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870年2月14日，正是正月十五闹元宵的好日子，金积堡外却是一片肃杀。
一颗要命的子弹，就在这个本该团圆的日子里，钻进了湘军老将刘松山的胸膛。
这一枪不仅打碎了朝廷想兵不血刃拿下金积堡的美梦，也彻底把那个本来还可以谈一谈的局面，变成了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
谁能想到，就在几分钟前，那个开枪的人还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手里举着降表，嘴里喊着要归顺朝廷。
这事儿说起来，还得从那个让左宗棠都头疼不已的对手说起。
当时的宁夏金积堡，那就是个独立王国。坐镇这里的主叫马化龙，这人可不简单，他在当地那是神一样的人物，人称”十三太爷”。白天他捧着经书给信徒讲经，是个悲天悯人的宗教领袖；到了晚上，他就是那个囤积了大量洋枪洋炮、甚至还给自己捐了个千总官职的超级大军阀。
马化龙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两面三刀。局势对他不利的时候，他立马就接受招安，改个名字叫”马朝清”，意思是心向朝廷；等他缓过气来，立马翻脸不认人，接着跟朝廷对着干。
左宗棠那时候制定了个”三路进兵”的铁桶计划，把手里最硬的一张王牌刘松山派了出来。刘松山带着他的老湘军，那是一路势如破竹，硬生生啃下了七座坚固的堡寨，直接把刀架在了金积堡的脖子上。
眼看着大势已去，马化龙又故技重施。
1870年刚开年，他就派人给刘松山送去了降书，说自己愿意交出所有的武器，只要保全家一命。
军营里的老将董福祥当时就急了，他死死拉住刘松山，说这姓马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这肯定是个套。
但刘松山这回是真大意了。他觉得大军压境，金积堡里粮草断绝，马化龙除了投降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走。再加上要是能不动刀兵就拿下这个西北最大的钉子，那可是泼天的功劳。
于是，在那个元宵节的上午，刘松山只带了几个亲兵，连甲胄都没穿整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马化龙设下的受降营帐。
刚一进帐篷，马化龙那态度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把降表举过头顶。
刘松山看着这一幕，心里的防线彻底松了。他笑着走上前去，伸手准备去接那份降表。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发生了。
帐篷的夹层里突然伸出了一根黑洞洞的枪管，紧接着就是一声爆响。
这么近的距离，神仙也躲不开。子弹直接从侧面打进去，把刘松山打了个对穿。埋伏在四周的刀斧手一拥而上，这位跟着左宗棠南征北战、打过太平军、剿过捻军的一代名将，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就倒在了血泊里。
02
刘松山战死的消息传回大营，整个湘军简直就像炸了锅一样。
这不仅是死了一个主帅的问题，这是把湘军的魂给打散了。底下的士兵开始人心惶惶，有人说这金积堡有妖法，有人提议赶紧撤回绥德保命。
眼看这支百战之师就要散伙，左宗棠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捏把汗的决定。
他没有派别的大员来接手，而是直接把帅印交给了刘松山的亲侄子——一个年仅26岁的年轻人，刘锦棠。
这小伙子平时看着文文静静，话也不多，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他骨子里比他叔叔还要狠，还要硬。
刘锦棠接任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整顿军备，也不是安抚人心。
他让人把叔叔刘松山的灵柩，直接抬到了中军大帐的最中央，就放在大家议事的地方。
那天，刘锦棠当着全军将领的面，拔出腰刀，一刀砍在面前的桌案上。他红着眼睛指着那口棺材发誓，说如果不攻破金积堡，不把马化龙碎尸万段，他刘锦棠就死在阵前，绝不给叔叔下葬。
这招”棺材压阵”实在是太绝了。
原本涣散的军心，一下子就被这股子悲愤给聚起来了。湘军上下谁不知道刘家叔侄的情分？主帅都把命豁出去了，底下的大头兵还有什么好说的？
紧接着，刘锦棠改变了战术。
他发现叔叔之所以会栽跟头，就是太急于求成。金积堡墙高壁厚，马化龙又经营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手里有大量的俄制快枪，硬攻纯粹是拿人命去填。
刘锦棠下了一道死命令：全军停止攻城，所有人拿起铁锹，给我挖沟。
这可不是普通的战壕，这是两条宽三丈、深一丈的”绝命沟”。
刘锦棠让人围着金积堡，硬生生挖出了两道巨大的环形深沟。这沟挖得那是相当讲究，不仅深得让人爬不上来，还在沟沿上筑起了高墙，每隔一段就修个炮台。
这就是著名的”长壕锁城”法。
刘锦棠的意思很明确：我不跟你打，我就困死你。你马化龙不是能跑吗？你不是能藏吗？我看你插上翅膀能不能飞过这两道沟。
03
这一围，就是整整十六个月。
金积堡里的日子，慢慢从人间变成了炼狱。
一开始，马化龙还想硬挺着，觉得湘军远道而来，粮草肯定接济不上，耗也能把湘军耗走。可他没想到，刘锦棠这个年轻人，就像是一块贴在身上的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
为了打破这道封锁线，马化龙也是被逼急了，想出了个极其阴毒的招数。
那天正是隆冬腊月，西北风刮得跟刀子一样。马化龙让人偷偷掘开了黄河边的秦渠。
那时候气温低得吓人，冰冷刺骨的河水顺着决口，咆哮着冲向了湘军的阵地。
这一招太损了。大水一漫过来，立马就在地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湘军的营帐被淹了不说，那些战马全都冻在冰里，腿都拔不出来。
就在湘军乱成一团的时候，马化龙手下的回军踩着特制的冰鞋，顺着光滑的冰面，像幽灵一样冲杀过来。
