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决定几十万人生死的,不是枪炮,而是一口吃的。
1948年底,天寒地冻的陈官庄,像个巨大的冰窟窿,把杜聿明手底下近三十万号人全吸了进去。
这群兵,曾经是南京政府最拿得出手的家当,可现在,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对面的解放军,而是自己那咕咕叫的肚子。
人饿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为了找点热乎气儿,他们把工事上的木头拆了烧,把战友尸体上的皮靴扒下来烧,甚至把棉衣里的棉花掏出来,就为点那一小撮火苗。
消息传回南京,蒋介石坐不住了。
他把桌子拍得山响,下的是死命令:飞机,用所有的飞机,给陈官庄空投吃的,一天都不能断。
这场面,可以说是国民党军队历史上最阔绰的一次空中补给,也是最乱套的一次。
联勤总部、国防部、空军司令部,一堆衙门七嘴八舌,谁也说了不算。
最后,这事儿干脆捅到了天花板,由蒋介石的侍从室直接管。
他的二公子蒋纬国,还有空军副司令王叔铭,被派到南京大校场机场,名义上是“督导”,实际上就是监工,盯着飞机一架架地起飞。
为了凑飞机,不光空军自己的两个运输大队家底全掏空了,连陈纳德的民航公司,只要是能飞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拉了壮丁。
那段时间,大校场机场的跑道就没黑过,灯火通明,跟白天一样。
从各地运来的物资堆得跟山似的。
前线没柴火烧饭,南京这边就只能送熟的。
于是,整个南京城,加上句容、汤山这些周边的地方,家家户户的炉灶都点着了,没日没夜地烙大饼、烤馒头。
这不像打仗,倒像是一场被逼出来的、规模大得吓人的集体野炊。
几十万后勤人员围着这条天上的补给线团团转,想用发动机的轰鸣声,盖住前线弟兄们肚里的雷鸣。
可老天爷不赏脸。
解放军也不是傻站着看的,他们把越来越多的大口径机枪、高射炮推到了阵地最前沿,对着天上的飞机织成了一张火网。
国民党的飞行员怕死,不敢低飞,只能在几千米的高空上往下扔。
那些装着大饼、罐头,承载着几十万人希望的补给包,在天上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一大半都落到了解放军的阵地里。
解放军那边捡东西捡得不亦乐乎,还编了顺口溜:“感谢杜聿明,感谢运输大队,给我们送大饼。”
偶尔有几包东西砸进国民党自己的阵地,那场面更难看。
一群饿红了眼的兵,忘了官阶,忘了同袍,疯了一样扑上去抢。
为了一袋子馒头,自己人打自己人,踩踏、动枪,血流了一地。
杜聿明站在指挥所门口,抬头看着天,飞过的不再是希望,是一遍遍的嘲讽。
这条用整个国家机器的力气拧出来的空中绳索,最后勒死的却是自己。
就在杜聿明望天长叹的时候,刚被俘虏的国民党第十八军军长杨伯涛,正走在一条让他怀疑人生的路上。
押送他的解放军战士,带着他重走了一遍他不久前“清剿”过的村子。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为了抢粮食,他的兵把老百姓家的地都刨了三尺深,连个烂红薯都没找到。
老乡们早就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
可现在,还是那些村子,还是那些路,杨伯涛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路上全是人,全是车,吵吵嚷嚷,热火朝天。
一辆辆嘎吱作响的独轮车,上面堆满了粮食口袋,捆着杀了刮干净的肥猪,还有一捆捆新做的军服,连成一条看不见头的长龙,往前线去。
推车的、挑担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没有半点被逼的样子,反倒像是在赶一个盛大的集市,透着一股子实在的劲头。
杨伯-涛看到的,就是粟裕脚底下那条牢牢扎根在土地里的补给线。
早在淮海战役开打前,华东这边的支前委员会就已经动起来了,一张覆盖五个省的后勤网早就铺开了。
这条网上,每隔三十里地就有一个“民站”,管吃管住;每隔十五里地,就有一个茶水站,保证民工们能喝上口热水。
这不是简单的送东西,这是一条有温度、有组织的血管,把后方和前线紧紧连在了一起。
整个淮海战役,山东、江苏、安徽、河南、河北五个省,动员出来的支前民工,数下来有五百多万。
光是跟着华野、中野两大部队一块行动的,就有一百二十万人。
这算下来,一个解放军战士在前面打仗,后面有五六个老百姓在给他做保障。
杜聿明手下在雪地里啃冰坨子的时候,解放军的指挥官粟裕却在琢磨一件大事:给部队搞一次史无前例的“会战犒赏”。
第二阶段打完,部队累到了极点,得好好休整一下,恢复元气。
华野后方下了个命令:调集八十万斤猪肉、四百万包香烟送到前线。
这事儿要是放在国民党军那边,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在解放区,这事办得有条不紊。
地方上的干部们下到村里,不是去抢,而是跟老乡们商量,按照“五斤粮食换一斤猪肉”的公道价钱来换。
一时间,鲁中南地区家家户户的猪圈都热闹起来了,杀猪声、吆喝声响成一片。
没过多久,八十万斤猪肉就送到了陈官庄的战壕里。
那些打了几个月仗、满身硝烟的战士们,围着火堆,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这一顿肉,吃的不仅仅是猪肉,更是人心。
它让每个战士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他们不是孤零零地在打仗,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千千万万分到了土地、挺直了腰杆的老百姓。
总攻的命令在解放军吃饱喝足后下达了。
当南京的飞机还在往那个死亡陷阱里徒劳地扔着冰冷的大饼时,养精蓄锐了二十天的解放军已经像猛虎一样扑了上去。
许多年后,杜聿明在北京的功德林战犯管理所里,学会了种菜。
他亲手把种子埋进土里,看着它们发芽、长大,最终变成了餐桌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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