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9月26日,松基三井喷涌而出的黑色原油,让整个中国陷入狂欢,大庆油田横空出世。 但这片土地下埋藏的惊天秘密,其实早在19年前就被侵略者触碰到过,距离那个改变国运的油层仅仅只差几百米。 那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一群衣衫褴褛的游击队员,掐断了日本帝国的咽喉。
01
黑土之下的死局与生机
时间回到1939年的地缘政治死局。
当时的日本帝国,正如一头被勒住脖子的野兽。其国内石油消耗量的90%依赖进口,其中80%来自美国。随着日美关系因侵华战争急剧恶化,美国随时可能切断石油供应。对于高度机械化的关东军而言,断油就意味着坦克趴窝、飞机停飞,整个战争机器将瞬间瘫痪。
为了寻找替代能源,“满洲石油株式会社”简直是在进行地毯式搜索。
然而,日本地质界当时被一种绝对权威的理论统治着——“海底腐泥起源说”。日本东北帝国大学的高桥纯一教授断言:石油只能生成于海相地层,而中国东北是典型的陆相沉积,根本不可能有油。
在这个理论指导下,日本人在辽宁阜新、满洲里扎赉诺尔打了数不清的干井,耗资巨万,却一无所获。到了1939年底,绝望的情绪弥漫在整个日本勘探界,“中国贫油论”几乎成了铁律。
但在安达县(今大庆),事情出现了诡异的转机。
1939年秋,日本陆军航空队的飞行员在飞越松嫩平原时,多次报告安达县大同镇附近的草甸水面上,漂浮着带有彩虹光泽的黑色油膜。这一情报被迅速送往“满铁调查部”。虽然主流专家嗤之以鼻,但在军方“死马当活马医”的严令下,一支代号特殊的勘探队还是出发了。
这支队伍并未打着“石油勘探”的旗号,而是伪装成“满洲第703农业开拓团”。
然而,他们的装备彻底暴露了野心。
这支“开拓团”没有携带镰刀和种子,而是动用了当时日本工业的家底——数辆重型卡车运载着从美国加州进口的“旋挖式钻机”(Rotary Rig)。这种钻机不同于老式的顿钻,它依靠带有牙轮的钻头高速旋转切削岩石,配以泥浆循环系统,理论钻深可达2000米以上,是当时寻找深层油藏的终极武器。
1939年12月,冰封大地。在安达县的一处荒原上,巨大的钢铁井架拔地而起。为了保密,日军在方圆五公里内拉起了铁丝网,并在外围部署了一个中队的宪兵,任何靠近的中国百姓都会被当场射杀。
机器的轰鸣声昼夜不息,钻杆一米一米地向地心延伸。对于当时负责技术的日本专家新带国太郎来说,这是他在高桥学派压制下翻身的唯一机会;而对于日本军部来说,这是延续战争命脉的最后赌注。
就在日本人疯狂向地下掘进的同时,地面上也迎来了一群特殊的“猎人”。
1940年初,东北抗日联军第三路军第十二支队,在支队长戴鸿宾和政委许亨植的率领下,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战略调整:从深山密林跳出来,向平原地区挺进,执行“三肇(肇州、肇东、肇源)远征”计划。
这是一步险棋。松嫩平原一马平川,缺乏山林掩护,只有夏季茂密的“青纱帐”(高粱玉米地)可供藏身。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冬,这支仅有一百多人的队伍,需要在日伪军眼皮子底下生存。
戴鸿宾,这位出身贫苦、枪法入神的指挥官,带着队伍刚刚渗透进安达县境内,就察觉到了异样。
侦察员带回的情报很不寻常:“支队长,这帮鬼子太怪了。他们不进村抢粮,也不修炮楼,就守着那个冒黑烟的铁架子转。那架子不管白天黑夜都在响,地上还堆满了奇怪的木箱子。”
“木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戴鸿宾问。
“不知道,看得严,全是宪兵守着。不过我闻着味儿不对,那地方周围全是机油味。”
