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灯下黑”,意思是对自己身边的事情反而缺乏关注或是缺少认知与理解,这也就是人类学家项飙所强调的“附近感”的缺失。放置在家庭内部,从代际关系去看,这种“附近感”不仅折射了代际关系与伦理所表征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命力与韧性,而且深刻展现了剧烈转型时代给每个家庭留下的脉搏与烙印。学者陈辉的新著《银发摆渡人》正是以我们习以为常,甚至缺乏关注的老年人照护孙辈的行为为切入点,为我们打开了重新认识父母、认识附近、反思代际关系甚至是重审时代脉搏与痕迹的新世界。 这部作品饱含了作者细腻的情感体验,同时又展现了学者超越日常的学术理性与清醒,阅读起来会让更多人产生置身其中的情感共鸣,更是在方法论层面开启了“以自我为方法”的深度实践。
社会学研究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关注弱者,但很多的弱者在学术的书写与叙事中仍是缺位的。《银发摆渡人》一书的最大价值和意义在于让我们重新认识了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群人,那就是“老漂族”。“老漂族”的产生源于2000年前后我国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本地居民,2000年后,外来居民成为城市化的新生力量,他们或是通过务工、经商,或是通过求学、求职而在城市定居下来,但这种城市定居面临多方面的困难,照顾子女就是其中的一个难点。
出于降低城市生活成本或是子女对父母有更多信任的原因,老年人离开家乡进入子女生活的城市扮演“照顾者”的角色,由此,也产生了“老漂族”这样的新群体。尽管这样的群体在数量上已经非常庞大,但针对此群体的严谨学术研究则相当匮乏。“老漂族”作为中国城市化进程的见证者、亲历者和行动者,需要被更多的人看见,他们不应该被时代的洪流所“淹没”,而是需要在社会环境与学术研究中得到应有的身份和尊重。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陈辉教授的《银发摆渡人》一书可以说是给“老漂族”这个群体立传。
当我们在家庭里习惯了被照顾、被关怀的时候,我们可否想过“老漂族”本身也需要关爱和照顾。他们从熟悉的环境来到陌生的环境,从熟悉的社会交往关系来到新的社会交往关系中,在子女工作和孙子女上学后,老年人留守空房的孤独感也会席卷而来。“老漂族”内心的独白很少为外人所知,即便是同处一屋的子女也难以体会或是没想过认真倾听。 如果进行换位思考,老年人何必要到城市来受罪呢,甚至还会出现出力不讨好的情况,这背后恰恰是传统文化所给予的耐心、坚守与韧性。
从老年人的角度看,他们为子女家庭的成长和发展背负着历史沉淀而来的责任,但从子女的角度看,我们不应这样心安理得。如果把“老漂族”仅仅视为高质量的劳动力,那会让他们既出力又伤心,他们不想被当成家庭生活中的“外人”。这就意味着,哪怕老年人不能在子女家庭当家,也要让他们能够在家庭重大事务中发表意见。
此外,《银发摆渡人》这本书也具有很强的实用性。 读完这本书,中青年可以了解“怎样做好子女”,而老年人也会了解“如何学会做老人”。表面上看,很多人觉得做老人和做子女还需要学习吗?但在现实生活当中,很多人未必能够对这些问题形成洞见。在家庭政治转型抑或是家庭场域空间转型的过程中,曾经纠结于当家权的认知可以暂时放一放,家庭内代际关系的和谐更多地需要老年人的“让权”与中青年的“放权”。当老年人和中青年都被裹挟进城市化的纷繁复杂的工作和生活之中,我们需要的是彼此妥协与和解,更多地在家庭当中看见默默奉献的“老漂族”的力量。
这本书的背后还有一个宏大的学术命题值得我们所有人思考,那就是中国的快速城市化何以稳定实现?《银发摆渡人》无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独到的视角和窗口。正如很多人关注“留守群体”,留守现象也是城市化过程的产物,是家庭为了实现再生产而作出的无奈选择。在城市一端,“老漂族”不仅拿出自己的积蓄来支持子女的城市化,同时还在力所能及地从农产品、劳动力、情绪价值等方面进行了代际支持。正因如此,才让“80后”“90后”“00后”等新一代中青年的城市化道路减少了诸多阵痛。“老漂族”的积极乐观、任劳任怨和乐于奉献,是中国父母的典型特质,但这种特质并非天然可持续。在面对子女的不理解、面对陌生环境和面向未来生活的不明预期时,“老漂族”也会累,他们也有拒绝单向付出的权利,他们也需要更多地思考是否可以为自己活一把。这些话题是作者提出的命题,更是时代议题。 在越来越追求个体性和主体性体验与价值实现的当下与未来,我们需要以积极的行动去正面回应这些问题。
最后, 《银发摆渡人》留给读者最值得揣摩的问题是:在这个越来越个体化的时代,家庭的生命力与韧性该如何维持?当我们都在想象诗和远方,甚至迷恋仰望星空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需要更好地与“附近”特别是家庭建立关联,让我们在真切的生活体验中共同建设好社会的“细胞”。(作者系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教授)
《银发摆渡人》
陈辉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原标题:《第35期解放书单|“老漂族”应该被更多的人看见》
栏目主编:王一
文字编辑:王一
本文作者:邢成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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