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内,军刀劈碎了整张豫中作战地图,木屑与纸片如雪纷飞。
吉川贞佐双目赤红,咆哮如雷:“八嘎!把他们,通通的给我找出来!我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杀令如瘟疫般蔓延。
开封城的大街小巷,日军皮靴踏地如鼓点,狼犬狂吠撕裂夜空,探照灯的光柱横扫屋檐、巷口、枯井——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连一只飞蛾都难逃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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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龙与苏曼丽,已无路可退。
唯有金蝉脱壳——舍其形,存其神;弃其名,保其命。

“我们先通知关会潼他们撤离。”苏曼丽的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像一片落叶擦过青瓦,“我记得城墙东南角去年塌了一段,被野草盖住,守军疏于巡查。今晚就从那儿走。”

两人从徐公馆大摇大摆走出,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茶局。
转入小巷后,身影迅速没入市井烟火之中。

在用于掩护行动的“美华绸布庄”后院,他们与关会潼、谢文甫会合。
四人动作迅捷如风:烧毁电码本、撕碎联络图、推翻桌椅、打翻茶壶、泼洒墨汁——将现场布置成仓皇撤离的假象。茶杯碎片散落一地,账本半燃未烬,连门框都被故意踹歪,只为让搜查者相信:他们刚逃,尚在城中。

地下室入口藏在堆积如山的杭绸与苏缎之后。四人钻入,屏息静气,连心跳都压成无声。
片刻后,日军搜查队破门而入,皮靴踩在碎瓷上发出刺耳声响,狼犬在门口狂吠不止,鼻翼翕动,却终究未能嗅到地下那缕微弱的人息。

夜深如墨,寒星如钉。

四人悄然爬出地道,向城墙方向潜行。
刘子龙突然从怀中摸出一颗手榴弹,朝西北方向奋力掷出——

轰!

爆炸声撕裂寂静。火光冲天,惊起群鸦。
就在日军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他拽着苏曼丽疾奔东南角断墙。
野草没过脚踝,沾满露水,湿冷如网,缠住他们的裤脚,也缠住他们的呼吸。

身后,喊杀声骤起,狼犬吠叫如刀刮骨,铁链拖地的脆响像毒蛇循迹而来。

“把这个带上。”苏曼丽突然停下,从贴身衣袋掏出一个油布包,塞进刘子龙怀里。
包身方正坚硬,棱角硌得胸口生疼——正是徐中立私藏的日军华北五省军火库分布图,每一页都浸着血与火的秘密。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迅速划了个十字:“到了城外十里张贾庄的土地庙,用灶膛里的青砖砸三下——有人接应。”

断墙处的铁丝网早已被流弹炸得七零八落。
关会潼甩出带抓钩的绳索,钩住墙头,率先攀上。
苏曼丽紧随其后,刘子龙在下托举,关会潼在上猛拽。她翻过墙头时,旗袍开叉撕裂,露出染血的小腿。

谢文甫殿后,盒子炮连发三枪,逼退追兵。
当日本兵逼近至五六十米,他咬牙掷出最后一颗手榴弹——轰然巨响中,敌军纷纷卧倒。

趁此间隙,刘子龙与谢文甫飞扑墙根,双手攀住残垣。
就在此时,身后急促脚步声逼近!
刘子龙回头,只见一名日军士兵举着刺刀冲来,月光在刀刃上闪着冷光,如银蛇吐信。

“小心!”苏曼丽在墙头嘶喊。
关会潼与谢文甫同时开火,子弹擦过日军肩头。
刘子龙借机翻身跃上墙头,重重摔落在外,尘土飞扬。
三人紧随跳下。苏曼丽的绣鞋掉落,她干脆赤足奔跑,白瓷般的脚底被碎石、瓦砾割开,血痕斑斑,在泥地上印出一串破碎的红梅花。

