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刑部大牢最里头,那股子霉味儿能钻进人骨头缝里。
公元1722年,一个叫噶尔臧的蒙古人,就在这么个地方,像一截干柴一样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气。
想当年,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喀喇沁部的郡王,皇帝的女婿。
现在,他死了,连个知道的人都少,更别提什么风光大葬,一口薄皮棺材都捞不着。
这事得从十一年前说起。
他媳妇,康熙皇帝的亲闺女,和硕端静公主,死在了塞外的风沙里。
噶尔臧给北京送去的信上就五个字:“暴病而亡”。
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天高皇帝远,谁还能来查不成?
可他不知道,御座上的那位老丈人,已经把这笔账,默默记在了心里。
这盘棋,康熙皇帝不动声色地摆了十一年,每一步,都算计到了骨子里。
这不是家里长短的仇杀,这背后牵扯的是整个大清北边疆土的安宁。
康熙的火气不是没上来,是让他生生压了下去,炼成了一把刀,一把用来重新划分蒙古地盘的刀。
要把这事儿看明白,得把时间倒回到1692年。
那会儿的康熙,日子过得不舒坦。
西边,噶尔丹的准噶尔部跟吹气球似的膨胀,眼瞅着就要打到家门口了;北边,沙俄跟头饿狼一样,天天在边境上拱来拱去。
夹在中间的蒙古各部落,今天跟这个眉来眼去,明天又跟那个暗通款曲,他们倒向哪一边,直接关系到大清的北大门牢不牢靠。
这堆蒙古部落里,喀喇沁部算是个大户,离北京近,实力也强,是康熙必须拉拢的对象。
可偏偏这个部的头领噶尔臧,是个刺头。
史书上说他“刚强自持”,就是又臭又硬,不服管。
为了自家牧场的地界,好几次跟朝廷派去的人掰手腕。
对这么个又得用又得防的人,康熙使出了他最拿手的一招——嫁闺女。
这可不是什么你侬我侬的儿女亲家,这是一次精准的政治安插。
被选中的,是康熙的五公主,后来的和硕端静公主。
这姑娘在宫里不算起眼,她娘兆佳氏也不是什么受宠的妃子。
可康熙偏偏把她嫁了过去,那年她才十八岁。
这场婚礼办得是铺天盖地,嫁妆队伍拉出去几十里地,比之前嫁出去的几个嫡出公主排场都大。
康熙就是要让全蒙古的王公贵族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嫁过去的,不光是朕的女儿,更是大清的脸面。
你们对她好,就是对大清好;你们敢动她一根汗毛,就是打大清的脸。
那座在草原上拔地而起的公主府,说白了,就是康熙安在喀喇沁心脏地带的一个眼睛和耳朵。
可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来说,她的人生就这么被一道圣旨定了性。
嫁到草原上,没有丈夫的疼爱,只有噶尔臧的冷脸和猜忌。
话也说不通,吃也吃不惯,整个人就像被扔在茫茫草原上的一个漂流瓶。
史书上冷冰冰的四个字“夫妇不睦”,背后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在绝望里一天天枯萎。
她身边唯一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的,也就是从北京带过去的那几个侍卫和宫女了。
女儿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康熙心里门儿清。
他三次跑到塞外去“巡视”,说是打猎看风景,实际上就是去给噶尔臧上眼药,敲打敲打他。
他看见了女儿眼睛里那点光越来越暗,也从别的蒙古王公嘴里听说了噶尔臧的“桀骜不驯”。
可他就是能忍,没当场发作。
为什么?
