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伟祺开口借钱那天,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好。

他站在我家客厅里,双手紧张地搓着裤缝,眼神躲闪却又充满期待。

五万元,他说要投资生鲜配送站,三个月后连本带利还清。

我丈夫周高明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弟弟我清楚,靠谱。”

借条上的字迹工整得过分,像小学生认真描红的作业。

三个月变成半年,半年拖到一年。

每次我提起,韩伟祺的声音就在电话里哽咽:“嫂子,再宽限我几天……”

他的朋友圈却时常更新美食照片,配文总是“奋斗中”。

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我在万象城二楼的扶梯上抬头。

玻璃柜台的反光里,韩伟祺正将一张银行卡递给导购。

柜台上丝绒托盘里,那块表的标签上有好几个零。

他笑得轻松自在,与电话里那个哭穷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的手指攥紧了购物袋的提绳。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1

家庭聚餐定在婆婆宋秀兰七十岁生日那天。

老式居民楼的厨房里飘出红烧肉的香气,油烟机轰轰作响。

周高明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我帮着摆碗筷。

“嫂子,我来吧。”韩伟祺接过我手里的汤碗。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浅蓝衬衫,头发用发胶仔细打理过。

婆婆坐在沙发上剥蒜,眼睛不时瞟向墙上的钟。

“永发说他六点到。”韩伟祺对婆婆说,语气有些急切。

婆婆“嗯”了一声,蒜皮在指间簌簌落下。

周高明端着鱼从厨房出来:“叶永发?你那个高中同学?”

“他现在做物流,认识不少人。”韩伟祺接过鱼盘,“我跟他聊了个项目。”

餐厅的吊灯洒下暖黄的光,照着一桌家常菜。

婆婆先动筷子,大家才跟着吃起来。

韩伟祺吃得很快,几次抬头看钟。

“什么项目?”我给婆婆夹了块鱼肚肉,随口问道。

韩伟祺放下碗筷,身体微微前倾:“生鲜配送。”

“现在人懒,都爱在网上买菜。”他语速加快,“社区团购知道吧?”

周高明点点头:“我们单位食堂就是定点配送。”

“对!”韩伟祺眼睛亮了,“我要做的就是最后三公里配送。”

他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在桌上小心摊开。

那是手写的计划书,字迹工整,还画了简单的流程图。

“前期投入不大,五万就够了。”韩伟祺指着纸上的数字,“租个小仓库,买辆二手电动车。”

婆婆停下筷子:“你又想折腾?”

“妈,这次不一样。”韩伟祺急着解释,“永发有资源,能对接超市的尾单。”

周高明仔细看着计划书,眉头微皱。

“哥,你信我。”韩伟祺声音低下来,“我之前是没找准方向,这次真的行。”

窗外传来小孩玩闹的笑声,屋里却安静了几秒。

婆婆叹了口气:“你去年说开奶茶店,赔了三万。”

“那是加盟费太贵。”韩伟祺脸涨红了,“这次成本低,风险小。”

周高明看向我:“欣雅,你觉得呢?”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我。

韩伟祺也转向我,眼神里满是恳切。

“我不懂这些。”我斟酌着用词,“但生鲜配送现在确实挺火的。”

韩伟祺立刻接话:“嫂子说得对!这是风口!”

“可五万不是小数目。”我看了眼周高明,“我们刚攒够装修阳台的钱。”

周高明沉默地吃着菜,腮帮微微鼓动。

婆婆忽然说:“高明,你就帮帮你弟弟吧。”

“妈……”周高明为难地开口。

“我作保。”周高明放下筷子,看向韩伟祺,“三个月,能回本吗?”

韩伟祺用力点头:“三个月肯定行!我写借条,按银行利息算!”

婆婆脸上露出笑容,又给我夹了块排骨。

“欣雅最懂事。”她说,“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

灯光下,韩伟祺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拿起茶壶给我添水,手有些抖。

“嫂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他认真地说。

我看向周高明,他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那晚回家的路上,周高明开车,我坐在副驾。

路灯的光在车窗上流淌成河。

“伟祺这次好像挺认真。”周高明说。

“计划书写得挺详细。”我应道,“但五万块……”

“我知道。”周高明伸过手来握了握我的手,“就当投资亲情吧。”

车驶入隧道,黑暗瞬间吞没我们。

仪表盘的光映在周高明脸上,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他是我弟弟。”周高明轻声说,“妈年纪大了,总操心他。”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车开出隧道时,城市夜景扑面而来。

远处商场的霓虹灯牌闪烁着“万象城”三个字。

我想起韩伟祺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还有婆婆那句“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

02

转账是在周一上午完成的。

韩伟祺一早就来家里等着,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

“嫂子,真不好意思。”他搓着手,“这么早打扰你。”

我给他倒了杯茶:“没事,我也该上班了。”

周高明已经出门,餐桌上留着半杯没喝完的牛奶。

韩伟祺从包里掏出两张纸,小心翼翼地摊在茶几上。

一张是借条,一张是补充协议。

借条上写着借款五万元整,月息百分之一,三个月后归还本息。

补充协议则详细列出了资金用途:仓库租金、车辆购置、平台押金……

字迹比那天聚餐时看到的计划书还要工整。

“我打印的。”韩伟祺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写怕你看不清。”

我接过借条仔细看,条款倒是清晰规范。

“利息就不用了。”我把借条递还给他,“改一下吧。”

韩伟祺愣了愣:“那怎么行……”

“一家人,算这么清楚干嘛。”我拿出手机,“账号给我。”

他报出一串数字,我打开手机银行开始操作。

阳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茶几的玻璃面上。

韩伟祺安静地坐着,目光跟着我手指的动作移动。

“好了。”我按下确认键,“你看看收到没。”

他的手机很快响起提示音。

低头查看时,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收到了。”他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嫂子,谢谢你。”

“好好干。”我收拾包包准备出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

韩伟祺跟着站起来,郑重地把借条和协议装进文件袋。

“我一定会的。”他说,“三个月后,我请你和哥吃饭。”