就在此刻,一名爬上城墙的日军举枪瞄准苏曼丽——
“趴下!”关会潼怒吼,猛地将她扑倒。
子弹穿透他的左肩,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蓝布衫,滴落地面,如一串暗红的省略号,写不尽牺牲的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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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命地冲入城外芦苇荡。
河水冰冷刺骨,没过膝盖,芦苇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苏曼丽一瘸一拐,血脚印在浅水中晕开,像一朵朵凋零的莲。

刘子龙俯身背起她,她的重量压得他肩膀生疼,可怀中的油布包却硌得愈发清晰——那不是文件,是一块沉甸甸的墓碑,刻着无数未亡人的名字。

为引开追兵,关会潼与谢文甫故意向相反方向奔去,边跑边开枪,枪声在夜空中炸开,如引魂的锣。

远处,日军汽艇马达轰鸣,探照灯光柱在水面来回扫射,像一根无情的棍子,要把这片芦苇荡翻个底朝天。

“往左边拐。”苏曼丽趴在他背上,气息灼热,吹得他耳根发烫,“那里有片深水区,能憋气。”
她的手指在他胸前划着方位,经过心脏时顿了顿,声音轻如叹息:“吉川的侄子……吉川一郎,明天就到开封。上海特高课王牌追踪专家,能从脚印里看出性别、年龄、身高,甚至……是否负伤。”

刘子龙心头一凛。
他猛然钻入一片茂密芦苇丛,抱着苏曼丽沉入水底。
河水呛入鼻腔,冰冷刺骨。他死死捂住她的嘴,睁眼望着头顶——探照灯光柱掠过水面,日军皮靴踩断芦苇杆的“咔嚓”声,像踩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达声渐远。
两人浮出水面,趴在芦苇丛中剧烈咳嗽,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漾出细小涟漪,如同命运最后的喘息。

苏曼丽突然指向西北:“看,土地庙的灯笼。”

那盏昏黄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晃,微弱如垂死之星,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刘子龙背着她蹚水上岸,裤腿上的泥浆冻成硬壳,每走一步都窸窣作响,如披甲而行。

破庙内,供桌积尘,神像斑驳。
刘子龙将苏曼丽轻轻放下,指尖触到她脚底翻卷的皮肉,倒吸一口冷气——伤口深可见骨,血混着泥,狰狞如蛇蜕之痕。
他撕下衣襟,蘸水清洗,再用碘酒涂抹。苏曼丽咬唇忍痛,浑身颤抖,却始终未哼一声。

“吉川不会善罢甘休。”她喘息着说,“他侄子一到,全城脚印都会被拓印比对。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河南。”

她忽然抓住刘子龙的手,掌心冷汗浸透他袖口:“快看文件——有没有提到军火库布防?”

刘子龙将油布包置于供桌,借着残油灯点亮。
文件以日文书写,字迹潦草却透着狰狞。每一页都标满红点,旁注“清剿”“焚烧”“活埋”“绝户”等字,如恶魔的菜单。

翻至最后一页,他瞳孔骤缩——
图上赫然用朱笔圈出龙亭湖底暗仓,旁注:“三月初三,转运满洲,押运队长:松井大尉。”

他心头一震。
苏曼丽曾说过,她哥哥就是死在南满铁路旁,尸骨无存,只寻回一枚染血的怀表。

庙外,狗吠突起!
刘子龙吹灭油灯,黑暗吞噬一切。
他摸出驳壳枪,屏息凝神。
片刻后,庙门被轻轻推开,有人以指节叩击供桌三下,低问:“麦子熟了吗?”

是谢文甫的声音,沙哑如烟熏过。

“熟了,该割了。”刘子龙回应。

油灯重燃,昏黄光晕中,谢文甫与关会潼踉跄而入,衣衫染血,却眼神如炬。

当日本人的新一轮搜捕在开封城如潮水般展开时,
刘子龙与苏曼丽已带着那份染血的机密文件,
悄然钻行在通往洛阳的乡间小路上。

晨雾弥漫,鸡鸣未起。
他们的身影融入苍茫大地,如两粒微尘,
却背负着足以焚毁整个伪政权的火种。

金蝉已脱壳,
而真正的风暴,
才刚刚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