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十四年(1354年),江淮大地烽火连天。彼时的大元王朝,早已不复成吉思汗子孙横扫欧亚的雄风,红巾军起义的浪潮席卷中原,割据四方的义军势力如野草般疯长。
其中,盘踞高邮的张士诚,虽拥兵不过数万、占地不过一城,却成了元廷的心腹大患。为平定这场叛乱,元顺帝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当朝第一权臣——脱脱帖木儿的身上。
脱脱,这位出身蒙古蔑儿乞部的贵族,是元朝末年当之无愧的股肱之臣。他两度出任中书右丞相,主持修撰宋、辽、金三史,推行“脱脱更化”,整顿吏治、改革币制、治理黄河,试图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论才能,他是元朝末年最具远见与魄力的政治家;论威望,他权倾朝野,深受元顺帝倚重;论军事实力,他此次出征高邮,调集了号称百万之众的大军,麾下云集了蒙古、色目、汉军的精锐,旌旗绵延数十里,军容之盛,足以震慑任何一支义军。
然而,这场看似胜负毫无悬念的战役,最终却以脱脱的黯然罢黜、元军的一败涂地收场。高邮这座小小的城池,非但没有成为张士诚的葬身之地,反而成了脱脱政治生涯的终点,更是大元王朝覆灭的重要转折点。
脱脱为何拿不下小小的高邮?究其根源,绝非战场厮杀的失利,而是元朝内部的权力倾轧、战略决策的失误,以及王朝末路的系统性危机,共同织就的一张无可挣脱的巨网。
脱脱征高邮的第一个致命隐患,在于战略布局的先天缺陷——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外强中干。
脱脱调集的百万大军,看似规模空前,实则是一支“拼凑起来的杂牌军”。这支军队中,既有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也有贪图安逸的中原汉军,更有不少被强征而来的民夫,成分复杂,号令不一。
更为致命的是,大军的后勤补给,早已被腐朽的元廷蛀空。元朝末年,土地兼并严重,财政亏空入不敷出,为支撑这场战争,脱脱不得不加重赋税,强征民粮,导致沿途百姓怨声载道,后勤补给线屡屡被义军袭扰。
反观高邮的张士诚,虽兵微将寡,却占尽了地利与人和。高邮城地处江淮平原,濒临大运河,城池虽不大,却城墙高厚、护城河深阔,易守难攻。
张士诚本是盐贩出身,深知底层百姓的疾苦,他在高邮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迅速赢得了民心。城中军民同仇敌忾,皆愿为死守城池效死力。
更为关键的是,张士诚并非孤军奋战——彼时刘福通的红巾军正在中原纵横驰骋,徐寿辉的天完政权割据湖广,朱元璋也已在江南崭露头角。
各路义军遥相呼应,使得脱脱的百万大军,既要围困高邮,又要防备其他义军的偷袭,实则处处掣肘,难以全力攻坚。
脱脱的战术选择,也为这场战役的失败埋下了伏笔。他深知高邮城防坚固,强攻必然伤亡惨重,故而采取了“久围不攻”的策略。
元军在高邮城外筑起长围,将城池团团围住,意图切断城内的粮草与外援,待城中弹尽粮绝、军心涣散之际,再兵不血刃地拿下高邮。
从军事角度看,这一策略本无过错。彼时的高邮,确实如脱脱所料,渐渐陷入了绝境。
据史料记载,围城数月后,高邮城内粮草告罄,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张士诚几度濒临绝望,甚至萌生了开城投降的念头。若脱脱能将这一策略贯彻到底,高邮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脱脱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最致命的一环——元朝朝堂之上的权力暗箭。
脱脱的权势,早已成了元廷内部其他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推行的“更化”政策,触动了以哈麻、雪雪兄弟为首的一众奸佞之臣的利益。
哈麻本是脱脱的亲信,后因争权夺利反目成仇,他利用元顺帝沉迷酒色、怠于政事的弱点,不断在顺帝面前进献谗言,构陷脱脱。
当高邮围城战陷入胶着之际,哈麻等人终于等来了扳倒脱脱的良机。他们向元顺帝进谗,称脱脱“久围高邮,靡费钱粮,意在养寇自重”,又造谣说脱脱手握重兵,有谋反之心。
昏庸的元顺帝本就对脱脱的权势心存忌惮,在哈麻等人的蛊惑下,竟不分青红皂白,下旨削去脱脱的官爵,罢黜其兵权,并将其流放云南。
这道圣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葬送了元军的胜局。
当罢黜脱脱的圣旨传至高邮前线时,百万元军瞬间哗然。士兵们不敢相信,自己浴血奋战、效命的统帅,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间,军心大乱,谣言四起,各路兵马群龙无首,纷纷作鸟兽散。有的军队直接倒戈投向了张士诚,有的军队则在溃散途中烧杀抢掠,沦为流寇。
而被困在高邮城中的张士诚,本已濒临绝境,听闻脱脱罢官、元军溃散的消息,顿时喜出望外。他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率军出城反击。
失去统帅、军心涣散的元军,根本无力抵抗,被杀得丢盔弃甲,尸横遍野。脱脱苦心经营数月的围城之战,就这样以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告终。
高邮之战的失利,远不止是一场战役的失败,更是元朝末年中央权威彻底崩塌的标志。经此一役,元廷的军事力量遭受重创,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去镇压遍地烽火的义军。
而张士诚则凭借此战一举成名,势力迅速壮大,成为割据江南的一方霸主。朱元璋也趁此机会,扫清周边势力,积蓄力量,为日后推翻元朝、建立大明王朝奠定了基础。
至于脱脱本人,这位一心匡扶社稷的名相,最终未能逃脱政治斗争的毒手。他在流放云南的途中,被哈麻派来的使者毒杀,年仅四十二岁。
脱脱征高邮的失败,绝非他个人的无能,而是一个腐朽王朝走向末路的必然结果。纵使他有经天纬地之才,纵使他手握百万雄师,也无法对抗朝堂之上的奸佞构陷,无法挽救一个早已病入膏肓的帝国。
高邮这座小小的城池,就这样成了脱脱的悲剧落幕之地,也成了大元王朝覆灭的催命符。当脱脱的死讯传开时,天下义军莫不拍手称快,而元廷的灭亡,也只剩下了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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