我笑着点点头,和他一起出门下楼。

小区里的桂花开了,香气细细密密地飘散。

韩伟祺骑着一辆旧电动车,朝我挥挥手汇入车流。

那天上班时,我偶尔会想起他泛红的眼眶。

同事林薇找我讨论方案时,随口问了句:“想什么呢?笑眯眯的。”

“没什么。”我收回思绪,“家里的事。”

午休时我给周高明发消息:“钱转给伟祺了。”

他很快回复:“好。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

文字看不出情绪,但我知道他松了口气。

婆婆下午打来电话,声音比往常轻快许多。

“欣雅啊,伟祺跟我说了。”她顿了顿,“妈谢谢你。”

“应该的。”我站在办公室窗边,“希望他这次能成。”

“一定能。”婆婆语气笃定,“这孩子聪明,就是缺个机会。”

窗外天空湛蓝,云朵像撕开的棉絮。

挂掉电话后,我看着楼下街道上如蚁的人群。

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忙,每个人都怀揣希望。

韩伟祺的希望,现在有五万元的分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个月过去。

韩伟祺每周会给我发一次“项目进展汇报”。

有时是仓库的照片,有时是电动车的维修单。

第三个月月初,他发来一张截图。

那是某个团购平台的后台,显示已接单一百多笔。

“嫂子,开始有起色了!”文字后面跟着笑脸表情。

我回复:“加油,注意身体。”

周高明看到后很高兴,说要请弟弟吃饭庆祝。

但韩伟祺说忙,等月底赚了钱再请我们。

第三个月的第二十天,汇报突然停了。

我发消息问:“最近怎么样?”

没有回复。

打电话过去,提示音说“正在通话中”。

周高明联系他,也说在忙,匆匆就挂了。

婆婆那边倒是接到过电话,说配送站出了点小问题。

“货车坏了,在修。”婆婆转述时语气轻松,“小事。”

我和周高明都没太在意,创业总有波折。

月底到了,还款日也到了。

那天早上,我给韩伟祺发了条微信:“今天方便吗?”

消息如石沉大海。

等到下午,我又打了个电话。

这次接通了,但背景音很嘈杂。

“嫂子……”韩伟祺的声音有些喘,“我晚点打给你。”

然后就挂了。

周高明下班回来,看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了?”他放下公文包。

“伟祺没接电话。”我说,“今天该还钱了。”

周高明皱眉,拿出手机拨号。

同样的结果,接通后匆匆挂断。

“可能真在忙。”他脱下外套,“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天。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3

第四天是周六,我们照例去婆婆家吃饭。

开门时,婆婆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来了啊。”她接过周高明手里的水果,“快进来。”

屋里没见韩伟祺的身影。

“伟祺呢?”周高明问。

“他……”婆婆转身往厨房走,“说是去谈业务了。”

油烟机又轰隆隆响起来,掩盖了其他声音。

吃饭时,婆婆不停地给我和周高明夹菜。

“多吃点,你们最近都瘦了。”她说。

我忍不住问:“妈,伟祺的配送站怎么样了?”

婆婆夹菜的手顿了顿:“还行吧,创业哪有一帆风顺的。”

“他该还钱了。”周高明直接说,“今天都超期四天了。”

碗筷碰撞的声音停了一瞬。

“高明啊。”婆婆放下筷子,“都是一家人,晚几天怎么了?”

周高明眉头皱起来:“借条上写清楚了时间。”

“借条借条,你就知道借条!”婆婆声音抬高,“他是你亲弟弟!”

我赶紧打圆场:“妈,我们不是催,就是问问情况。”

婆婆看着我,眼神复杂:“欣雅,伟祺不容易。”

“我知道。”我点头,“所以更要知道他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厨房里炖汤的锅“噗噗”作响,汤汁溢出来浇灭了灶火。

婆婆慌忙起身去关火,背影有些佝偻。

周高明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继续打电话。

还是没人接。

那顿饭吃得很沉默,只有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

临走时,婆婆送我们到门口。

她拉着我的手,掌心粗糙温热。

“欣雅,再给他点时间。”她低声说,“伟祺会还的。”

我点点头:“妈,您也别太操心。”

回家的地铁上,周高明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

隧道墙壁上的广告灯箱飞速后退,连成模糊的光带。

“妈在护着他。”周高明突然说。

“也许真遇到难处了。”我握了握他的手。

周高明摇头:“有问题可以说,躲着算什么?”

第二天,韩伟祺的电话终于通了。

“嫂子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连串道歉,“我手机坏了刚修好。”

背景音很安静,不像在仓库或户外。

“还款的事……”我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忙接话,“嫂子,能再宽限我一个月吗?”

我开了免提,周高明在旁边听着。

“出什么事了?”周高明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哥……”韩伟祺声音低下去,“配送站亏了。”

他说因为天气原因,一批蔬菜全烂在仓库里。

平台扣了押金,客户要求赔偿,合作伙伴撤资。

“我现在真的拿不出钱。”他的声音带了哭腔,“房租都欠了两个月了。”

周高明和我对视一眼。

“你在哪儿?”周高明问,“我们见面说。”

“别!哥你别来!”韩伟祺急声道,“我现在……没脸见你们。”

电话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再给我一个月,就一个月。”他哀求道,“我一定想办法还上。”

周高明眉头紧锁:“你想什么办法?”

“我……我找到新工作了。”韩伟祺说,“送外卖,一个月能挣七八千。”

婆婆知道的话该多心疼,我想。

挂了电话,周高明在客厅来回踱步。

“你怎么想?”他问我。

“再等一个月吧。”我说,“如果送外卖,一个月确实能攒点钱。”

周高明停下脚步:“我真不该给他作保。”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拉他坐下,“就当买个教训吧。”

一个月后,韩伟祺还了五千。

他穿着外卖员的黄色制服来家里,晒黑了许多。

“嫂子,这是这个月的。”他把钱放在茶几上,“剩下的我分期还行吗?”

周高明盯着他:“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韩伟祺低下头:“除了你们的五万,还有……还有三万网贷。”

“什么?!”周高明猛地站起来。

“哥你别生气!”韩伟祺往后缩了缩,“我保证会还的!”