戴鸿宾摊开地图,那个位置在地图上是一片空白的荒草甸子,没有任何军事价值。日本人调动如此先进的设备和重兵守卫一片荒地,只可能是一个原因——他们在找东西,而且是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
“不管他们在找什么,”戴鸿宾的目光像狼一样盯着地图上的那个点,“既然鬼子不想让人知道,那咱们就得帮他们‘扬扬名’。”
此时的戴鸿宾并不知道地下1000米处埋藏着什么,但他敏锐的战争直觉告诉他,那个轰鸣的铁架子,是日军的软肋。
一场关于“守护”与“掠夺”的较量,在1940年的风雪中,悄然拉开了栓。
02
被劫持的“地质密码”
1940年1月,安达县境内的气温降至零下三十五度。对于机械化部队来说,这是噩梦;但对于习惯在林海雪原作战的抗联十二支队来说,这是最好的掩护。
戴鸿宾选定的伏击点,位于大同镇通往哈尔滨必经的一条简易公路上。这里距离那个日夜轰鸣的钻井现场只有五公里,是日本人向外运送物资的咽喉要道。
据侦察员报告,这支名为“满洲第703农业开拓团”的队伍极其古怪。他们不仅装备了当时罕见的尼桑180型军用卡车,而且每周都会雷打不动地向哈尔滨运送一批神秘的货物。
下午三点,卡车的马达声准时响起。
戴鸿宾没有丝毫犹豫,手里的驳壳枪猛地一挥。几棵提前锯断的红松轰然倒下,死死封住了路面。紧接着,两枚自制的铁皮手雷在车头炸响,负责押车的摩托车瞬间侧翻,车上的日本宪兵还没来得及架起机枪,就被两侧射来的密集排枪打成了筛子。
战斗在五分钟内结束。
“快!看看车上装的什么!是军火还是粮食?”戴鸿宾大步跨过路障,冲着战士们喊道。
然而,当撬棍狠狠砸开后车厢里那些沉重的木箱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枪支弹药,也没有大米白面。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一根根圆柱形的石头。每一根都有手臂粗细,外面裹着厚厚的棉纸和稻草,防震措施做得比运送瓷器还讲究。
“鬼子疯了?大老远运石头?”一名战士愤愤地踢了一脚箱子。
戴鸿宾捡起一块石头,眉头紧锁。他虽然不懂地质学,但他看出了门道:这石头不是地表的碎石,它是从地底下硬生生钻出来的“岩芯”。石头表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褐色,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类似煤油的味道。
在木箱的侧面,贴着一张严密的标签:“满铁调查部·特急样本·深度650M-700M”。
“支队长,这有个皮包!”随队的翻译从被击毙的日军少尉身上搜出了一个公文包。
戴鸿宾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画满红蓝线条的地质剖面图和一份当天的《钻探日报》。翻译借着微弱的雪光,磕磕绊绊地读出了其中的一行批注:
“深度680米处,砂岩孔隙度良好,发现沥青质浸染。此乃重大发现,务必立即送往新京(长春)地质实验室分析。若证实为油砂,帝国之能源困局可解。”
这几行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戴鸿宾。
哪怕是大老粗也明白“能源困局”意味着什么。当时中国军队之所以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很大原因就是缺油。飞机飞不起来,坦克动不了,汽车跑不动。而日本人如果在这里找到了油,那他们轰炸重庆的飞机将再也不用担心燃料耗尽。
原来,那个日夜轰鸣的铁架子,是在给日本侵略机器输血!
“把这些石头全砸了!不管是那一箱,还是哪一块,通通砸碎!”戴鸿宾的命令带着杀气,“还有那辆车,烧了!连个螺丝钉都别给鬼子留!”
烈火在雪原上腾起,那些承载着日本地质学界最后希望的岩芯样本,在高温中崩裂成无用的碎屑。
几个小时后,安达勘探营地。
“八嘎!一群废物!”