眼看着湘军就要吃大亏，总兵周立本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想出了个破局的法子。
他让人把军营里所有的棉被、草席都收集起来，浸透了火油，点着了火，直接往冰面上推。
那天晚上的战场，简直就是冰与火的地狱。
一边是漫过来的冰水，一边是燃烧的火墙。大火烤化了冰面，那些踩着冰鞋冲锋的回军脚下一滑，纷纷摔倒在冰水里。紧接着，湘军的排枪和火炮就响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整个冰面上全是红色的冰碴子，那是人血和碎冰冻在一起的颜色。
这一仗打完，刘锦棠把封锁线勒得更紧了。
金积堡里彻底断了粮。
一开始是吃陈粮，后来是吃战马，再后来连树皮、草根都被啃光了。据说到了最后，堡里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马化龙不是没想过求援。他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信使，把求救信缝在靴子底子里，想混出去搬救兵。
可刘锦棠早就防着这一手。他不仅把信使全给截住了，还玩了个更狠的”围点打援”。
他故意放走了一个信使，让他去给河州的回军送信。等到那边的援军兴冲冲地赶来支援时，刘锦棠早就把大炮架好了。
当那些援军走进伏击圈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漫天的开花炮弹。
04
时间到了1871年1月6日。
金积堡里已经是一片死寂，连老鼠都被抓绝了。马化龙手下的大将陈林实在是扛不住这种绝望，带着一部分人翻墙投降了。
马化龙知道，他的大限到了。
这一天，金积堡那扇紧闭了一年多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马化龙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袍，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亲信，一步一步走出了堡垒。他手里捧着那个熟悉的降表，看起来比一年前那次还要虔诚。
他对坐在马上的刘锦棠说，他愿意用自己一家八门三百多口人的性命，换金积堡里剩下那些百姓的一条活路。
这话听着是挺感人，好像他是个舍生取义的英雄。
但刘锦棠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化龙那宽大的衣袖。
一年前，他叔叔就是信了这套鬼话，才把命丢在了那顶帐篷里。同样的当，刘家的人不会上两次。
就在马化龙走近，准备递交降书的那一刻，刘锦棠猛地一夹马腹，手里的马鞭像闪电一样抽了出去，直接卷住了马化龙的手腕。
只听见”咣当”一声脆响。
一把精致的俄制转轮手枪，从马化龙的袖筒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滑出老远。
全场一片死寂，只有那把手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这把枪要是响了，刘锦棠就是第二个刘松山。
马化龙到死都在赌。他赌这个年轻人会像他叔叔一样心软，赌自己能在最后一刻完成翻盘，拉个垫背的一起走。
可惜，这一次他赌输了，而且输得精光。
随后冲进堡内的清军，在搜查的时候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马化龙的私库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1200多支俄制洋枪，还有大量的弹药。这装备水平，比一般的清军正规军都要强上好几倍。
难怪这金积堡这么难打，原来这里早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军火库。
05
七天后，清算的时刻到了。
马化龙和他的一家八门三百多口人，全部被押上了刑场。
刘锦棠没有食言，他确实没有放过马化龙。对于这个害死叔叔、让湘军死伤无数的仇人，他用了最残酷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凌迟。
行刑的那天，刘锦棠一直站在边上冷冷地看着，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怀表。
那不是一块普通的表，表壳里嵌着一颗变了形的铅弹头。
那是当年从刘松山骨头里取出来的，也是从金积堡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墙体里抠出来的。
那个当初亲手开枪打死刘松山的凶手”马八条”，被当场剖腹剜心，用来祭奠刘松山的在天之灵。
金积堡之战，前后打了五百多天。这不仅是清军和回军的较量，更像是一场关于信任和背叛的血色赌局。
马化龙聪明了一辈子，在商人和教主之间来回切换，在朝廷和反贼之间左右逢源。他以为自己能一直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结果最后玩火自焚，连累全族。
而那个26岁的刘锦棠，一战成名。
后来，这个年轻人一路向西，跟着左宗棠收复了新疆，成了新疆建省后的第一任巡抚。
当他最后离开新疆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哭着送了他好几十里地。
那块嵌着子弹的怀表，刘锦棠带了一辈子。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如果那天刘松山听了劝，没去受降；或者马化龙那天没带那把手枪，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黄土地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只有那些埋在风沙里的白骨，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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