“你拿什么还?”周高明声音发颤,“送外卖还网贷?”

那晚韩伟祺是哭着走的,说对不起我们。

婆婆后来打电话来,哭得比韩伟祺还伤心。

“高明,你不能逼死你弟弟啊……”

周高明挂掉电话,在阳台抽了整晚的烟。

以下内容为付费内容75% 据平台数据,付费转化率高的内容付费比例设置主要在50%~80%,可结合您内容的实际情况,将付费线设置在合适位置,以获得更高收益

04

日子在焦虑和等待中又过去两个月。

韩伟祺每月按时还两千,偶尔三千。

每次来送钱,他都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制服。

人越来越瘦,眼窝深陷,但总是努力笑着。

“嫂子,这个月单子多,能多还一千。”

我给他倒水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道新伤疤。

“怎么弄的?”我问。

他慌忙拉下袖子:“送餐时摔了一跤,没事。”

周高明对他的态度很冷淡,常常不和他说话。

只有婆婆,每次见到小儿子都红眼眶。

“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她总这么说。

韩伟祺就笑:“妈,我年轻,扛得住。”

七月的一个周五,闺蜜林薇约我逛街。

“你最近愁眉苦脸的,该散散心了。”她在电话里说。

我想想也是,便答应下来。

我们在万象城门口碰头,林薇一身亮黄色连衣裙。

“走,先去看夏装!”她挽着我的胳膊。

商场冷气很足,与室外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在一楼逛了几家店,林薇试衣服,我帮着参谋。

“这件怎么样?”她从试衣间出来,转了个圈。

“颜色有点艳。”我实话实说。

她撅嘴,又换了一件。

我坐在休息椅上等她,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中庭。

扶梯上上下下,人们提着各色购物袋。

然后我看到了他。

韩伟祺站在二楼扶梯口,正往手表专柜方向走。

他没穿外卖制服,而是套着浅灰色 Polo 衫。

头发梳得整齐,侧脸线条放松。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站起来走近几步。

确实是他。

他在劳力士专柜前停下,导购热情地迎上来。

两人交谈几句,导购从柜台里取出一个托盘。

韩伟祺低头看着,手指在玻璃柜面上轻轻敲击。

我僵在原地,血液冲上头顶。

林薇从试衣间出来:“欣雅,这件总可以了吧?”

我没反应。

“喂?”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看什么呢?”

韩伟祺这时抬起头,导购又拿出另一块表。

他接过来戴在手腕上,对着灯光端详。

侧脸的表情平静而专注,嘴角甚至有一丝笑意。

“那不是你小叔子吗?”林薇认出来了,“他在这干嘛?”

我也想知道。

五分钟后,韩伟祺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

导购接过,在POS机上操作。

他签字,接过包装精美的礼袋,转身离开专柜。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

我手指冰凉,购物袋的提绳深深勒进掌心。

“他买表?”林薇压低声音,“劳力士啊,最少好几万吧?”

我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放大。

韩伟祺已经走到扶梯口,手里提着那个刺眼的袋子。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和那个每月还钱时愁苦憔悴的男人判若两人。

“欣雅?”林薇碰碰我的手臂,“你没事吧?”

我深吸一口气:“我过去一下。”

“别冲动!”她拉住我,“万一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我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向扶梯。

但韩伟祺已经乘扶梯下楼,消失在人群里。

我追到一楼,四处张望,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

商场广播播放着轻柔的音乐,人来人往。

所有人都神色如常,只有我站在中央,浑身发冷。

林薇追上来:“怎么样,追到了吗?”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

“也许……也许不是他买的?”林薇小心翼翼地说,“帮别人挑礼物?”

我掏出手机,拨通韩伟祺的电话。

响了七八声,他才接起来。

“嫂子?”背景音很安静,“有事吗?”

“你在哪儿?”我问,尽量让声音平稳。

“在……在送餐呢。”他说,“怎么了?”

我看向商场玻璃门外灼热的阳光。

“今天这么热,注意防暑。”我说。

“知道了嫂子。”他顿了顿,“月底我按时还钱,你放心。”

挂了电话,林薇担忧地看着我。

“他说他在送餐。”我的声音在抖。

林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天我没再逛街,直接回家了。

坐在客厅沙发上,我看着墙上的钟。

秒针一格一格跳动,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五万元,名牌手表,哭穷,外卖制服。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旋转,拼不出合理的图案。

周高明下班回来时,我还坐在黑暗里。

“怎么不开灯?”他按亮开关,看到我的脸色,“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伟祺了。”我说。

“又来还钱了?”他脱西装外套,“不是还不到月底吗?”

“在万象城。”我抬起头,“他在买劳力士手表。”

周高明动作停住:“什么?”

我一字一句重复:“韩伟祺,在万象城,买劳力士。”

“你看错了吧。”周高明皱眉,“他哪来的钱?”

“我也希望是看错了。”我拿出手机,“但我拍到了。”

照片放大后有些模糊,但能认出是韩伟祺的侧脸。

他手腕上试戴的表盘反射着灯光。

周高明盯着屏幕,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这王八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掏出手机拨号,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电话接通,他按下免提。

“哥?”韩伟祺的声音传来,背景有轻微的风声。

“你在哪儿?”周高明问。

“刚送完一单,在路边休息。”韩伟祺说,“有事吗?”

“你现在过来一趟。”周高明语气冰冷。

“现在?”韩伟祺迟疑,“我还有几单要送……”

“现在!”周高明吼道,“立刻!马上!”

“好。”韩伟祺低声说,“我半小时后到。”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5

等待的半小时里,周高明在客厅来回走动。

烟灰缸里很快就积了三四个烟头。

“如果真是他买的表,”他停下来,“钱从哪来的?”

“我们的五万?”我轻声说。

周高明摇头:“五万不够,那种表最少十几万。”

“网贷?”我说出另一个可能。

周高明脸色更难看了:“他到底欠了多少?”