地质专家新带国太郎看着空手逃回来的司机,气得把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碎。那批岩芯是他证明“陆相生油”理论的关键证据,没了实物,他在哈尔滨的实验室就无法测定含油率,所有的报告都成了空口白话。
坐在旁边的佐藤大佐却显得异常冷静。这位关东军的情报官敏锐地捕捉到了抗联战术的变化。
“新带君,你的石头没了可以再挖。但我的情报显示,这支抗联部队已经不再是流窜的土匪了。”佐藤指着地图上安达县周围的几个村落,“他们既然知道截击样本,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我们在干什么。”
佐藤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治安肃正图”前,用红笔在安达县周围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为了保证钻探绝对安全,从明天开始,执行‘归屯并户’计划。”佐藤的声音冷酷得没有一丝温度,“把方圆二十里内的所有中国百姓,全部赶进‘集团部落’。甚至连部落也不要留,把房子烧光,把人赶走。我要让这口井周围变成无人区。”
“可是我们需要劳工……”新带国太郎试图争辩。
“劳工从外地抓。本地人,一个不留。”佐藤转过身,眼神如刀,“大佐阁下,你只管往下钻。哪怕钻到地狱里,我也给你守着。但我丑话说在前面,陆军部给的期限只剩下几个月了。如果到了夏天还见不到油,不用抗联动手,军部就会亲自把这台钻机拆了运往南洋。”
佐藤的话并非虚言。1940年初,日本大本营内部“南进”的声音甚嚣尘上。相比于在寒冷的满洲赌运气,直接出兵夺取荷属东印度的现成油田,对军部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安达这口井,实际上是在和时间赛跑。
而在五公里外的青纱帐深处,看着远处腾起的火光,戴鸿宾也在做着最后的盘算。
“支队长,鬼子开始烧村了。”侦察员咬着牙报告,“附近的赵家窝棚、李家屯都被点了,老百姓正往外跑。”
戴鸿宾的手指在驳壳枪的机头上摩挲着。他知道,这是日本人的报复,也是他们心虚的表现。
“看来咱们是戳到鬼子的肺管子了。”戴鸿宾吐掉嘴里的草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砸几块石头已经不够了。政委说得对,这根管子是插在咱们国家大动脉上吸血。不把它彻底拔了,咱们对不起死去的杨司令,也对不起这方圆百里的老百姓。”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双方都亮出了最后的底牌。日本人为了油,可以把这里变成无人区;而抗联为了阻止他们,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那台钻机依旧在轰鸣,深度表的指针,正悄悄指向700米。
03
第1001米的狂喜
1940年7月15日,安达县大同镇。钻机的轰鸣声已经响了七个月,像某种慢性病一样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一天下午,当钻杆下探到1000.5米时,负责泥浆返出的技术员突然大吼一声。他在从井底循环上来的泥浆槽里,捞出了一把带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黑色碎屑。
紧接着,钻机发生了“放空”现象——钻头仿佛突然掉进了一块豆腐里,转速瞬间飙升。这在地质学上只有一个解释:钻穿了致密的岩层,进入了疏松含油层。
地质专家新带国太郎连鞋都没穿就冲上了钻台。两个小时后,一节长约三米的岩芯被完整取了出来。
在新京(长春)派来的监工面前,新带国太郎颤抖着将岩芯切开。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灰绿色的砂岩断面爆发出一种妖艳的淡黄色荧光。那是原油中烃类物质特有的光谱反应。
“含油饱和度极高!”新带国太郎几乎是在咆哮,眼泪把眼镜片都弄花了,“高桥纯一那个老混蛋错了!满洲有油!就在我们脚下,只需要再钻两三百米,就是工业油流!”
