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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双喜临门
第二天,陈师傅果然带着四个年轻徒弟,扛着泥刀、线锤来到了彭家牛栏屋前。
放线、挖地基,整个院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乖乖,还真盖上了!”
“卫国,你小子可以啊!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邻里乡亲们围在外面看热闹,彭卫国嘴上不说,心里却美滋滋的,腰杆挺得笔直,在工地上跑前跑后,哪怕肩膀被扁担压肿了也不觉得疼。
可一回到家,看到锅里那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红薯稀粥,他心里的那点得意就瞬间被浇灭了。
卖了一半的口粮,日子一下子就紧巴到了极点。
每天,刘芳煮的粥都稀得跟水一样,里面掺了大半的苦涩野菜。
大米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连红薯块都得数着给。
“又是野菜粥!我不吃草!我要吃干饭!”
这一天中午,五岁的彭建军看着碗里绿油油的野菜汤,突然发了脾气,小手一挥,“啪”的一声,把碗摔在了地上。
稀粥溅了一地,那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碎成了几瓣。
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彭卫国举起巴掌就要打,刘芳一把拦住了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蹲下身,把地上的碎碗片一片片捡起来,又去灶台边拿了个勺子,把地上还没沾太多土的稠粥刮起来,放进自己嘴里。
然后,她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块红薯干捞出来,放进儿子那只备用的破碗里。
“吃吧。”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很轻。
彭卫国看着这一幕,心疼得如刀割。
他转过身,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大步冲向工地,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像是要把心里的憋屈都发泄在泥浆里。
日子就这样在极度的饥饿和高强度的劳作中,一天天过去。
新房的地基打好了,墙壁也开始一尺一尺地往上长。
刘芳既要给工人们烧水做饭,还要跟着彭卫国一起提灰桶。
那天午后,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刘芳提着两桶沉甸甸的泥灰往脚手架边走。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眼前的红砖绿树瞬间变成了黑白的。
她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倒在了那堆乱砖上。
“阿芳!”
“刘芳!”
彭卫国疯了一样从架子上跳下来,抱起刘芳的时候,手都在抖。她太轻了,轻得像一把干柴。
赤脚医生被火急火燎地请了来。
彭卫国蹲在床边,脸吓得煞白,生怕医生说出个什么好歹来。
医生把了半天脉,眉头皱着,又松开,最后叹了口气:“卫国啊,你是怎么当男人的?你媳妇这是饿的,也是累的。还有……”
医生顿了顿,看了眼还没醒过来的刘芳,“她怀上了,两个多月了。”
彭卫国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刘芳干瘪的肚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的表情很复杂,先是本能的喜悦,眼睛一亮。
可那点亮光,很快就被浓浓的绝望给盖住了。
又一个?在这个节骨眼上?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连大人都快饿死了,再多一张嘴,这日子怎么过?
刘芳醒来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看着房顶发黑的茅草,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这样贫瘠的身体里,竟然顽强地扎了根。
刘芳肚子里又揣了个娃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彭家村。
婆婆赵大脚第一个找上门来,她不是来送鸡蛋的,是来“视察”的。
她把虚弱的刘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撇着嘴,用那双倒三角眼斜视着刘芳的肚子,哼了一声:
“肚子还挺争气,也不看看时候。这回可得给我争点气,生个带把的!
不然你这新房子盖了也是白盖,便宜了外人!要是再生个赔钱货,我看你这房子也别住了,直接给老二家腾地方吧。”
门外的闲言碎语也像苍蝇一样嗡嗡响。
“刘芳又怀上了?这都第五个了!”
“我看她就是个生女娃的命,这胎八成又是个丫头片子。”
“造孽哦,饭都吃不饱还要生。”
这些话,刘芳听在耳朵里,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难受了。
她只是默默地喝着,彭卫国特意去河里摸鱼熬的一碗鱼汤——那是全家唯一的荤腥。
经历了建房的艰难,她的心好像也跟着那窑火,被淬炼得坚硬了许多。
是男是女,又怎么样呢?
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要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是这个家的新希望。
房子在邻里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和夫妻俩的咬牙坚持中,终于封顶了。
上梁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按照规矩,彭卫国买了红布,咬牙买了一小块猪头肉。
陈师傅领着徒弟们,喊着嘹亮的号子,把那根最粗壮的房梁稳稳地架了上去。
“噼里啪啦——”
鞭炮声在院子里炸响,红色的碎纸屑像花瓣一样飘落。
那清脆的声音,似乎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家上空许久的阴霾和饥饿。
又过了半个多月,房子彻底落成。
两间卧室,一间不大不小的厅堂,还有一个连着屋子的厨房。
墙是青砖的,顶是黑瓦的,窗户虽然没钱装玻璃,但也用木条钉得整整齐齐,糊上了透亮的窗户纸。
搬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屋里还没钱买床,一家人就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上面铺着破旧的席子。
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若是以前在牛栏屋,早就漏风漏雨冷得发抖了。
可现在,躺在这四面严实的青砖房里,听着风声,却觉得无比安稳。
空气里弥漫着石灰和泥土的味道,那是新家的味道。
黑暗中,彭卫国伸手握住了刘芳的手。
他的手掌粗糙,全是老茧和伤口,却热乎乎的。
阿芳,”彭卫国的声音有些哽咽,“咱们……终于有个像样的家了。”
刘芳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丈夫那张瘦削的脸。
她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轻声说:“是啊。卫国,日子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她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苦难在等着她,不知道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将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那个正在长大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样。
但这天晚上,在这间她亲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里,刘芳睡了这几年来最踏实的一觉。
月光洒在青砖瓦上,泛着清冷的光,像是在静静注视着这个飘摇却又坚韧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