敲门声响起时,我们都震了一下。

周高明去开门,韩伟祺站在门外,还穿着外卖制服。

头盔夹在腋下,脸上有汗,确实像刚送完餐。

“哥,嫂子。”他进门,目光扫过我们,“出什么事了?”

周高明把手机拍在茶几上,屏幕亮着那张照片。

“解释一下。”

韩伟祺凑近看了看,表情有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恢复自然:“这……这不是我吧?”

“不是你?”周高明冷笑,“你当我瞎?”

韩伟祺舔了舔嘴唇:“哥,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

“今天下午三点,万象城劳力士专柜。”我一字一句说,“你买了块表。”

他看向我,眼神闪烁:“嫂子,你看错了,我今天一直在送餐。”

“送餐送到商场专柜?”周高明逼近一步,“韩伟祺,你当我们是傻子?”

韩伟祺后退,后背抵在墙上。

“我……”他声音发颤,“我是去商场送餐,顺便看看。”

“看需要刷卡吗?”我问。

他脸色白了。

周高明抓住他手腕,粗暴地撸起袖子。

小臂上除了旧伤疤,还有一道新的淤青。

但没有手表。

“表呢?”周高明盯着他。

“什么表?”韩伟祺挣扎,“哥你弄疼我了!”

周高明松开手,韩伟祺揉着手腕,眼眶红了。

“我真的没买表。”他声音带了哭腔,“我就看看都不行吗?”

“看看?”周高明指着照片,“你这是试戴!”

“试戴又不花钱……”韩伟祺小声辩解。

我忽然觉得累,深深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伟祺。”我开口,“如果你真缺钱,可以跟我们说实话。”

“嫂子我说的是实话!”他急切地说,“我哪有钱买表?网贷都还不完……”

“那你去专柜干什么?”周高明打断他。

韩伟祺低头盯着地板,很久不说话。

吊灯的光照在他头顶,能看到几根白头发。

他才二十八岁。

“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每天送外卖,路过那些店,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进去看看。”

他抬起头,眼泪滚下来:“我就试戴了一下,过过瘾,不行吗?”

这个解释合理吗?

似乎合理,又似乎哪里不对。

周高明的怒气消退了些,但眉头还皱着。

“那张照片,”我说,“导购在给你刷卡。”

韩伟祺擦了把眼泪:“那是别人的卡,我只是帮忙递一下。”

“谁的?”周高明问。

“一个……一个顾客的。”韩伟祺眼神躲闪,“我帮他排队取表,他临时有事,让我帮他刷卡拿。”

“顾客叫什么?电话多少?”周高明追问。

韩伟祺不说话了。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冰箱的嗡嗡声。

“编,继续编。”周高明冷笑,“韩伟祺,你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

“我没编!”韩伟祺提高声音,“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他看起来很委屈,很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

如果是演戏,那他的演技太好了。

“那你现在带我们去商场。”我说,“找那个导购对质。”

韩伟祺身体僵住。

“怎么,不敢?”周高明盯着他。

“我……”韩伟祺嘴唇颤抖,“人家导购凭什么理我们……”

“凭我拍了照。”我举起手机,“我可以给商场投诉,说他们配合骗局。”

韩伟祺的脸色瞬间惨白。

“别……嫂子你别这样……”他哀求道,“我错了,我不该撒谎。”

“说真话。”周高明一字一顿。

韩伟祺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

“表……表是别人让我买的。”他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

“谁?”我和周高明同时问。

“一个朋友。”他说,“他需要买表,但自己不方便出面,就让我帮忙。”

“为什么不方便?”我追问。

韩伟祺摇头:“我不知道,他就说给我一千块跑腿费。”

周高明蹲下来,扳开他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

韩伟祺抬起泪眼,与哥哥对视。

“真的,哥,真的。”他哽咽道,“我就赚个跑腿费,想着能多还你们点钱。”

“朋友叫什么?电话多少?”周高明还是那句话。

韩伟祺报了个名字和号码,周高明当场拨打。

电话通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周高明简单说明情况,对方确认了帮忙买表的事。

“表是我买的,让小韩帮忙跑个腿。”那人在电话里说,“有什么问题吗?”

周高明看了韩伟祺一眼,说了句“打扰了”就挂了。

韩伟祺松了口气的样子很明显。

“现在信了吗?”他小声问。

周高明没说话,但表情缓和了些。

“以后这种事说清楚。”他最终说,“别让我们误会。”

“我知道了。”韩伟祺低头,“对不起,哥,嫂子。”

那天他走的时候,背影看起来很疲惫。

周高明关上门,叹了口气。

“也许真是我们多心了。”他说。

我没说话,走到阳台往下看。

韩伟祺走到楼下,没有骑电动车,而是拦了辆出租车。

这不对劲。

送外卖的人,为什么不骑自己的车?

出租车驶离小区,汇入夜晚的车流。

我回到客厅,周高明正在泡茶。

“他打车走的。”我说。

周高明手顿了顿:“可能车坏了。”

“可能吧。”我轻声说。

但心里那根刺,已经扎得更深了。

06

接下来的两周,我过得心神不宁。

韩伟祺月底还了三千,说是跑腿费加上送外卖赚的。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黑眼圈很重。

“嫂子,下个月我能多还点。”他保证道。

我看着他离开,然后悄悄跟了出去。

这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但我没有犹豫。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按下下一层的按钮。

从楼梯跑下去时,心跳得很快。

韩伟祺已经走出单元门,朝小区外走去。

他没骑电动车,而是步行。

下午四点的阳光还很烈,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跟在后面,保持十几米的距离。

他走出小区后右转,沿着马路走了大概五百米。

然后拐进一条小巷子。

这条巷子我熟悉,两边都是老旧的居民楼。

但中间有一家棋牌室,门脸很小,挂着褪色的招牌。

韩伟祺推门进去了。

我停在巷口,犹豫了几秒。

棋牌室的玻璃门上贴着磨砂膜,看不清里面。

旁边小卖部的老板娘坐在门口择菜。

“姑娘,找人?”她抬头看我。

“没,随便看看。”我笑笑,走到小卖部门口,“买瓶水。”

冰柜里冒着冷气,我拿了瓶矿泉水。

“那里面,”我朝棋牌室努努嘴,“平时人多吗?”

