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胥!”
一惯冷静的赵青一怔,忙扶住我。
她背起我,逆着人流往外走。
似是有所感应,烟灰色的天坠在头顶,突然下起水雾一样绵润的细雨。
等我再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安乐死的房间里,手边是药液注射的开关。
我已经昏迷两天了吗,今天正好是我签订安乐死的日子……
“小胥。”
我闻声缓缓转过头。
赵青拿着我的手机,眼眶微红:“打个电话吧,好好道个别。”
我眼睫颤了颤,点点头。
赵青按下拨通键后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我枕头边转身出去。
几声嘟后,梁芹泽夹杂着电流的声音的传了出来。
“你没去看比赛?”
他语气冷淡的弱化了质问,却带来了更致命的疏离。
我嚅动着泛白的唇:“抱歉,那天我临时有事……但我知道你们赢了,祝贺你……”
沉重的呼吸声让梁芹泽发出质疑:“你怎么了?”
明知他看不到,我还是笑了,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松。
“有点感冒,天冷了,你也要注意加衣。”
“你以前任务落下的旧伤,我找了中医,回国后青姐会把他的名片给你,别不肯去看,变天骨头缝痛起来难受的是自己。”
“有了老婆孩子,以后出任务肯定会更注意安全,我就不多唠叨你了……”
沉默了很久,手机里才传出梁芹泽低沉了许多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气力渐散。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我一会儿要跟朋友去逛街,先挂了。”
我顿了顿,再次开口:“梁芹泽,再见了。”
伴着这句道别,泪水顺着我的眼尾滑落。
“……再见。”
在男人一句沙哑的回应后,通话中断。
良久,我苍白的指间轻轻落在戊巴比妥钠点滴的开关上。
我按下了注射键,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血管。
我望着窗外的飞雪,眼中留恋和释怀交织。
我留恋这绚烂多彩的世界,释怀自己曾经无怨无悔的深情。
遗憾无处不在,但至少,我已经和他好好说了句再见。
几分钟后,心电仪发出冗长的‘嘀’声。
病床上的女人闭着眼,嘴角挂着笑,在睡梦中永眠。
……
三天后,机舱中。
乘客们陆陆续续登机。
梁芹泽坐在座位上,看着手机里和谢楚胥最后一通电话纪录,萦绕在心几天的空荡莫名加剧。
坐在他身后的陈骁拿着一本德文杂志站起身。
“哥们儿,这段话什么意思?”
梁芹泽烦躁地回了句:“不知道。”
陈骁啧声道:“你德语八级呢!别这么小气……”
话还没说完,见他又盯着通话记录,有些看不下去了。
“实在不行你就打回去,你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磨磨唧唧。”
梁芹泽眼神渐暗:“你不懂。”
陈骁叹了口气:“我怎么不懂?我们是大学同学,又一起进的消防队,你恋爱、分手我都看在眼里。”
顿了顿,他看了眼梁芹泽身边睡着的姜洋洋,压低了声音。
“当初老周牺牲的事情真的不能怪你,你没有必要替他照顾……”
说到一半,就被梁芹泽瞪了一眼,他也只能把话拐回来。
“芹泽,我知道你是为了谢楚胥好,可你认为的好,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伤害呢。”
梁芹泽的嘴里一片苦涩,那是说不出口的无奈。
四年前,他眼睁睁看着四名队友死在眼前,看着他们的妻子、女友哭得崩溃力竭。
那天,母亲把叫他回家,让他跪在父亲的牌位前。
“谢楚胥要是跟你结不了婚就趁早分开,你工作危险,万一出了事,梁家的香火就断了!”
“你要是不跟她分,我就告诉所有人,她才不是什么留学的音乐才女,她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还骗所有人是单身!”
回忆起这些,梁芹泽的心一点点被揪起。
他咬牙忍下后,空姐走过来。
“先生抱歉打扰您,您太太旁边的座位要放运送回国安葬的骨灰盒,请问需要给你们调换座位吗?”
