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有很多续书,还有一本“反水浒”的《荡寇志》,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中提到过这本书:“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 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
现在带绣像的四大名著都不好买了,《荡寇志》曾经被定为反动之书,而且笔法远不及《水浒传》,看的人就更少了。
《荡寇志》当然是以梁山好汉为反面人物的,除了我们尊敬和喜欢的鲁智深武松,没有几个梁山好汉在《荡寇志》中不是身首异处或凌迟处死,马军五虎将中也有三位在阵前殒命。
有人说梁山一百单八将好人少坏人多,那是用达官显贵的视角来品评平民百姓和绿林中人,稍有良知的人都会问一句:要不是北宋宣和年间君昏臣奸民不聊生,谁愿意落草为寇做那刀头舐血朝不保夕的营生?
《两宋农民史料汇编》统计,宋朝起义次数多达四百三十三次,为历朝历代之首,皇帝和太上皇被行“牵羊礼”,也是空前绝后,却不知为什么还有很多文人喜欢宋朝并想穿越过去——如果他们张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完颜宗弼完颜宗翰,那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俞万春是清朝文人,在他的笔下,连赵佶都是好皇帝,而梁山好汉则大多数穷凶极恶,甚至还借王进之口,对林冲横加指责。
王进在《水浒传》中离开史家庄就没了音讯,在《荡寇志》中却成了朝廷鹰犬,还在两军阵前大骂林冲,还洋洋自得地表示自己溜得快:“可恨你不生眼珠子,前半世服侍了高二,吃些军犯魔头;后半世归依了宋江,落个强徒名望……你做的是殿帅府教头,我做的也是殿帅府教头;你受高俅的管束,我也受高俅的管束;高俅要生事害你,高俅何尝不生事害我?我不过见识比你高些。不解你好好一个男子,见识些许毫无:踏着了机关,不会闪避;逼近了陷阱,尚自游衍。以致拷打监囚,受尽许多苦痛;贬解收管,吃尽无数羞惭。贼配军,人人骂得;好家声,个个羞称。”
王进这番话,完全是奴才本色,他不骂高俅陷害好人,反而指责林冲不知道躲避,这简直跟“不是你撞倒的你为啥要扶”一样荒唐。王进说林冲在高俅手下当教头是没长眼睛,却忘了他逃走前做的是什么工作。
王进对高俅陷害林冲没有半个字指责,却把林冲骂得脸色煞白,已经沦为朝廷鹰犬的王进,已经没了是非观念:“林冲怒道:‘你未知其详,擅自出口伤人,是何道理!’王进道:‘道理不道理,我且生擒你,放马过来!’”
王进不讲道理,《荡寇志》的两个主要人物,同样受高俅父子欺压的陈希真和陈丽卿却知道高俅的可怕:“凡是被他害的人,只走脱了一个王进,其余那个走得脱?你讲动武,那林冲何等好汉,被他颠倒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
林冲与王进大战而被多回合不落下风,却被王进那番冠冕堂皇的奴才论调气得跌落马下,回到营寨口吐鲜血一病不起,要不是大仇未报,他还真难以硬撑着不肯闭眼。
林冲生命垂危,美髯公朱仝和插翅虎雷横回来了,他们带来了高俅的首级——他们在盐山得知高俅犯事刺配沧州,就赶去将其活捉,一番折磨之后砍了脑袋送给林冲:“林冲一见,呼的坐起身来,接了高俅的头,看了一看,咬着牙齿道:‘我为你这厮身败名丧,到今日性命不保,皆由于你!’言毕,将头掷出窗户之外,掼为齑粉。林冲狂叫一声,倒身仰卧而绝。”