老板娘“啧”了一声:“多,从早到晚都有人。”

“都打麻将?”

“可不嘛。”老板娘摇头,“还有打牌的,乌烟瘴气。”

我付了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有年轻人吗?”

“有啊,怎么没有。”老板娘压低声音,“前几天还有个年轻仔,听说输了好几万。”

我的心一沉。

“长什么样?”

“瘦高个,头发有点卷。”老板娘比划着,“跟你差不多高吧。”

韩伟祺就是卷发。

我在巷口等了半小时,韩伟祺还没出来。

天色渐暗,路灯次第亮起。

终于,棋牌室的门开了。

韩伟祺走出来,身边还有个陌生男人。

男人四十多岁,穿着花衬衫,脖子上的金链子很粗。

两人在门口说话,韩伟祺不停点头。

花衬衫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信封。

韩伟祺接过,塞进裤兜,两人就分开了。

我躲在电线杆后面,看着韩伟祺朝反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

我没再跟,因为花衬衫朝我这边走过来了。

我转身假装看手机,心跳如鼓。

花衬衫从我身边经过,身上有浓重的烟味。

他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很快开走了。

我记下了车牌号。

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棋牌室,信封,陌生男人,金链子。

这些画面和商场的手表交织在一起,形成模糊的轮廓。

但我还抓不住核心。

晚上周高明加班,我一个人坐在客厅。

手机屏幕亮着,我搜索那个车牌号。

当然搜不到什么信息。

我又搜了棋牌室的名字,“聚友棋牌室”。

跳出来几条本地论坛的旧帖子。

“聚友棋牌室有人出老千,输了三万报警了。”

“那里根本不是打麻将,是赌球。”

“老板有背景,警察去了也没用。”

赌球。

这个词让我手指冰凉。

韩伟祺看足球,我是知道的。

欧洲杯那阵子,他朋友圈总发预测。

当时还觉得他只是球迷,现在想来……

我打开他的朋友圈,设置是三天可见。

最新一条是昨天发的:“时运不济,但绝不认输。”

配图是一张夕阳的照片。

下面有婆婆的评论:“儿子加油。”

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点赞。

其中一个人的头像,是穿着球衣的背影。

我点开,朋友圈全是足球赛事的分析和赔率。

“今晚曼联稳赢,信我的跟。”

“冷门预警:这场可能要爆冷。”

“收米了,感谢兄弟们信任。”

每条下面都有很多评论和点赞。

我退出页面,手心全是汗。

如果是真的,那五万元恐怕早就……

我不敢再想下去。

周高明十点多才回来,一脸疲惫。

“怎么了?”他看我脸色不对。

“我今天跟着伟祺了。”我直接说。

周高明愣住:“你跟着他干什么?”

“他去了棋牌室。”我盯着他的眼睛,“有人给了他一个信封。”

周高明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凝重。

“什么棋牌室?”

我说了地址,还有花衬衫和金链子。

“你确定没看错?”他问。

“确定。”我把手机递给他,“我还拍了照。”

照片里,韩伟祺接过信封的瞬间很清楚。

周高明盯着屏幕,很久没说话。

“也许……也许是别的钱?”他声音干涩。

“什么正经钱会在棋牌室给?”我反问。

周高明不说话了,双手用力搓了把脸。

“明天我去找他。”他最终说。

“别打草惊蛇。”我按住他的手,“如果真是赌博,他不会承认的。”

“那怎么办?”

“我想办法查查那块表。”我说,“商场应该有购买记录。”

周高明看着我:“你怎么查?”

“我有同学在商场工作。”我其实不确定,但总要试试。

那晚我们都没睡好。

黑暗里,周高明突然说:“如果他真的赌,妈会受不了的。”

我知道。

婆婆心脏不好,去年刚做过支架手术。

“先查清楚。”我轻声说,“也许……也许不是最坏的情况。”

但我们都清楚,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7

周一我请了假,独自去万象城。

劳力士专柜在二楼扶梯旁,玻璃柜台闪闪发亮。

导购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妆容精致。

“您好,看表吗?”她微笑询问。

“我想查一下购买记录。”我开门见山,“上周六下午,有个年轻男人在这买了块表。”

导购笑容不变:“抱歉,客户信息我们不能透露。”

“他是我家人。”我拿出手机,给她看韩伟祺的照片,“他可能……可能被骗了。”

导购看了眼照片,眼神闪烁了一下。

“您稍等。”她转身进了后面的房间。

几分钟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出来。

“我是专柜经理,姓叶。”他递上名片,“您说的情况我们很重视,但按规定……”

“叶经理。”我打断他,“那块表可能是用非法所得购买的。”

叶永发,名片上的名字。

他眉头微皱:“您有证据吗?”

“我有他出入棋牌室的照片。”我说,“还有陌生人给他钱的视频。”

这些其实没有,但我必须这么说。

叶永发犹豫了。

“如果真是赃款购物,我们也有责任核实。”他最终说,“您跟我来。”

他带我进了后面的办公室,很小一间,堆着资料。

电脑屏幕亮着,他调出购买记录。

“上周六下午三点二十分,确实有一笔交易。”他指着屏幕。

购买人姓名:韩伟祺。

身份证号,手机号,都对得上。

金额:十二万八千元。

付款方式:刷卡。

“能看下小票存根吗?”我问。

叶永发从文件夹里找出一张复印件。

上面有签名,确实是韩伟祺的字迹。

但付款卡号后四位,我不认识。

不是韩伟祺的卡,也不是我和周高明的。

“这张卡……”我指着卡号。

叶永发摇头:“客户隐私,这个真的不能透露。”

“那能告诉我,他是怎么选表的吗?”我换个问法,“当时什么状态?”

叶永发回忆了一下:“他很熟练,直接要了绿水鬼,说是送人。”

绿水鬼,我知道这个型号,热门款。

“送人?”我抓住关键词。

“对,他说是帮朋友买的。”叶永发说,“但签的是自己的名字。”

这和韩伟祺的解释对得上。

但又有点不对劲。

如果是帮朋友买,为什么签自己的名字?