因为西边跟噶尔丹的仗还没打完,噶尔臧和他的喀喇沁部,还是需要团结的力量。
当爹的感情,得给当皇帝的盘算让路。
皇帝的忍耐,在噶尔臧眼里,成了软弱可欺。
1710年三月的一个晚上,天雷终于炸了。
根据后来密探送回来的卷宗里写的,那天噶尔臧喝多了酒,听了小人的挑拨,怀疑公主跟身边的侍卫有不清不白的关系。
他提着刀就冲进了公主的住处,跟侍卫当场就动了手。
混乱中,公主为了护着身边的人,被噶尔臧一脚踹在肚子上,人直接撞到了柱子上,当场就昏死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这位远嫁草原十八年的公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咽了气。
一份“公主暴病身亡”的奏折,八百里加急送进了紫禁城。
噶尔臧那边呢,草草就把人给埋了,连康熙当年赏赐的棺木都没用上。
他想把这桩滔天大案,用土给埋了,从历史里抹干净。
消息传到北京,整个宫里头都跟罩了个高压锅盖似的,气都喘不匀。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要雷霆大怒,要派兵去拿人了。
结果,康熙接到奏报,一言不发,面沉似水。
他没下旨问罪,没派人去查,朝堂上跟没事儿人一样,甚至还下旨给蒙古各部加赏,说的话比以前还客气。
这就是康奇当政治家的可怕之处。
心里头的火能烧天,脸上却能结冰。
他太清楚了,要是直接定个“谋杀公主”的罪名把噶尔臧给办了,是能解一时的气,但后患无穷。
这么一来,噶尔臧就成了反抗大清的“英雄”,会把所有对大清不满的蒙古人都激起来,甚至可能直接把整个喀喇沁部推到死对头准噶尔那边去。
康熙要的,不是痛快,是根除。
他要等,等一个所有人都没话说、所有人都挑不出理的机会,一刀下去,不但要噶尔臧的命,还要借着这个由头,把他身后的整个势力连根拔起,顺便把北方的势力范围重新洗一遍牌。
这盘棋,从公主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下了。
康熙的第一步,是秘密调查,重新找罪名。
他派了个不起眼的官员,借口去边境办事,绕开了噶尔臧的眼线,直接找到了当年跟着公主嫁过去的贴身侍女。
几个月后,一封用血写在手帕上的信,藏在香囊里,被悄悄送到了康熙的桌上。
信里头,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写得清清楚楚。
但更要命的,是密探带回来的另一个消息:噶尔臧在公主丧期还没过,就公开胡来,强占民女,夜夜笙歌。
这才是康熙真正想要的“刀”。
他聪明地避开了最扎眼的“谋杀公主”这个罪名,这事说不清,容易变成政治仗。
他给噶尔臧定了三条谁也跑不掉的罪:一,“居丧无德”,老婆死了还花天酒地,这在讲究孝道的清朝是天理不容的;二,“贪墨赏银”,私吞皇帝赏赐的财物;三,“淫乱无度”,作风败坏。
这三条,哪一条都跟政治对抗扯不上关系,全都是个人品德问题。
用这个理由办他,别的蒙古王公只会觉得噶尔臧活该,绝不会觉得是朝廷在打压蒙古人。
证据确凿,时机也到了。
1711年的元旦,噶尔臧还在自己府里跟部落的头领们大吃大喝,庆祝新年。
他没想到,北京派出的兵马,已经不分昼夜地赶到了。
没有警告,没有公文,清兵直接冲进王府,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喝得醉醺醺的噶尔臧捆了个结结实实,直接押上囚车就走。
这场突袭,就是演给全蒙古看的:不管你是谁,只要是皇帝要办的人,天涯海角也跑不掉。
噶尔臧被押到北京,康熙亲自发话:削去所有爵位,撤掉额驸的身份,打进天牢,永远关着。
注意,是“关着”,不是“砍了”。
杀一个噶尔臧,他可能会被传成悲情英雄。
但让一个活着的噶尔臧在牢里一天天烂掉,他就是个活的警示牌,天天提醒着草原上那些有二心的人:这就是跟皇帝掰手腕的下场。
办倒了噶尔臧,这盘棋才算下到中盘。
康熙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这个机会,把手彻底伸进喀喇沁部的地盘。
他下令,给死去的端静公主修一座远超亲王等级的陵墓,还追封谥号“端静”。
这个“静”字,既是说女儿一生安静,也是在讽刺噶尔臧的暴躁。
高大的公主坟,和日后噶尔臧那个连坟头都没有的埋骨地,在草原上形成了一个永久的对比,让所有路过的人都知道这段历史。
接着,康熙废掉了噶尔臧这一支的爵位继承权,把它转给了噶尔臧的一个远房亲戚。
这一招“分而治之”,一下子就把噶尔臧家族的核心势力给拆散了。
新上位的王爷,权力大不如前,部落里的兵权、财权,慢慢都被朝廷派驻的官员给架空了。
最绝的一招在后头。
康熙借口“方便皇家围猎”,大笔一挥,把喀喇沁部最大、水草最肥美的一大片土地,划进了“木兰围场”的地界。
这个地方,名义上是皇帝打猎的后花园,实际上,从此就成了八旗军常年驻扎的战略要地。
皇帝的军队,用“打猎”的名义,合法地、永久地驻扎在了蒙古腹地。
十一年后,噶尔臧在牢里病死。
他死的时候,康熙皇帝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而那片曾经属于喀喇沁部的肥美牧场上,八旗军的营帐连绵不绝,皇帝的权力,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这片土地上。
一场迟到了十一年的复仇,最终换来的是帝国版图的重塑和边疆数百年的安宁。
那座孤零零立在草原上的公主坟,再也没有皇帝前来祭扫。
风吹过墓碑,仿佛还在诉说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悲剧,和一个帝国冷酷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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