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讲经回来,在甘肃路那所房子里休息,见外面来一人,远瞅之挺文明,像一个老念书的人,很洒脱的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看样像要进屋的样子。我说:

“请屋里坐吧先生!”

他点点头说:“不客气!”说着很沉静的进屋来了。

“台甫?”我问他的时候,他并没言语,随手在兜里掏出来一个名片,我接过来看是“王金钰”三个字。我平素对他也很闻名,在我心里以为他既然是个当将官的,应当长的胖大魁伟,像一个武官样子;现在不是那样,却是一个文人气派。我疑惑,或是其秘书拿名片来有事,所以我看完名片之后,又问了一句“您就是王先生吗?”意思是如果他说是的话,就知道这是他本人,如说不是的话,那就是另一个人了,他点点头说:“是!”

我们见面之后,因时间短促,并没正式多谈佛法。先谈了谈来青岛讲经及修庙的事,两下很投机,他向我说:

“法师学佛有什么心得?”我说:“倓虚苦恼,学佛这么多年,可以说一点心得都没有。不过以我的笨理想,从佛法中体验出来有六个字的一句话,就是“看破!放下!自在!”他听了破颜微笑,直点头!

王居士,无论办什么事,都很慷慨,很痛快!三四年时,自己拿钱,修起湛山精舍,成立佛学会。以后鉴于修大殿,筹款困难,遥遥无期,乃将自己的住房施舍,作为修大殿之用。他那所房子,是在青岛金口三路,当初是他正做官时,他盟侄,给他经营建筑的,共费七万五千元。里面修的相当阔,上下三层楼,浴室、卧室、会客室、厨房、电灯、电话、自来水、应有尽有。他的意思,是想把房子及汽车用具等,完全卖出去,用这笔钱来修大殿。头一次他想给铁路局,不知因什么没说妥;以后又想给葛委员长,因那时他自己有房子,都没成功。以后乃把文书、契据、汽车、及全部家具等,交湛山寺处理,自己什么事不问。据他自己说,过去在军政场合里挣扎若干年,手里积蓄了几个钱,那时只知贪图名利,不知修福。晚年来学佛,只要自己吃住不成问题就可以,不必讲什么积蓄,增长自己的贪心。既然学佛,应当多做护持三宝的事,行布施,学修福,去贪心。据说当他一到这房子里来住时,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原因是那房子修的太阔,自己不愿享福太过。他的子弟,每逢上学都跑回家来解大便,问他为什么回来解大便?他说,因学校茅房太脏!因此他更害怕!深恐把后来子弟惯坏,长大成人没出息!原来他并没想盖这么阔的房子,只是想盖一所普通住宅,不想他盟侄给他盖这么一所阔房子,在他心里却以为有些过分,他曾和我说:

“住这种房子太折福!将来年头有变转,说不定要惹祸!学佛人,不要折福,应当修福。关于后辈子孙,自有他的福报,不需给多留产业;能够把他教育成人,送入社会,让他自己去成立事业,就算自己尽到责任了。留产业多,养成依懒性大,万一不幸走下流,不但把产业荡尽,还给丢脸!”

像这些话,都是看破、放下、的话。我在各处讲经讲开示,常以六个字劝人,就是看破!放下!自在。世间上的苦恼,都是因人看不破;看不破就放不下;放不下就不得自在。能看的破!就能放的下;能放的下;就得自在。无论任何人,也无论任何事,都是这样。看破了就放下了,放下了就自在了。看破就是般若德;放下就是解脱德;自在就是法身德。众生之所以为众生,是因众生有执迷;有执迷就是看不破;看不破就放不下;放不下就整天烦烦恼恼,是是非非,不得自在。佛之所以为佛,也并不是他另外有一个佛性,就因他对任何事理没有执迷;没有执就是看的破;看的破就放的下,因种种都放下,所以佛能随缘不变;不变随缘的自在。用功的方法不在多少,如果你拿这一句话——看破、放下、自在——来作一个尺度、在每做一件事;或想一件事时,用它来测量一下,那些无明烦恼,自然就少了。如果你能把所有一切执迷看的破,成佛都有余。只是你对目前的境界打不开,让无明烦恼缠缚着,所以才轮回于生死之中。不过这种事情,说容易也极容易,说难也极难,要在寻常日用中去锻炼。如王居士,就算锻炼得有相当功夫,把自己一大片房产物业交出来,好坏自己什么事也不问,任人支配。这一方面是因对事理认识清楚;另方面对一个人,也有深切的认识,如果对人没认识,也绝不会这样办。所以在社会上做事,对认识人,也是件难事。

——节选《影尘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