如果是用自己的卡,为什么卡号不对?

“叶经理。”我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说,这个人可能涉及赌博,用赌资买表,你们会报警吗?”

叶永发脸色变了:“您确定吗?”

“不确定,所以需要查。”我说,“这张卡的持卡人信息,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银行?”

“这……”叶永发为难,“我没有这个权限。”

办公室外传来顾客的谈笑声,衬得屋里更安静。

我低头看着那张购买记录,十二万八千的数字很刺眼。

韩伟祺哪来这么多钱?

网贷?赌博赢的?还是那个花衬衫的?

“其实……”叶永发忽然开口,“那天他付钱时,用的不是普通银行卡。”

我抬头:“那是什么?”

“像是……抵押票据折现的卡。”叶永发压低声音,“我们店里偶尔会遇到这种,但不多。”

“什么意思?”

“就是有人把东西抵押给典当行或者……其他机构,换一张消费卡。”叶永发解释,“这种卡只能购物,不能取现。”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能查到是哪家机构吗?”

叶永发摇头:“查不到,只能看到是预付卡。”

所有碎片开始拼凑了。

韩伟祺借钱——可能去赌博——输钱——借网贷——继续赌——输更多——抵押东西换消费卡——买表……

但为什么要买表?

直接换钱不是更好?

除非,表本身也是抵押物,或者要送人。

“叶经理,谢谢您。”我站起来,“今天的事,请您暂时保密。”

叶永发点头:“我明白,您也小心。”

走出商场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给周高明打电话,说了抵押卡的事。

他在那头沉默了很久。

“我去找他。”他声音沙哑。

“别冲动。”我说,“晚上我们去妈那儿,当着妈的面说。”

我必须让婆婆知道真相,至少部分真相。

否则她永远会觉得我们在欺负小儿子。

晚上七点,我们到婆婆家时,韩伟祺也在。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冒着热气。

“来得正好,吃饭。”婆婆笑着招呼。

但气氛明显不对。

韩伟祺不敢看我们,低头扒饭。

周高明直接开口:“伟祺,你那块表,是用什么卡买的?”

筷子掉在桌上的声音。

婆婆看看周高明,又看看韩伟祺:“什么表?”

韩伟祺脸色煞白:“哥,你说什么……”

“万象城,劳力士,十二万八。”周高明一字一句,“抵押卡付的款,对吗?”

婆婆手里的汤勺“咣当”掉进碗里。

“什么十二万八?”她声音发颤,“伟祺,你买表了?”

韩伟祺站起来:“我没有!哥你污蔑我!”

“我污蔑你?”周高明也站起来,“购买记录我都看到了!你签的字!”

婆婆捂住胸口,我赶紧扶住她。

“妈,您别激动。”

“到底怎么回事……”婆婆脸色发白,“伟祺,你说实话!”

韩伟祺看着母亲,又看看我们,突然转身就往门口跑。

周高明一把抓住他:“今天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放开我!”韩伟祺挣扎,“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你欠我们五万!”周高明吼道,“我们有权管!”

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椅子。

婆婆哭起来:“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我冲过去拉架,被韩伟祺推开,后背撞在墙上。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周高明见状更怒,一拳打在韩伟祺脸上。

韩伟祺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丝。

“高明!”婆婆尖叫。

韩伟祺抹了把嘴角,看着手上的血,突然笑了。

“对,我是买表了。”他声音很轻,“怎么了?不行吗?”

“钱哪来的?”周高明喘着粗气问。

“赢的。”韩伟祺抬起下巴,“我赌球赢的,不行吗?”

屋里瞬间死寂。

婆婆瞪大眼睛,像是没听懂。

“你……你说什么?”她轻声问。

韩伟祺别开脸:“妈,我就玩了几次,赢了点钱……”

“五万呢?”我问,“我借你的五万呢?”

韩伟祺不说话。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婆婆身体晃了晃,我赶紧扶她坐下。

她看着小儿子,眼泪无声地流。

“你怎么能……怎么能……”她说不下去。

“妈,我会翻本的。”韩伟祺急切地说,“我已经掌握规律了,下次一定能赢回来!”

“没有下次了。”周高明拿出手机,“我现在就报警。”

“不要!”韩伟祺扑过去抢手机,“哥我求你了!别报警!”

两人又扭打在一起,手机摔在地上。

屏幕碎了。

婆婆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喘气。

“药……”她手指向电视柜。

我冲过去翻出速效救心丸,喂她服下。

韩伟祺和周高明都停了手,围过来。

“妈!妈你怎么样?”

婆婆闭着眼睛,脸色灰白。

“叫救护车!”我喊。

周高明捡起摔坏的手机,用座机拨了120。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韩伟祺跪在母亲身边,一直在哭。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婆婆睁开眼,看着他,眼神空洞。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08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

婆婆被送进急救室,我们三个人等在外面。

韩伟祺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

周高明靠墙站着,眼睛盯着“抢救中”的红灯。

我坐在长椅上,浑身发冷。

护士出来过一趟,说情况暂时稳定,但需要观察。

“患者不能再受刺激了。”她严肃地说。

我们都说知道了。

凌晨两点,婆婆转入普通病房。

她睡着了,但眉头还皱着。

我们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没人说话。

最后是韩伟祺先开口。

“表……表是抵押品。”他声音沙哑,“我欠了高利贷,他们让我买的。”

周高明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我欠了十五万。”韩伟祺不敢看我们,“他们说买表抵债,表归他们,债清掉。”

“十五万?!”我失声道,“你才借了多久?”

韩伟祺双手捂脸:“开始只借了三万,想翻本,结果越输越多……”

滚雪球,利滚利。

“债主是那个花衬衫?”我问。

韩伟祺点头:“他叫龙哥,开棋牌室的。”

“所以那天他给你的信封……”

“是让我去买表的钱。”韩伟祺苦笑,“他怕我自己贪了,派了个小弟跟着我。”

一切都对上了。

商场里,他身边确实有个陌生男人。

“那块表现在在哪?”周高明问。

“在龙哥那里。”韩伟祺说,“我只是过个手。”

周高明站起来:“报警吧。”

“不行!”韩伟祺抓住他的胳膊,“龙哥说如果报警,就……就弄死我。”

“他敢!”周高明眼睛红了,“这是法治社会!”