这块岩芯的出现,意味着日本不再需要看美国人的脸色,意味着关东军的坦克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到中国任何一个角落。
新带国太郎立刻回到帐篷,起草那份代号为“黑龙”的绝密电报。他要在电报里告诉东京大本营:安达油田储量惊人,请求陆军省立即调派重型设备,在此建立永久性石油基地。
然而,负责安保的佐藤大佐看着那块岩芯,表情却阴晴不定。
作为关东军情报部的老牌特务,佐藤太清楚现在的局势了。东京大本营此时正吵翻了天,海军部以“满洲无油”为由,极力鼓吹“南进政策”,主张立刻出兵夺取荷属东印度(印尼)的现成油田。如果这时候满洲突然冒出了石油,陆军就会得势,原本拨给海军造航母的钢材和预算就会被截留。
“佐藤君,明天一早,我要亲自护送这块岩芯和电报去哈尔滨机场。”新带国太郎兴奋得满脸通红,“这是帝国的国运!”
“当然,这是国运。”佐藤皮笑肉不笑地掐灭了烟头,“我会安排装甲车队护送你。但在那之前,今晚请务必保管好它。”
与此同时,五公里外的王家围子。
一名在钻井队帮厨的中国劳工,冒死送出了一张画在烟盒纸上的草图。
抗联十二支队支队长戴鸿宾借着微弱的火光,盯着那张图。情报显示:日本人挖到了东西,明天一早就要送走,还要调大部队来常驻。
“看来鬼子是真挖到宝了。”许亨植政委神色严峻,“如果让他们证实了这地下有油,日本人的重兵就会像钉子一样扎在这里,咱们三肇游击区就彻底完了。”
戴鸿宾把驳壳枪的机头狠狠在大腿上蹭开,眼神冷冽:“不能让他们把东西送出去。不管那箱子里装的是金子还是石头,今晚必须给它砸碎了。”
这已经不是一次简单的袭扰战,而是一次战略阻断。戴鸿宾决定,动用支队最精锐的警卫排,直插日军心脏。
04
该死的默契
暴雨掩盖了脚步声,也切断了视线。
1940年7月15日深夜,戴鸿宾带着六名突击队员,像剔骨刀一样切开了安达钻井营地的防线。
外围的铁丝网被剪开,两名哨兵在雷声的掩护下被摸掉。整座营地因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护送”而沉浸在一种松懈的狂欢气氛中,除了核心区域,大部分日本兵都喝了清酒。
戴鸿宾的目标很明确:中央那顶架设着独立天线的帐篷。
突击队如同幽灵般闪入帐篷。帐篷内,新带国太郎正趴在桌子上,死死盯着那块被视为生命的岩芯,旁边放着厚厚的地质报告和还没发出的电报底稿。
“别动。”
戴鸿宾冰冷的枪口顶住了新带的后脑勺。
这位地质专家反应极快,他没有求饶,而是像护崽的母兽一样猛地扑在桌子上,用身体盖住那块岩芯,用日语嘶吼:“这是科学!你们不能毁了它!这是帝国的未来!”
“绑了!”戴鸿宾低喝一声。
就在战士们准备动手搜集文件时,帐篷的门帘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缓缓掀开了。
“精彩。”
随着这个声音,十几盏强光探照灯瞬间将帐篷内外照得如同白昼。佐藤大佐带着一队宪兵堵在门口,数十支三八大盖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戴鸿宾的脑袋。
“中计了。”戴鸿宾心头一凉,但他没有慌,而是勒紧了新戴的脖子,把枪口狠狠抵在这个专家的太阳穴上,“让开路!不然我让他脑袋开花!”
新带国太郎吓得哇哇乱叫:“佐藤!快开枪!杀了他们!保护样本!”
然而,佐藤大佐没有下令开枪。他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宪兵垂下枪口,然后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金蝙蝠”香烟,抽出一支递向戴鸿宾。
“戴桑,久仰大名。”佐藤用流利的汉语说道,脸上挂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微笑,“我不杀你,我甚至可以放你们走。”
戴鸿宾愣住了,枪口依然指着人质:“你什么意思?”
