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在地图之上,阿姆河下游的三角洲区域标注着乌兹别克斯坦的花剌子模州以及土库曼斯坦的达绍古兹州。但是回溯到1217年的时候,这片绿洲曾经是摩诃末苏丹接见使臣的时候声称从锡尔河到波斯湾都是其领土的帝国的中心所在。当下在灌溉渠旁边的棉田下面,或许埋藏着当年蒙古人所拆毁的驿站的地基。这般时空重叠的感觉,要比任何史书都更为直接地诉说着兴衰之事。
花剌子模具有混血的特质。在公元前6世纪的时候成为波斯的行省,到了3世纪的时候被贵霜帝国收编,在7世纪的时候更换为阿拉伯的总督。当塞尔柱突厥人掌握权力的时候,当地的贵族会在强权之间切换自己的话术。这种生存的智慧是一把双刃剑。在1172年西辽干涉王位继承战争的时候,花剌子模人先是借助契丹的兵力来获得地位,接着又联合波斯的贵族来反噬自己的宗主。如同总是更换门庭的佣兵一样,能够短暂地获得利益,但是却没有真正的向心力。
1200年摩诃末所接手的是一个处于分散状态的帝国。他将疆域拓展到了极致,西波斯、阿富汗以及河中地区都归属于他。但是从行政记录中能够发现,新征服地区的驻军粮饷常常被当地贵族进行克扣,钦察将领和波斯文官相互弹劾的奏章能够堆满三个档案室。1218年蒙古商队到达讹答剌城的时候,守将亦纳勒术敢擅自进行杀人越货的行为,这是因为他看准了中央对边陲地区的控制力比较薄弱。
我认为花剌子模是因为一种暴发户的心态而走向毁灭。摩诃末将蒙古使者的胡子剃光后驱逐回去,这样的行为不像是一个君主会做出的决策,反而更像是市井中的混混在斗气。他的母亲土尔康太后更为过分,在宫中另外设立了一个小朝廷,把钦察族的亲戚全部安插进重要的部门。这种家族内部的消耗使得四十万大军变成了纸老虎。当蒙古人分四路进攻的时候,撒马尔罕的守军竟然因为在应该听从太后还是苏丹的指令上产生争论,从而耽误了最佳的布防时机。
蒙古人的报复使得地理坐标发生了改变。在1221年玉龙杰赤城被攻破之后,成吉思汗令人掘开阿姆河堤坝来淹城,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都市就从地图上消失了。更为深远的影响体现在政治方面:蒙古设置达鲁花赤来监管当地的贵族,并且把工匠掳掠到东方,致使中亚的手工业链条断裂。那种松散的监管制度,实际上是一种抽空骨髓只留下空壳的统治方式。
扎兰丁开展了长达十年的复国运动。而这一运动却成为了帝国最后的回光返照。他在格鲁吉亚取得了加尔尼战役的胜利,但是却无法治理伊朗高原的部落叛乱。有一次军粮不足,他的士兵抢夺了伊斯法罕农民的春麦种子。这致使当地出现了长达三年的饥荒。这种如同杀鸡取卵一般的做法,使得原本有可能支持花剌子模的潜在盟友都转而反对。到了1230年蒙古进行二次西征的时候,沿途的城镇几乎都是看到对方军队来了就投降。
现在来讲述一下乌兹别克斯坦的乌尔根奇市。旅游手册中会称其为新乌尔根奇。而真正的古玉龙杰赤遗址处于土库曼斯坦境内的库尼亚·乌尔根奇。两国的边境线如同一把剪刀,将古都的遗存很整齐地裁剪成了两半。这样的割裂之感延续到了现代。乌兹别克这边运用花剌子模州的名号来开展旅游业,土库曼那一边则把遗址圈进自然保护区,并且长时间不对外进行开放。
生态的变迁是很值得人们去思索的事情。在苏联时期修建了卡拉库姆运河,这就使得阿姆河下游的水量出现了很大程度的减少,曾经滋养帝国的很多绿洲正在面临着沙化的情况。现在从卫星图上面能够清晰地看到,乌土边境的棉田就好像一块绿色的补丁,镶嵌在克孜勒库姆沙漠的黄色背景之上。当年摩诃末所依靠的中亚粮仓,现如今需要依靠滴灌技术来维持其生产的能力。
或许可以这样总结:花剌子模存在着悲剧。它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做出不合适的选择。应当团结的时候内部相互争斗,应当妥协的时候去进行挑衅,应当深耕的时候却进行掠夺。乌兹别克的导游向游客展示仿古银币上模糊的骆驼图案,不会提及这种货币当年因为成色不达标被西域商队拒收的旧日事情。帝国的崩溃早就已经在这些细节之中埋下了伏笔。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