“哥你不懂!”韩伟祺声音发抖,“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上次有人报警,腿被打断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

“那你想怎么样?”周高明盯着他,“继续赌?继续借高利贷?”

“我会还的……”韩伟祺喃喃,“我会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我忍不住问,“再去借?再去赌?”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护士来查房。

我们暂时停止交谈。

等护士离开后,周高明说:“明天我去找那个龙哥。”

“别去!”韩伟祺急道,“哥你别惹他们!”

“惹都惹了。”周高明冷笑,“你欠的钱,我们得解决。”

“怎么解决?”韩伟祺茫然,“十五万,加上你们的五万,二十万……”

“把表要回来。”我说,“表是我们买的,凭什么给他?”

韩伟祺看着我,像看一个疯子。

“嫂子,那是龙哥……”

“我不管他是谁。”我站起来,“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周高明和韩伟祺同时说。

我看着他们:“那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沉默。

第二天一早,婆婆醒了。

她看起来很虚弱,但神志清醒。

“伟祺呢?”她第一句话就问。

韩伟祺凑过去:“妈,我在这。”

婆婆看着他,眼泪又流出来。

“你答应妈,再也不赌了。”

韩伟祺点头:“我答应,妈,我再也不赌了。”

“那些钱……”婆婆看向我和周高明。

“妈,您别操心。”周高明说,“我们会处理。”

婆婆握住我的手:“欣雅,妈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我鼻子发酸,“先养好身体。”

护士来催缴费,我跟着去办手续。

回来时,听见周高明在走廊打电话。

“……对,需要报警吗?证据?我有他承认的录音……”

他挂了电话,看到我。

“警察怎么说?”我问。

“让我们先去谈判,有危险再报警。”周高明揉着太阳穴,“他们知道那个龙哥,但没证据。”

“那就去谈判。”

周高明看着我:“很危险。”

“我知道。”我说,“但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人。”

我们回到病房,韩伟祺在给婆婆喂水。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着他苍白的侧脸。

他才二十八岁,本该有大好人生。

“伟祺。”我说,“带我们去见龙哥。”

韩伟祺手一抖,水洒了出来。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09

聚友棋牌室下午两点才开门。

我们到的时候,卷帘门刚拉上去一半。

里面烟雾缭绕,麻将声噼里啪啦。

韩伟祺走在前面,腿在发抖。

“龙哥在吗?”他问门口的小弟。

小弟打量我们:“这俩谁啊?”

“我哥和嫂子。”韩伟祺低声说,“来谈事的。”

小弟朝里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儿,花衬衫出来了。

龙哥比照片里看起来更壮实,金链子闪着光。

“哟,还带家属来了?”他似笑非笑,“怎么,钱凑齐了?”

周高明上前一步:“表呢?”

龙哥挑眉:“什么表?”

“昨天伟祺买的那块劳力士。”我说,“十二万八,用你的钱买的。”

龙哥笑了:“小韩,你没跟你家人说清楚?”

韩伟祺声音发颤:“龙哥,那表……”

“那表抵债了。”龙哥收起笑容,“你欠我十五万,表值十二万八,还差两万二,利息另算。”

周高明脸色铁青:“你这是抢劫。”

“话可不能这么说。”龙哥点燃一支烟,“白纸黑字借条,他自己签的字。”

他朝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拿来一张借条。

确实是韩伟祺的签名,手印鲜红。

借款金额十五万,月息百分之二十。

“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我说。

龙哥吐出一口烟:“那你们去告我啊。”

他靠近一步,烟味扑面而来:“看是法律来得快,还是我兄弟们的拳头快。”

韩伟祺往后缩,被周高明拉住。

“表我们要拿回来。”周高明盯着龙哥,“钱我们按银行贷款利息还你。”

龙哥哈哈大笑:“兄弟,你当我做慈善呢?”

“那你想怎么样?”我问。

龙哥上下打量我:“嫂子倒是挺有胆量。”

他走回桌边,翻开一个账本:“小韩总共欠我十八万五,利滚利。表抵十二万八,还差五万七。”

“表我们拿回来,欠你的钱我们协商解决。”周高明说,“否则我们就报警,说你们设局赌博。”

龙哥眼神冷下来:“你有证据吗?”

“有录音。”周高明举起手机,“刚才的对话,我都录了。”

棋牌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打麻将的人都停了手,看向这边。

龙哥脸色变了变,忽然又笑了。

“行啊,玩这套。”他弹掉烟灰,“表可以给你们,但欠的钱今天必须还清。”

“多少?”我问。

“十五万本金,不要利息了。”龙哥说,“够意思吧?”

韩伟祺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哪有十五万?

五万都被他输光了。

周高明握紧拳头:“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那就没办法了。”龙哥摊手,“表我不能给,钱你们还得还。”

僵持不下时,外面突然传来警笛声。

龙哥脸色一变:“你们报警了?”

“没有。”周高明也愣住。

警车停在门口,下来两个警察。

“有人举报这里聚众赌博。”年轻的警察说,“谁是负责人?”