梁芹泽愣了下,莫名想到那天在教堂外谢楚胥抱着的骨灰盒。
他按下那说不出的心慌,冷静回应:“没关系,不用换。”
见梁芹泽并不在意,空姐也放下了心。
突然,仓内广播响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LX3479航班因空域调度,延迟半小时起飞,请耐各位心等候,造成的不便……”
顷刻间,抱怨声此起彼伏。
梁芹泽给姜洋洋盖上毛毯后,靠着闭目养神。
短暂的抱怨后,大部分乘客们都玩起手机来。
过道旁,梁芹泽身侧的男人手机里传出一则外放的德文新闻。
“中国第一位获得格莱美大奖的歌手谢楚胥,于三天前再瑞士医院进行了安乐死,此前她在瑞士街头唱歌的视频,已成为她最后的绝唱。”
“据《时代刊》的记者伊芙透露,她的骨灰将由LX3479航班运回中国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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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芹泽浑身一颤,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他起身一把夺过身边那人的手机。
“你有病吗?把手机还给我!”
身边的男人吓了一跳,随后冲着梁芹泽骂。
陈骁见状忙起身,用蹩脚的德语道歉,刚想问梁芹泽怎么回事。
这时,他看到梁芹泽的瞳孔骤然紧随,随着他视线望去。
空姐手中端着走来的暗红色的骨灰盒。
就看到他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和那天神父交给谢楚胥的一模一样!
梁芹泽的手因为用力在颤抖,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几乎要将手中的手机捏碎。
“你怎么……”
陈骁问询的话,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谢楚胥黑白的照片时就卡在了喉口。
饶是他再看不懂德文,可看着明晃晃的黑白照片他也明白了。
也是了,除了谢楚胥还有什么让梁芹泽这样失态。
“一则新闻而已说明不了什么的,先把手机还给人家。”
陈骁说着,从梁芹泽铁钳一样的手里将手机抢过来,还给了隔壁的男人。
见梁芹泽的脸色依旧难看,他趴在他座椅靠背上继续劝慰。
“你还不知道那些媒体,为了流量什么都说得出来。”
说着他指了指那个骨灰盒:“说不定就是先看到那个骨灰盒才编排的这个新闻。”
“再说了,两年前不同样也有媒体报道谢楚胥在英国遇害,你当时急成那副样子,结果她当天就发了澄清微博。”
听到陈骁的话,梁芹泽理智回笼了一些。
明星被误传死亡时常有的是乌龙事件。
两年前,国内媒体大肆宣报。
谢楚胥在英国卷入一场抢劫,误中弹被紧急送往医院,因抢救无效去世。
评论里声称就在现场的当事人,甚至连她身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说了出来,可那时谢楚胥压根就不在英国。
冷静之后的梁芹泽问空姐。
“你好,麻烦请问逝者的姓名,或者寄存骨灰盒人的姓名你们知道吗?”
空姐抱歉的朝他微笑。
“抱歉,我们不能擅自透露客户隐私。”
梁芹泽眼神闪了闪点头道谢。
可那个暗红色的木盒,就像能吞噬一切的潘多拉魔盒,让他心绪难宁。
陈骁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
“好了梁队,现在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等下了飞机你联系她就知道了,好好休息吧。”
半小时后,飞机准时起飞。
经过短暂的爬升,飞机稳定下来。
触手可及如棉花一样白软的云层尽在咫尺,渺小与庞大的对比之下,让人觉得飞机似是静止了。
“这是什么?!”
旁边姜洋洋醒后,看到自己座位旁暗红色的木盒,有些惊讶。
梁芹泽拍了拍她,算是安抚。
“是在瑞士去世的华人,想要送回国,落叶归根。”
姜洋洋愣了下,又看了眼,才小声说:“回家好,外面总归还是没有家里舒服。”
一路,梁芹泽都没有办法将视线从那四方的暗红色木盒上挪开。
十多个小时后,飞机下降,耳膜鼓噪着有些耳鸣。
他看着空姐抱走骨灰盒。
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攀上心头。
“老公,还在看什么?走了。”姜洋洋拍拍走神的梁芹泽提醒道。
他回过神,带着姜洋洋往外走。
一行人在机场分开,陈骁带着队员回大队,梁芹泽则先送姜洋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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