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传家宝是金条,有些人的传家宝是地契。
河北兴隆县荒地沟有个姓张的老太太,她的传家宝,是一屁股没人还的“债”。
这话得从1982年开春说起。
荒地沟这地方,穷得叮当响。
张老太没了,走得悄无声息。
村里人对她的印象,就俩字:可怜。
外地逃荒来的,男人死得早,一个人拉扯个儿子,苦水里泡大的。
大冬天,有人亲眼见过她光着脚在雪地里走,脚后跟冻得跟紫萝卜似的。
她头上那块洗得发白的头巾,一年四季都不摘,好像底下藏着什么天大的事儿。
人没了,丧事得办。
儿子朱海清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翻遍了屋子,就几件补丁摞补丁的破衣裳。
最后,在床底下拖出来一口黑漆漆的小木箱,上了锁。
这箱子,朱海清从小看到大,他娘在世的时候,谁碰一下就跟谁急。
村里人七嘴八舌地猜,说不定老太太藏着几块大洋,或者是什么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没钥匙,朱海清抄起斧子就给劈了。
箱子盖一开,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结果,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啥金银财宝都没有。
就一副掉了漆的老花镜,还有俩纸包。
一个纸包里的纸,黄脆黄脆的,一碰就掉渣,里头包着些碎纸片,根本拼不起来是啥。
另一个牛皮纸包就邪乎了,打开一看,好家伙,厚厚一沓子,全是大小不一的条子。
村里的小学老师被请过来,一张一张地念,念着念着,屋里头连喘气声都听不见了。
“今欠朱殿昆小米三十斤,八路军某部,张三。”
“暂借张翠萍玉米面五十斤,冀东游击队,李四。”
全是欠条,落款五花八门,有部队番号,有区干部,还有些名字都看不清了。
一合计,前前后后快一百张,欠的全是粮食,总数有七千多斤。
七千斤粮食!
在那个年代,这笔“巨款”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年,盖几间大瓦房。
可这张老太太,宁可自己受穷挨饿,儿子跟着吃糠咽菜,也没想过去找公家兑现这些条子。
她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咽气。
这个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在六年后传到了北京一位老将军的耳朵里。
当他听完整个故事,这位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开国将领,眼泪当场就下来了,身子一软,差点没站住。
时间倒回去三十九年,1943年1月21号的晚上,冀东五指山,大雪封山。
八路军冀东军分区司令员李运昌,正领着三百多号人,在达峪村的一个破屋子里研究地图,准备反“扫荡”。
屋外头北风跟狼嚎似的,屋里的煤油灯火苗子一跳一跳的。
地图上刚画完一个圈,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一个通讯员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司令员,完…
完了!
鬼子、伪军,七千多人,把咱们包围了!”
这消息,就像一瓢冰碴子,从头顶浇下来,三百多号汉子心都凉了半截。
敌人这是下了死手,把所有下山的路都堵死了,摆明了要把这支冀东抗日的队伍连锅端。
李运昌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盯着地图,脑子里飞快地转。
硬拼,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烧文件!
手榴弹都拿出来,准备拼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战士们心上。
烧文件,留最后一颗手榴弹给自己,话不多,但谁都明白是啥意思。
就在这节骨眼上,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农村妇女,裹着小脚,肚子鼓得跟个小山似的,眼瞅着就要生了。
她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李司令,不能硬拼!
我知道有条路,能出去,鬼子不知道!”
屋里的人认出她了,是地下交通员朱殿昆的媳受,干活麻利,外号“麻利嫂”,大名叫张翠萍。
一个快临盆的孕妇?
一条谁都没听说过的小路?
李运昌心里直打鼓。
战场上,一步走错,这三百多号人就全交代了。
张翠萍看出了他的犹豫,急得直跺脚:“真的!
俺跟当家的上山砍柴走过,那条路险,可真能活命!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说话的那个劲儿,不像是假的。
山下的枪炮声越来越密,像是在催命。
李运昌咬了咬牙,赌了!
把三百多条命,押在了一个快要生娃的农村妇人身上。
队伍跟着张翠萍,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深山。
雪没过膝盖,北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拉口子。
张翠萍挺着个大肚子,踩着一双小脚,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
那双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到半路,眼前出现了一道几十丈高的悬崖,跟一堵墙似的,把路断了。
战士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把绑腿都解下来,接上!”