龙哥立刻堆起笑脸:“警官,我们就是打打小麻将……”

“是不是小麻将,查了就知道了。”警察走进来。

麻将桌上的人纷纷站起来,想溜。

“都别动!”另一个警察拦住门口。

混乱中,我拉着周高明和韩伟祺往外走。

龙哥被警察问话,顾不上我们。

我们走到巷口,才停下喘气。

“谁报的警?”韩伟祺问。

我摇头:“不知道,也许是邻居。”

周高明看着棋牌室方向:“表拿不回来了。”

“至少警察来了,他暂时不敢动我们。”我说。

韩伟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怎么办……他肯定会找我的……”

“你先去外地躲躲。”周高明说,“我有个同学在深圳,你去他那儿。”

“那妈怎么办?”韩伟祺抬头。

“妈有我们。”我说,“你先保住自己。”

我们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给韩伟祺买了当晚的火车票。

送他去火车站时,天已经黑了。

候车室里人来人往,广播播放着车次信息。

韩伟祺背着一个旧背包,像当年去上大学的样子。

“哥,嫂子。”他眼睛红了,“我对不起你们。”

周高明拍拍他的肩膀:“到了那边好好工作,别再碰赌了。”

“我不会了。”韩伟祺哽咽,“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千块钱。

“路上用。”

韩伟祺接过,手在抖。

“表的事,我会想办法。”周高明说,“你别管了。”

韩伟祺点头,眼泪掉下来。

检票开始,他随着人流往前走。

走到检票口时,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眼神里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丝茫然。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通道里。

回程的地铁上,我和周高明都没说话。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

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为什么韩伟祺会走到这一步?

回到家,婆婆打来电话。

“伟祺上车了吗?”她问。

“上车了。”周高明说,“妈您别担心。”

婆婆在电话那头哭了:“都怪我,没教好他……”

“妈,不是您的错。”我说,“他会改的。”

挂掉电话,屋里一片寂静。

周高明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额头。

“十五万。”他轻声说,“我们上哪找十五万?”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先把房子抵押了吧。”我说,“把债还了,以后慢慢还贷款。”

周高明抬头看我:“欣雅,那是我们的婚房。”

“房子重要,还是人重要?”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把我搂进怀里。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连累你了。”

我摇头,眼泪终于掉下来。

那晚我们相拥而眠,像两只在暴风雨中互相取暖的鸟。

10

第二天,我们去了银行。

房产抵押贷款需要时间,但信贷员说可以加急。

“用途写什么?”她问。

“家庭债务清偿。”周高明说。

信贷员看了我们一眼,没多问。

手续办完,已经是中午。

我们走出银行,阳光刺眼。

“去找龙哥吧。”周高明说,“趁警察还在查他。”

聚友棋牌室关门了,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

门上贴了封条,落款是派出所。

邻居说昨天抓了好几个人,龙哥也被带走了。

“活该!”小卖部老板娘啐了一口,“早该抓了!”

我们心里一松,但随即又担心。

龙哥出来以后,会不会报复?

“先不管了。”周高明说,“表可能被警方扣押了。”

我们去派出所问了情况,值班民警说涉案财物要等案件审结才能处理。

“那要多久?”我问。

“看案情,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半年。”

半年,龙哥可能都出来了。

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回家的路上,周高明接到婆婆电话。

“伟祺到了,报平安了。”她声音轻快了些,“他说找到工作了,在电子厂。”

“那就好。”周高明说,“让他踏实干。”

“嗯,他说发了工资就寄回来还债。”

挂了电话,周高明看着车窗外。

“他这次能改吗?”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不知道。”我诚实地说,“但我们只能相信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贷款批下来了。

我们把十五万取出来,存在一张卡里。

如果龙哥出来要债,就还给他。

如果警方审结后表能拿回来,就卖掉还贷。

但表一直没有消息。

婆婆出院后,搬来和我们住。

她身体大不如前,每天要吃好几种药。

但她总是笑着,说等伟祺回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接到深圳的电话。

是韩伟祺的厂里打来的,说他操作机器时受伤了。

右手三根手指骨折,正在医院。

我和周高明连夜飞过去。

病房里,韩伟祺的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他瘦了很多,但眼神清澈。

“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他想起身。

“别动。”周高明按住他,“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走神了。”韩伟祺低头,“医药费厂里出,但可能要休养一阵子。”

我看着他的手,那是他曾经用来写字、握筷子、戴表的手。

“疼吗?”我问。

“疼。”他老实说,“但该疼。”

周高明去和医生谈,我留在病房。

“嫂子,我每天加班,能攒下钱。”韩伟祺忽然说,“再过半年,就能还你们一部分。”

“不急。”我说,“先养好伤。”

他沉默了一会儿:“龙哥那边……”

“警察还在查,他暂时出不来。”

韩伟祺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那他手下……”

“也没动静。”我说,“可能树倒猢狲散吧。”

他点点头,看着窗外深圳的夜空。

“这里晚上也亮堂堂的。”他轻声说,“像永远没有黑暗。”

“但黑暗总会过去。”我说。

他转头看我,眼睛里有泪光。

“嫂子,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相信他。

至少这一刻,我相信。

我们在深圳待了三天,等韩伟祺情况稳定才离开。

走之前,周高明给他留了五千块钱。

“买点营养品。”周高明说,“手好了好好干。”

韩伟祺没推辞,收下了。

回程的飞机上,周高明一直握着我的手。

“他会好的。”他说,“对吗?”

“会的。”我靠在他肩上,“我们都会好的。”

飞机穿过云层,上方是湛蓝的天空。

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温暖而明亮。

生活从来不易,但只要我们还在彼此身边,就还有希望。

那块表最后被警方拍卖,钱还给了我们。

虽然不够还清贷款,但减轻了不少压力。

龙哥被判了三年,他的团伙也散了。

韩伟祺在深圳干了两年,还清了我们的五万。

他打电话来说想回来,开个小超市。

婆婆高兴得哭了,说儿子终于长大了。

超市开业那天,我们都去了。

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

韩伟祺忙前忙后,手上还留着浅浅的疤。

“哥,嫂子。”他给我们倒茶,“谢谢你们。”

周高明拍拍他的肩:“好好干。”

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起三年前那个在商场买表的下午。

那时的他眼神飘忽,浑身是债。

现在的他眼神坚定,脚踏实地。

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有没有勇气回头。

傍晚时分,超市打烊了。

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婆婆做了满桌菜。

窗外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

我们的故事有泪水,有争吵,有背叛,也有原谅。

但最终,它关于成长,关于家人,关于爱。

韩伟祺举起酒杯:“妈,哥,嫂子,我敬你们。”

我们碰杯,清脆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月光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每一个人。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继续向前。

而我们,终于可以坦然地说: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未来会好的。

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