佐藤自顾自地点燃香烟,吐出一口烟圈,眼神越过戴鸿宾,落在那堆文件和岩芯上,声音低得只有帐篷里的人能听见:
“东京的海军部正在等着‘满洲无油’的确切消息,这样他们才能拿到预算去打东南亚。而这个蠢货……”佐藤指了指新带,“非要证明满洲有油。如果这份报告明天发出去,陆军就会赖在这里不走,这不符合我们‘某些人’的利益。”
说到这里,佐藤从腰间拔出一个精致的煤油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苗,随手扔到了那堆洒满酒精试剂的桌子上。
“中国朋友,帮个忙。”佐藤的笑容变得狰狞而阴冷,“烧了它。把这块石头、这份报告,烧得连灰都不剩。你毁了证据,我就当没看见你们,放你们一条生路。”
新带国太郎听懂了,他绝望地嚎叫:“佐藤!你是国贼!你为了派系斗争出卖帝国利益!”
佐藤一脚踹在新带的脸上,让他闭了嘴,然后转头死死盯着戴鸿宾:
“怎么样?这可是双赢。你阻止了满洲油田的开发,我借你的手清除了政敌的筹码。烧,还是不烧?”
戴鸿宾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瞬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阳谋。
如果烧了,他就成了佐藤借刀杀人的工具,虽然保住了眼下的秘密,却可能在战略上帮了日本海军的大忙,将战火引向太平洋。
如果不烧……这份证据一旦送出,东北将彻底沦为日本的战争油库,抗联将再无立锥之地。
面前是死路,身后是悬崖。佐藤的手指轻轻搭在指挥刀上,他在等戴鸿宾做出那个必定会后悔的选择。
戴鸿宾看着脚边用来清洗机器的一桶汽油,突然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
05
第三种选择
“双赢?”
戴鸿宾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不懂东京那些弯弯绕绕的政治斗争,但他懂狼和狈的故事。
在佐藤大佐看来,眼前的这个中国游击队长已经被逼入了死角。要么死,要么当他的棋子。佐藤很享受这种操控生死的快感,他甚至甚至优雅地弹了弹烟灰,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妥协。
“佐藤,你太小看中国人了。”
戴鸿宾突然暴喝一声。他没有去捡桌上那个精致的打火机,而是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踹向了桌子旁边那桶用来清洗机器部件的汽油。
铁桶翻倒,刺鼻的液体瞬间泼洒而出,浸透了地上的文件,流满了新带国太郎的脚下,一直蔓延到佐藤锃亮的马靴边。
佐藤大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但太晚了。
“老子不懂你们的海军陆军!老子只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地底下的每一滴油,都不是你们这帮强盗的!”
戴鸿宾手中的驳壳枪猛地调转枪口,对着满地的汽油扣动了扳机。
“砰!”
枪口喷出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挥发的油气。
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那顶帐篷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烈焰伴随着爆炸般的气浪,将帐篷顶都掀翻了。
“啊——!”
新带国太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离桌子最近,身上又沾了刚才做实验用的酒精,整个人瞬间成了火人。但在最后一刻,这个疯狂的地质学家竟然不是往外跑,而是扑向桌子,试图用身体压灭那块岩芯上的火焰。
佐藤大佐在起火的瞬间被气浪掀出了帐篷,狼狈地滚在泥水里。他精心设计的发型乱了,那身笔挺的军服也被烧焦了一片。
“疯子!这群疯子!”佐藤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熊熊燃烧的帐篷,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恐惧。
他想要的结果达到了——证据毁了。但他没想到是以这种决绝、惨烈,甚至带有一种毁灭美学的方式。那个中国人宁可同归于尽,也不愿被他当枪使。
爆炸声惊动了整个营地。外面的宪兵队乱作一团,探照灯在烟雾中失去了作用,到处都是喊叫声和盲目的射击声。
“撤!”
戴鸿宾满脸是黑灰,那一瞬间的高温灼伤了他的眉毛和头发。他趁着混乱,带着几名战士向营地外围突围。
“拦住他们!格杀勿论!”佐藤气急败坏地拔出指挥刀怒吼。既然交易失败,那就只能灭口。
机枪声再次密集起来,子弹在雨夜中划出一道道火线。
06
雪地里的灰烬
突围战打得异常惨烈。
十二支队的战士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青纱帐和泥泞的草甸子里与日军周旋。但日军毕竟人多势众,加上有卡车和摩托车,很快就形成了包围圈。
“支队长,你们先走!我带一排断后!”
