉于帷幄。尝于招商筵席举觞笑言:“柴达木遍地珠玉,诸君可取之无禁。”左右有识者闻之,暗蹙眉而已。
乙巳年冬,省宪风雷骤至。当其犹赴盐田,高声宣“严守红线”之训,不数日而锒铛加身。朝为堂上官,暮作阶下囚。闻其被逮之日,案头尚置《盐湖产业绿色发展纲要》,朱批犹新,墨迹未干,真可谓反讽之极。
余观其人,起于微末,非无干济之才。若止步于曹郎,专心案牍,或可保清誉终身。然既登要津,手握兆亿之资,目迷五色之惑,遂忘当年盐湖畔“国脉所系”之誓。犹记其初至海西时,尝赋诗云:“愿汲盐湖千顷雪,化作春霖润边州。”而今盐湖依旧,雪峰皎然,然汲雪之人,已堕贪渎之渊,岂不悲哉?
盖柴达木之风物,最能鉴人。盐晶莹澈,照肝胆之浊清;雅丹嶙峋,验操守之曲直;昆仑巍巍,量志节之高卑。昔年驼队商贾经行此地,尚知“取湖一勺,还泉一眼”之古训,今之冠盖辈,反不及矣。然天道好还,疏而不漏,盐湖畔每阵朔风过处,皆似为后来者鸣警钟也。
论曰:
仕宦西海,如涉盐泽。履霜则坚洁可喜,失足则沉陷难拔。观其半生,岂无刈棘垦荒之苦、筹谋惠民之劳?然功过从来非帛币,不可相抵。昔班固评霍光“不学无术”,此公之谓欤?盖经济之才,若无德行筑基,学识润泽,则终似沙碛起楼台,风暴一至,徒剩断垣荒础,供后人唏嘘凭吊而已。昆仑月冷,盐湖寂寥,惟见勘探队新立之标杆,犹在风里铮然作响,似诉天地正道之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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