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X光片一出来,整个实验室里静得连电流声都能听见,2019年11月15号下午,就在北大考古文博学院6楼的检测室,技术员把第一张马首的侧位片子往发光板上一贴,所有人的身子都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黑白影像里,那铜像的耳朵到脖子是一条特别连贯的灰度带,一点锯齿状的接口都没有,这就说明它根本不是分开铸造再焊起来的,而是一次性浇铸成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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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失蜡法能搞出这种一体成型的大家伙,在清代宫廷的铜器里头真的不多见,项目负责人崔剑锋后来还说,为了把这事儿给坐实了,团队拿着便携式的X荧光光谱仪,在马的鬃毛、脸颊、舌头底下各打了3秒的脉冲,铜的含量稳稳地在98%以上,里面还有点铅和锌,再加上微量的铁和锡,这跟乾隆内务府档案里记的那个“红铜加锡铅易切削”的方子,对得是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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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所有专家连呼吸都忘了的,是它脖子前下方那两个模模糊糊的暗点,放大300倍一看,那形状就是典型的“锔钉”截面,圆形的钉子帽直径4毫米,钉身直接穿过了3.5毫米厚的铜壁,就像缝衣服一样把裂缝给铆在了一起,这是咱们中国老祖宗传下来的修复手艺,最早在北宋的《营造法式》里就有,清朝末年的工匠师傅们就常用这个来修那些裂了的铜炉子、铜瓶子,崔剑锋觉得,这锔钉应该是在马首刚离开圆明园没多久就给打上去了,因为钉子本身的氧化层跟周围铜壁的氧化程度差不多,说明它在海外漂泊的早期就已经被“急救”过了,根本不是这几年要拍卖了才做的美容。

国家文物局后来开会也直接说了,我们原先以为是暴力给砸坏的,结果发现是救命的缝合,这个发现一下子就把民间传的“马首是被枪托砸裂”的说法给推翻了,影像里没看到那种脆性冲击的纹路,也没有刺刀划过的痕迹,所有的变形都像是被慢慢地、均匀地拉伸开的,更像是长途运输过程中,被重物给压出来的金属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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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测做到第5天,大家又在马首的肚子里面发现了一层薄薄的灰白东西,也就0.1毫米厚,放到电子显微镜底下一看,那些晶体都是一根根小柱子似的排列着,跟故宫井水里的水垢样本像得很,再想想马首本来是海晏堂喷泉“水力钟”的一个零件,专家们猜,当年喷嘴不停地往外喷水,水里的碳酸钙就一点点附着在了内壁上,最后形成了这种“古垢”,这个细节不但解释了为啥鬃毛的锈蚀那么轻微,因为常年有水流冲刷,等于给它做了阴极保护,也为以后寻找其他失散的兽首,提供了水下考古的线索。

2007年9月,何鸿燊先生花了6910万港币买下马首,他没做任何多余的清洗,就把它放在澳门新葡京酒店的展柜里,保持着20℃的恒温和45%的湿度,让铜的表面自己形成一层稳定的氧化膜,到了2019年11月13日,他在香港把铜像正式交给了国家文物局,箱子里还附了张他亲手写的便签,上面就四个字,“勿再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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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回到北京,北大团队用那种能塑形的材料给它翻了个模,把鬃毛那一卷一卷的“泡面卷”一层层拓印下来,发现每一圈的直径只有1.5毫米,高低落差却有0.8毫米,这蜡模雕刻的精细程度,比同时期的欧洲铜雕要厉害多了,有学生还专门去数了,整匹马的鬃毛一共39卷,额头前面最小的12圈,代表着御马“十二闲”,脖子后面最大的27圈,对应的是星宿里的“房日兔”,这里面还藏着乾隆皇帝“以天为则”的计时想法。

2020年12月1日,马首在国博的短期展览结束,被划拨给了圆明园的正觉寺,工作人员把恒温展柜的温度设在18℃,湿度42%,比在澳门的时候稍微低一点,就是为了延缓那两枚锔钉和铜壁之间发生电位腐蚀,展柜的玻璃用的是三层夹胶的低反射超白玻璃,透光率有97%,观众站在1米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锔钉帽子上还残留着一点铜绿,那是它160年流浪岁月留下的唯一“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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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每当讲解员讲到“锔钉”这两个字,都会特意停顿一下,让游客们先自己去找到那两个颜色有点深的小圆点,她说,它们比任何故事都来得诚实,没有枪炮声,却提醒我们曾经破碎过,没有血痕,却告诉我们如何去缝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