说话的是负责接应的徐泽民。这位经验丰富的地下党负责人,此刻手里端着一挺缴获的歪把子机枪,脸上挂着视死如归的平静。
“老徐!”戴鸿宾想要拉住他。
“快走!把情报带出去!只要咱们的人还在,鬼子就别想安生!”徐泽民一把推开戴鸿宾,转身带着十几名战士扑向了追得最紧的一股日军。
激烈的枪声在身后响起,那是为了掩护主力撤退而进行的最后阻击。戴鸿宾含着泪,带着剩下的队伍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天亮时分,雨停了。安达钻井营地一片狼藉。
那顶核心帐篷已经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佐藤大佐面无表情地站在废墟前,脚下是被雨水泡湿的黑灰。
几个工兵正在清理现场。他们抬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那是新带国太郎。直到死,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块石头。
“大佐阁下,岩芯……碎了。”一名技术军官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从尸体怀里抠出几块烧裂的石头碎片。经过高温煅烧,里面的烃类物质早已挥发殆尽,这就成了几块毫无价值的废石。
至于那份代号“黑龙”的电报底稿和厚厚的地质报告,更是连渣都没剩下。
佐藤接过那块温热的碎石,看了许久,然后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泥坑里。
“报告大本营。”佐藤的声音冷得像冰,“安达钻探遭遇不明武装主力袭击,核心专家玉碎,关键样本及数据全部损毁。鉴于满洲北部治安极度恶化,无法保障后续大规模工业开发。建议……重新评估‘南进’计划。”
他完成了海军部交给他的任务,借刀杀人,虽然这把刀快得割伤了他自己的手。
几天后,徐泽民等断后战士的头颅被挂在了安达县城的城门上示众。
戴鸿宾在青纱帐深处,遥遥对着县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他知道,那一夜的大火和牺牲,不仅是为了毁掉一份报告,更是为了告诉日本人:这片土地,你们吞不下。
07
恐惧的代价
1940年8月,安达县的草甸子上,那台曾经不可一世的重型旋挖钻机不见了。
在那场大火烧毁了核心资料后的第三天,佐藤大佐以“防止被游击队再次破坏重型资产”为由,下令将这台当时满洲唯一的深井钻机拆卸装车,连夜运回了哈尔滨。
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轻便的“冲击式钻机”(Cable Tool Rig)。
这是一个致命的技术降级。旋挖钻机像电钻,能啃硬骨头;冲击钻像凿子,靠重锤一下下砸,效率低,且极限深度很难超过1200米。但在日本人眼里,这台机器便宜、移动快,真要被抗联炸了也不心疼。
佐藤的报告在东京大本营引起了轩然大波。
“满洲北部治安极度恶化”、“勘探资料全毁”、“地质专家玉碎”……这些字眼成了海军部攻击陆军“北进派”的重磅炮弹。海军大臣在御前会议上拍了桌子:“为了几滴虚无缥缈的油,要把皇军的精锐耗死在满洲的游击战里吗?南洋的油田就在那里,伸手就能拿!”