张翠萍喊了一嗓子,声音不大,但在风里听得清清楚楚。
战士们二话不说,解下绑腿,三下五除二接成了几根长绳。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帮铁打的汉子一辈子都忘不了。
张翠萍把绳子的一头拴在自己身上,靠着手上那点劲,抓着石缝里的枯藤,硬是往上爬。
那身子在风里晃晃悠悠,看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她爬到崖顶,把绳子牢牢捆在树上,整个人都快瘫了。
战士们就顺着这根“救命绳”,一个个爬了上去。
翻过“乌龙脊”,滑下“大椴洼”,天快亮的时候,队伍总算摸到了黑河谷底。
脚底下是冻得结结实实的冰面,总算是暂时安全了。
大家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张翠萍“哎哟”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于班长赶紧跑过去扶,手刚碰到她,就听见一阵微弱的哭声从她身下传来,像小猫叫一样。
孩子,生了。
早产了。
李运昌当即下令,战士们立马围成一圈,用身体给她搭了个“人墙”,挡住刺骨的寒风。
几支手电筒的光聚在一起,照着这片临时的“产房”。
张翠萍疼得满头大汗,却没喊一声,她转过身,一咬牙,自己把孩子的脐带给咬断了。
战士们脱下身上的棉衣,一件件往孩子身上裹。
又用三床棉被把虚弱的张翠萍包得严严实实,做了个简易担架,抬着她继续赶路。
天亮后,队伍到了五凤楼山下的一个村子,找了户老乡家安顿下来。
当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揭开棉衣,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儿正睡得香甜,一屋子的硬汉,都咧着嘴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李运昌走到张翠萍的床边,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嫂,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部队要走的时候,张翠萍求司令员给孩子起个名。
李运昌想了想,说:“孩子生在冰上,是在最难的时候来的。
就叫‘冰儿’吧!
咱们得让后辈们都记着,老百姓是拿命在帮咱们!”
这一分开,李运昌以为很快就能再见。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分别,就是一辈子。
他更不知道,因为这次带路,张翠萍和她的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部队是跑出去了,可后账来了。
汉奸告了密,鬼子扑了个空,把气全撒在了老百姓身上。
张翠萍被抓了,鬼子把她吊起来打,用尽了各种法子,甚至一撮一撮地拔她的头发,逼她讲出八路军的去向。
她硬是咬着牙,一个字都没说。
等她从牢里出来,头顶已经秃了一大块。
从此,她就一直戴着头巾,把那段往事和头上的伤疤,一起盖住了。
没过两年,丈夫朱殿昆在送信的路上牺牲了,家也被鬼子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她成了个没家的寡妇,带着“冰儿”四处要饭。
为了保护儿子,她连“冰儿”这个名字都不敢叫了,给他改名叫朱海清。
她带着儿子流落到荒地沟,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那些欠条,是她和丈夫当年变卖家产支援抗日的凭证。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号召兑换战时欠条,她却把它们锁进了箱底。
在她心里,为队伍做的事,不是买卖,不能拿钱算。
而另一边,李运昌当了热河省委书记,后来又到了北京工作。
官越做越大,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雪夜的救命恩人。
从1949年开始,他就托人找,线索就俩:“麻利嫂”,“冰儿”。
这么大的国家,找两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
几十年过去,查了十几个叫“冰儿”“雪儿”的,都不是。
直到1988年,线索才对上了已经45岁的工人朱海清。
1988年4月17号,在承德,80岁的李运昌终于见到了他找了快半辈子的“冰儿”。
看到朱海清那张和母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老将军一把抱住他,老泪纵横。
他哆哆嗦嗦地问:“你娘…
‘麻利嫂’,她老人家还好吗?”
当听说张翠萍已经在六年前就过世了,李运昌身子猛地一晃,被身边的人扶住。
他哽咽着对在场的人说:“为了给咱们带路,她的头发都被鬼子拔光了…
你们看看,人民是怎样支持我们抗战的!
他们的功绩,能写一本书啊!”
后来,在李运昌的帮助下,朱殿昆被追认为烈士。
朱海清没有因为母亲的功劳向组织提任何要求,依旧住在普通的瓦房里,拿着不多的退休金过日子。
有些人的名字刻在碑上,有些人的名字,锁在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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