在看到高俅首级之前,《荡寇志》中有一回叫“豹子头惨烹高衙内”,大家自然知道那个名为高世德,当了曹州知府的高衙内下场如何了。
虽然被王进骂得气满胸膛,但是亲眼见到两个仇人授首,林冲也算死而无憾,梁山马军五虎将中的大刀关胜,虽然不像林冲那样死而瞑目,但毕竟没有被阵前斩杀或活捉后凌迟,看来俞万春为讨清庭欢心而极力抹黑梁山好汉,却也不敢把武圣关羽的后人写得太惨——清朝是以关羽为武圣人的,《宋史》中的山东济南骁将大刀关胜,也是在抵抗金兵并击败完颜宗弼后被汉奸刘豫杀害的。
俞万春不敢太黑关胜,只好让山东景阳镇陆路兵马总管云天彪和东平都监傅玉不讲武德地联手暗算——云天彪与关胜大战了二百五十回合,后虚掩一刀,诈败回阵,关胜还以为他要使拖刀计,结果却被藏在旗门旁边的傅玉扔出飞锤打中胸口,回营检查发现“胸前掩心的甲叶都碎了”。
《荡寇志》唯一靠谱的地方,就是朝廷将官和鹰犬们都喜欢车轮战、群殴、偷袭,极少有梁山好汉是在单挑中被击败,关胜被暗算后重伤回梁山休养,不久之后,宋江收到噩耗:“忽报大寨有公文到,宋江唤入问时,果然是报称五虎上将关胜病亡。宋江得了这信,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众好汉连忙扶救,半晌方醒,放声大哭道:‘天丧我也!’磕头撞脑,痛哭不已。众头领无不悲伤。”
《荡寇志》中的宋江还是比较讲义气的, 朝廷中人则是比较奸诈——尽管俞万春极力涂脂抹粉,我们还是能看清官军将校的小人嘴脸,梁山马军五虎将中的霹雳火秦明,实际就是死于表弟颜树德的奸计。
颜树德投靠朝廷后自述:“那年小可在河北蓟州,因生意亏本,往青州奔投表兄秦明,正还未到,不料那厮失心疯了,早已降贼。”
颜树德当了鹰犬之后献上反间计要坑表哥,而且还真几乎被他得逞了——颜树德在阵前跟秦明交手时装腔作势,表现得就像秦明跟他已有书信来往并跟朝廷暗通款曲,连玉麒麟卢俊义也对秦明产生了怀疑:“即如我卢俊义,方才听了这徐官儿(郓城知县徐槐,后升任曹州知府加总管衔)的言语,也险些心动。今日的秦明,岂能保他心肠不变?或者他受了这官儿的密嘱,也未可定。”
秦明为了自证清白,只好与官军司战,而官军那头,依旧是毫无底线地群殴、偷袭:秦明与颜树德打伤二百多回合,从马战打到步战,徐槐的手下任森挺枪骤马冲出,因为马乏而下马步战的秦明在一个骑将一个步将的围攻中上下难以兼顾,一失足跌落山崖,这样一位悍将,居然死在表弟的阴谋诡计之下。
关胜、林冲、秦明都以不同形式“谢幕”,呼延灼和董平在《水浒传》中也算不得好人,但是在《荡寇志》中却表现得十分英勇。
朝廷兵马对梁山发起总攻,把守第二关的呼延灼为了赢得修补关口的时间,与邓宗弼、陶震霆、张应雷、辛从忠连番苦战,终于筋疲力竭寡不敌众,被辛从忠用标枪偷袭射中咽喉。
呼延灼死于车轮大战之后的飞标偷袭,董平则在防守曹州城的时候,因为助手没面目焦挺被俘后阵前受辱(浑身洗剥,绳穿索缚,驱出阵前)而出城迎战,结果被韦扬隐金成英联手击杀。
有人说看《水浒传》后五十回是越看越憋屈,看《荡寇志》则是能让人怒发冲冠,俞万春曲笔如刀,让人能透过纸背看到他对梁山好汉咬牙切齿,但是我们平心静气来想一想,就会发现俞万春虽然算不上好文人,但在描写梁山马军五虎将归宿的时候,还是有所收敛的,如果让您来安排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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