在这种氛围下,安达县的钻探变成了一种走过场的“鸡肋”行动。
留守的技术员们士气低落。没了新带国太郎的疯狂劲头,没了详细的地质图纸,他们就像盲人摸象。加上周围抗联十二支队的残部虽然遭到重创,但依然时不时打冷枪、挖公路,搞得日本人神经衰弱。
每天太阳落山前,钻机必须停工,所有人缩回碉堡里。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进度,让钻头在地下爬行得比蜗牛还慢。
1940年8月下旬,那台轻型冲击钻终于艰难地蹭到了1000米的深度。
此时,距离那个足以改变历史的主力油层——萨尔图油层,垂直距离只剩下最后不到300米。如果是之前的旋挖钻机,全速运转只需要一周就能打穿。
但历史在这里跟日本人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冲击钻的钢丝绳在这个深度达到了极限,钻头卡钻了。
技术员向哈尔滨请求调运新的打捞工具和更长的钢缆。但回复的电报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停止作业,全员撤收。”
因为就在几天前,日本大本营终于下定决心,批准了《情势适应之帝国国策大纲》。重心南移,目标:荷属东印度(印尼)。
在这个宏大的战略转折面前,安达县这口“不出油还死人”的枯井,彻底成了弃子。
撤退那天,佐藤大佐最后一次来到现场。他看着工兵们在井口浇筑混凝土进行封井作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根只差两三百米就能触碰到黑色黄金的钻杆,被永远地拔了出来。
“大佐阁下,真的不钻了吗?”一名老技术员看着黑黝黝的井口,眼神里满是不甘,“凭我的经验,这下面的岩层……”
“你的经验比得上东京的命令吗?”佐藤打断了他,指了指南方,“那里有现成的油田,不用在冰天雪地里跟幽灵打仗。”
车队卷起尘土,头也不回地驶离了安达。
而在几公里外的高粱地里,戴鸿宾带着仅剩的二十几名战士,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衣衫褴褛,很多人身上带着伤,枪里的子弹也没剩几颗。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守住的是什么,只知道鬼子滚蛋了。这片黑土地,终究没让日本人把血吸走。
那口深达1000米的废井,就这样被掩埋在荒草丛中,像一道愈合的伤疤,静静地等待着它真正的主人。
08
无名的丰碑
1959年9月26日,农历己亥年。
黑龙江省大同镇高台子(此时已更名为大庆),松辽石油勘探局32118钻井队的井架上,红旗招展。
下午4时,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取样枪在井底射孔。几秒钟后,大地深处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紧接着,一股棕褐色的油流像一条黑龙,咆哮着冲出井口,直刺苍穹。
松基三井,喷油了。
日产原油13.02吨。这一喷,宣告了“中国贫油论”的彻底破产,也标志着世界级特大油田——大庆油田的诞生。
消息传到北京,举国沸腾。正值建国十周年大庆,这片土地因此得名“大庆”。
后来的石油地质专家在整理资料时,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复盘。
他们发现,松基三井的喷油深度是1357米。而就在距离松基三井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口1940年日本人留下的废井。
那口井的深度,定格在1000米。
两公里的距离,300多米的深度。这就是“天意”。
专家们看着那个数据,冷汗直流。如果当年那台旋挖钻机没有被撤走,如果那些岩芯资料没有被烧毁,如果日本人再坚持哪怕半个月……
这源源不断的石油一旦注入日本的战争机器,珍珠港事件也许会推迟,日军在太平洋上的续航能力将翻倍,中国抗战的历程将更加漫长和血腥。
但历史没有如果。
这300米的差距,不是上帝的恩赐,而是无数像戴鸿宾、许亨植、徐泽民这样的抗联战士,用鲜血和生命填出来的堑壕。
他们大多没有活到1959年。
徐泽民在1941年的战斗中牺牲。许亨植在1942年的庆城战斗中壮烈殉国,是抗联最后牺牲的高级将领之一。
戴鸿宾后来率部退入苏联境内整训,编入苏联远东红旗军第88独立步兵旅。他在异国他乡的无数个夜晚,或许会梦见安达那场冲天的大火,梦见那个为了“国运”而让他烧毁资料的日本大佐。
他也许到死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踢翻的不仅仅是一桶汽油,而是踢翻了日本帝国的能源底牌。
今天,当我们站在大庆油田的磕头机下,看着那不知疲倦地从地下抽取黑金的机器时,很少有人会想起1940年的那个风雪夜。
那片荒原上没有刻着他们名字的纪念碑。
但每一滴喷涌而出的石油,每一台轰鸣的发动机,每一个亮着灯火的夜晚,都是他们的丰碑。
所谓国运,不过是一群普通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替这个国家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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