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上那一百零八把交椅,坐满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能同生共死,一辈子都是过命的交情。
可当大厦将倾,梁山水寨被西军名将种师道围得水泄不通时,人们才发现,所谓的“义”字,在生死存亡面前,有着太多不同的解释。
种师道没用一兵一卒强攻,他只用了一纸招安令,就让这座号称坚不可摧的义气堡垒,从内部开始塌方。
种师道给朝廷写的战报里,把梁山好汉的结局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百零八人,战场上折了二十个,主动过来投诚的有四十五个,还有七个自己找地方隐居或者另谋高就去了。
剩下的,就是寨主宋江,带着最后的三十六个弟兄,成了丧家之犬,仓皇逃命。
这份名单,比任何刀剑都锋利,它划开的,是梁山内部早已化脓的伤口。
过来投诚的队伍里,鲁智深、武松、林冲这几位的出现,并不让人意外。
他们上梁山,就不是为了跟着谁混个功名富贵。
鲁智深是为了救人,武松是为了报仇,林冲更是被逼得家破人亡。
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秤的名字叫“天道”。
当他们看清楚宋江嘴里的“忠义”不过是想把自己包装成朝廷命官的垫脚石时,这杆秤就倾斜了。
投奔种师道,去西北边疆实打实地抗击西夏,在他们看来,这比跟着宋江继续做山大王,或是去朝廷里跟那些奸臣同流合污,要“替天行道”得多。
真正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智多星”吴用。
这位梁山的总参谋长,一辈子都在下注。
他最早跟着晁盖,是看中了晁盖在江湖上的声望和实力;后来改换门庭,全力辅佐宋江,是赌宋江背后的官场人脉能给大伙儿一个好前程。
现在,梁山这艘船眼看要沉,吴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自己的脑子当成了投名状,献给了新的东家种师道。
对他这种人来说,利益才是唯一的兄弟,所谓的“情义”,不过是用来交换更大利益的筹码。
有人选择重新开始,就有人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跟着宋江跑路的那三十六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真就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恐怕没那么简单。
当我们把目光锁定在其中的九个天罡星身上时,才发现这支逃亡队伍里,人心比鬼蜮还要复杂。
逃亡的人群里,有四个人的眼神特别不一样。
他们紧紧跟在宋江身边,看似是贴身护卫,但那眼神里没有半点敬佩,只有一种狼看猎物般的阴冷。
这四位,是赤发鬼刘唐、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和活阎罗阮小七。
他们是梁山最老的一批员工,是跟着晁盖干“智取生辰纲”那单大买卖的合伙人。
在他们的世界里,逻辑非常简单:谁对晁盖天王好,他们就跟谁玩命;谁害了晁盖天王,他们就跟谁不死不休。
晁盖是怎么死的?
这事一直是梁山最大的一个谜团。
官方说法是攻打曾头市时,中了史文恭的毒箭。
晁盖临死前也说了,“谁能抓住史文恭,谁就当梁山之主”。
这话听着是把报仇和权力挂钩,可仔细一想,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后来,已经当上熙河路统制的大刀关胜,在去上任的路上,特意去大牢里见了宋江这帮阶下囚。
在那里,他从吴用的嘴里,听到了一个足以让梁山根基动摇的秘密。
吴用轻描淡写地告诉关胜,林冲后来偷偷查过,史文恭的箭囊里,没有一支箭上刻着字,箭的制式也跟射死晁盖的那支对不上。
更要命的是吴用后面那句话:“宋江早年间拿什么钱去结交天下好汉?
不都是柴大官人私下里给的。
可后来宋江站稳脚跟了,有好几次都想把柴大官人给做了。”
一个连恩人柴进都想除掉的人,为了那个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会对晁盖做出什么事,不言而喻。
这个秘密,吴用、林冲这种人精早就看透了,只是没说破。
刘唐和阮氏三雄是粗人,但不是傻子。
他们对晁盖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一点怀疑都没有。
所以,他们现在跟着宋江,根本不是什么忠诚,而是一场移动的审判。
他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猎手,跟在受伤的头狼后面,等着他最虚弱、最绝望的时候。
他们要亲眼看着宋江从云端跌落泥潭,看着他众叛亲离,最后,由他们亲手,为死去的老大,讨回那笔迟到了太久的血债。
队伍里还有另一个人,他的跟随,则完全是出于走投无路的绝望。
他就是病关索杨雄。
杨雄的手上,沾的血是官府绝对不会原谅的。
他杀自己的妻子潘巧云,不是简单的一刀了事,而是用了极其残酷的手段。
按照《宋刑统》的规矩,这种行为属于“十恶”里最严重的那一档,就算皇帝大赦天下,也轮不到他。
鲁智生和武松投降,官府可以把他们当成被逼无奈的义士,既往不咎,甚至还能给个官做。
但杨雄不一样,他的案子是刑事重案,卷宗早就摆在衙门里了,是挂了号的凶犯。
对他来说,投降就等于自首,伸着脖子等砍头。
所以,宋江是他唯一的活路。
只要能跟着这位“大哥”,就算跑遍天涯海角,也比立刻被抓回去开刀问斩强。
他的跟随,不是主动选择,而是一种被动的捆绑,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自我流放。
除了复仇的和绝望的,还有一股最坚定的力量,来自揭阳镇。
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没遮拦穆弘,再加上地煞星里的穆春和李立,这些人构成了宋江最核心的“粉丝团”。
他们是什么人?
说白了,就是地方上的黑道大哥和地头蛇。
在他们的认知里,没有那么多家国天下的复杂道理,只有最朴素的江湖规矩:我认你当大哥,就跟你干到底。
当年宋江在江州落难,靠着“及时雨”的名头和非凡的交际手腕,把这群桀骜不驯的江上霸主收拾得服服帖帖。
在李俊他们看来,宋江就是规矩,宋江的话就是命令。
不管宋江的决定是对是错,他们都会不打折扣地去执行。
这种忠诚,不问是非曲直,只认人。
所以,当梁山土崩瓦解,所有人都各奔前程的时候,他们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继续跟着宋江。
这不是理性的分析,而是一种已经深入骨髓的路径依赖。
他们是宋江个人权力的最后一块基石,也是他那虚幻“领袖魅力”的最后证明。
最终,这条逃亡之路还是走到了头。
宋江连同他最后的三十五名追随者,一个没跑掉,全被抓进了天牢。
阴暗潮湿的囚室,成了梁山最后恩怨了结的舞台。
皇帝的赦免诏书迟迟不来,活下去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每个人心底的鬼,都开始往外冒。
牢房里,无形的战线已经拉开。
一边是以刘唐和阮氏三雄为核心的复仇者,他们忍了太久,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们人不多,但个个都是狠角色,心里那股为晁盖报仇的火,能把整个天牢都点着。
另一边,是以李俊和穆弘为首的护卫队,他们人多势众,对宋江的崇拜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
在他们看来,谁敢动宋江,就是动他们的命根子。
剩下像杨雄那样的,则成了沉默的旁观者,他们自顾不暇,既没心思报仇,也没力气去保谁。
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梁山内斗,就在这几尺见方的牢房里,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爆发了。
复仇者的拳头,每一击都带着对背叛的恨意;护卫队的抵挡,也同样疯狂,充满了捍卫偶像的狂热。
牢门外的狱卒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压抑的嘶吼,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第二天,当狱卒打开牢门时,看到的是一地扭打在一起的尸体,血流得满地都是,三十六个人,没一个还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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