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秋,北京。
七十八岁的李鸿章躺在病榻上,屋外是八国联军巡逻的马蹄声。
他刚在《辛丑条约》上签完字,这是他一生中签订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沉重的一个不平等条约。
外国人点名要他来签字,因为整个大清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从头到尾,亲手处理了每一次失败的人。
他咳出一口血,染红了枕边的奏折,嘴里反复念叨着:“内乱何日能平,外患何日能止…
二十多年前,他绝对想不到是这个结局。
时间倒回1870年的天津,李鸿章正值盛年,手握着刚刚从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的战火中锤炼出来的淮军,意气风发。
他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跟洋人打交道的所有门道。
这时候,一个叫柳原前光的日本人找上门来,姿态放得很低,满口都是“同文同种”,希望跟大清国结个盟,共同对抗西洋白人。
在李鸿章眼里,日本就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个子,汉字写得不错,也读孔孟之书,算是个懂规矩的远房亲戚。
把他拉到自己这边,将来在跟英法俄德这些大块头周旋的时候,手里能多张牌使。
他盘算着,这个小兄弟,自己完全能拿捏得住。
于是,他大笔一挥,《中日修好条规》就这么签了。
他特别满意里面的“彼此相助”几个字,觉得这是自己外交手腕高明的体现。
他没看见的是,日本人拿到这份条约后,转身就向全世界宣告:看,我们现在跟大清是平起平坐的了。
李鸿章以为自己是找了个帮手,实际上是给一个未来的对手递上了进入赛场的门票。
仅仅四年后,麻烦就来了。
三千日军打着为琉球船民复仇的旗号,直接在台湾登陆。
消息传到北京,整个朝廷都炸了锅,一帮王公大臣嚷嚷着要打,但谁也不知道仗该怎么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鸿章,他是洋务运动的总设计师,北洋水师正在他的手里一点点成型。
李鸿章的反应,让所有主战派大跌眼镜。
他没有拍桌子,反而急着给朝廷上折子,核心思想就一个字:忍。
他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现在开打,万一别的洋人国家趁机捞好处怎么办?
我们不能冲动。
这套说辞滴水不漏,却暴露了他骨子里的东西:他是个精于计算的账房先生,不是个敢于掀桌子的赌徒。
他害怕风险,总想着花最小的代价保住现有的局面,不敢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押上重注。
于是,大清赔了五十万两白银,换来日军撤兵。
这笔钱,等于变相承认了日本出兵的“合理性”。
日本人通过这次试探,算是彻底摸清了李鸿g章的脾气:这位中堂大人,看着强硬,其实最怕把事情闹大。
他手里有牌,但他不敢打。
这次退让的后果立竿见影。
五年后,日本直接吞并了琉球,改名叫冲绳县。
琉球国王派人跑到北京,在总理衙门门口哭天抢地。
朝廷里,张之洞这些“清流”官员的奏折堆成了山,个个都说这是奇耻大辱,必须出兵。
李鸿章呢?
他还是老一套,嘴上抗议了几句,私下里给皇帝的报告里写的是:“姑含忍以待其敝。”
翻译过来就是,咱们先忍着,等他自己玩脱了、把自己给折腾垮了再说。
他天真地以为,日本这个小国,胃口这么大,迟早会消化不良把自己撑死。
他忘了,狼只会因为猎物的软弱而变得更凶残,不会因为吃饱了就自己爆炸。
时间快进到1880年代,大清国内部爆发了一场大争论:国家的钱和精力,到底是该优先保卫西北的“塞防”,还是东南的“海防”?
左宗棠抬着棺材出征,收复了新疆,力主“塞防”为重。
而李鸿章,则是“海防”派的绝对核心。
他赢了这场争论。
于是,天文数字的白银砸了下去,从德国、英国买来了当时亚洲最先进的铁甲舰——“定远”和“镇远”。
北洋水师的实力,在纸面上看,号称亚洲第一,世界前列。
李鸿章带着这支舰队巡游日本,长崎港里的日本人看着威武的巨舰,确实感到了震撼。
李鸿章自己也觉得,这下总能镇住那个不安分的小邻居了吧。
可问题是,他虽然嘴上喊着“先防倭,再顾俄”,但在他的战略规划里,真正的心腹大患,一直是北边的沙皇俄国。
他觉得俄国人像一头巨熊,随时可能扑下来。
至于日本,在他看来,最多就是“疥癣之疾”,是皮肤病,虽然烦人,但不致命。
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如何防备俄国这头熊上,北洋水师这把最锋利的刀,他真正的意图是用来吓唬熊的。
他根本没意识到,在他身后,那条他以为只是有点痒的“小蛇”,正在悄悄蜕皮,变成一条准备一口吞掉他的巨蟒。
他用来威慑对手的最强武器,在日本人的作战计划里,早已被标记为头号战利品。
1894年,朝鲜爆发东学党起义。
这个不起眼的小火苗,成了引爆整个东亚火药桶的导火索。
日本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他们以“保护侨民”这个烂俗的借口,迅速出兵朝鲜,并且在丰岛海面不宣而战,击沉了清军的运兵船“高升”号。
战争机器一旦开动,就不再是外交辞令能控制的了。
黄海大东沟,炮声隆隆。
邓世昌驾驶着“致远”舰冲向日本舰队主力“吉野”号,那悲壮的景象,宣告了李鸿章二十多年“以夷制夷”幻想的彻底破产。
他引以为傲的北洋水师,在日本人更先进的速射炮和更亡命的战术面前,被打得支离破碎。
他终于发现,这场较量,从来不是靠买几艘船、搞点外交平衡就能赢的。
人家押上的是整个国家的未来和几代人的努力,而他押上的,只是一个修补匠的技巧和一厢情愿的算计。
牌桌上输光了,就只能去谈判桌上任人宰割。
1895年3月,日本马关春帆楼。
伊藤博文把条件扔在桌上: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赔款两亿两白银。
这个数字,几乎是当时日本全国好几年的财政收入总和。
就在李鸿章据理力争、谈判陷入僵局的时候,一个叫小山六郎的日本愤青,在街上给了他一枪。
子弹打进左脸,离眼睛不到一厘米。
七十二岁的老人当场倒在血泊里。
这一枪,却意外地帮了大清。
全世界的舆论都在谴责日本,伊藤博文怕把事情闹僵,最后在赔款上“打了个折”,减了三千万两。
李鸿章后来苦涩地对身边人说,这一枪,算是给国家省了三千万两。
他在回国的船上,扶着栏杆,望着大海,对幕僚说出了一句狠话:“日本这个国家,你不要跟他讲道理,你什么时候比他强,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他讲道理。”
这是他输光了一切之后,才换来的领悟。
但他还是没有停手。
回国后,为了对抗日本,他又一次拿起了自己最擅长的外交手腕,转向了沙俄,搞起了“联俄制日”。
他签下《中俄密约》,把东北的铁路修筑权送给了俄国人,想借北极熊的力量来压制日本狼。
结果,引狼入室。
几年之后,日俄两国为了争夺在中国东北的利益,直接在中国领土上大打出手。
李鸿章的最后一场豪赌,最终的结果,是让中国的家园,变成了两个强盗的战场。
1901年,他吐着血,签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条约。
没过多久,这位为大清帝国裱糊了一辈子的老人,就在一片凄凉中离世。
他死后,清廷追赠他为太傅,谥号文忠,待遇是所有汉臣中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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