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现在可以说了-曾潜伏在西贡和金边中国特工的故事|中国|史海钩沉|柬埔寨|西贡|金边

现在可以说了

曾潜伏在西贡和金边中国特工的故事

1985年11月22日，因时任中国国家安全部北美情报司司长俞强声的叛逃，时任美国中情局顾问的金无怠被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这个潜伏年头最长（37年），职务最高，谍报工作最出色的中国特工随之浮出水面。此案一出，不但震惊了美国，也震惊了世界，更震惊了海内外的中国人。人们不禁对这位王牌特工扼腕叹息，对叛逃出卖者深恶痛绝，更对中国在美国中情局竟安插有如此级别的卧底惊诧不已......

金无怠被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

其实，中共向海外派遣谍报人员由来已久。本文讲述的就是潜伏在西贡和金边中国特工的故事

时间：1958年秋的一天傍晚。地点：中国广东汕头。人物：黄时明，31岁。

那天，刚要骑车回家的黄时明，突然被两个身着工装夹克的人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位手提公文包的人首先发问：“黄时明，XXX单位工人，出生于柬埔寨金边市，1950年回国，1956年入党，是吗？” 如同念宣读履历表似的问话，令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本能地问道：“是的，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并未做直接答复，而是说：“同志，我们需要跟您谈一些事情，请您跟我们走一趟。不用担心，谈完之后，我们会送您回家的。” 彼时的黄时明并未意识到，跟着这两位陌生人“走的这一趟”，竟改变了他一生的人生轨迹。

黄时明（回国参加工作时期）

原来他这位1927年出生于柬埔寨金边，1950年与妻子积极回国参加祖国建设的青年人，被国家“看上了”。这个“国家”具体说就是国家安全部的前身，公安部一局（政治保卫局）。至于这些人是从北京来的，还是来自广东省公安厅，黄时明至今未曾透露过。

黄被带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隐秘之处，当向他直接发出了加入这个神秘组织的召唤后，并未要求其立即作出答复，毕竟这是一项充满了风险，甚至可能送命的差事，组织上给了他认真考虑的机会。然，黄时明竟未表示任何的犹豫，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他不但做了自己的主，而且还做了妻子的主。看来黄时明这个党不是白入的，国家也没看错人......

黄时明与妻子李梅

次日，黄时明夫妇所在单位就接到了两人调岗的通知。同事们不知道两人调到了什么单位，两人似乎瞬间就消失在了公众视线中。彼时的亲朋好友们更不会知道，此时的黄时明夫妇已开始了为期三个月高强度的特工训练了。在黄时明的回忆中，通过训练夫妻二人不过是勉强掌握了特工人员必备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剩下的就要靠在实战中“边打边学”了。“养兵三月，用兵一时”，下达任务的时刻到来了。1959年元旦后，黄时明首次接到了派遣任务，地点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时，解决印支问题的日内瓦协定已签订近5年，美国已介入越南事务。鉴于中国对越南南方情报的掌握，不但质量不高，而且来源也不稳定，故决定派自己人进入南越立足扎根，以便搜集第一手资料。第一阶段任务可概括为“突破南越统治禁区，为未来的工作做好准备”。

1954年4月26日签订关于解决印支问题的日内瓦协定

然，派遣并非一步到位，而是“曲线迂回”。黄时明夫妇先在香港停留数月，办妥了所需手续后，1959年3月，黄只身乘坐法航班机来到金边。因父母及家人均在那里，故很快就在金边立足。当年夏天，通过与蛇头交易，黄时明从柬越边境偷渡到了南越的西贡的西堤联区。然，面对南越实行严格的人口管理制度，若无身份证根本无法立足。原本想通过当年同学王孝侠帮他弄一个合法身份，岂料此人竟从此“泥牛入海无消息”了，黄时明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最终总算花重金搞到了这个“护身符”。

1959年越南西贡街景

站稳脚跟的任务总算有了着落，黄便通过当年的同学网，亲友网开始了情报搜集工作。但他的回归也确实引起了不少的人质疑，见面的第一句话几乎千篇一律：“你们怎么回来了？”黄的答复也一样： “在中国不好混，打算回越南来，可是又听说美国人最近对越南蠢蠢欲动，所以先回来看看情况，如果时局安稳的话，我们就搬回来。” 好在黄时明在西贡上学生活的那段经历清白及回来的原因自圆其说，西贡当局的调查显示其是个“干净人”，黄在此地便从此“安然无恙”了。几个月后，黄应召回国，将自己搜集到的资料都交给了组织，这些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也为中国研判越南情势，尤其是关于美军在南越的布局提供了扎实的基础。

美军宪兵在西贡抓捕越共

然，组织下达的第二阶段的任务却令黄时明颇感意外。这个任务就是在柬越之间建立一条隐蔽线路，以方便日后我方在必要时输送人员或物资。尽管这个“营生”的难度远远大于在西贡扎根，提供情报这个“活计”，但此时黄时明的表现，就像小学课本《黄继光》那篇课文中描述的，“黄继光带上两个战士，拿了手雷，喊了一声‘让祖国人民听我们胜利的消息吧！’，便向敌人的火力点爬去......”。他的回复简洁而又坚定：“坚决完成组织命令！”。

1960年初，黄时明重返金边，又回到了西贡。此时便开始“踅摸”越柬边境秘密运输线的事儿了。然，一个始终困扰在他心头的症结却无法释怀。记得他和妻子接受培训的那段时间，就不断地被灌输特工人员的戒律，不许参与当地的走私活动，不许参与赌博，不许…… 特别是走私，领导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走私就是犯法，如果走私被捕，一则影响工作，二则损坏名誉。” 但“食人间烟火”的黄时明心里跟明镜似的，能行走于越柬边境的各色人等几乎都是些不法之徒，且除了打家劫舍的外，几乎都是走私贩毒之流。若不能与这些渣人“同流合污”，别说建立运输线了，就是“干干净净”进入和穿越边境地区都是天方夜谭。再有，干这个买卖是需要钱的，组织上给的那点儿经费连维系生活都费劲，与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人打交道还不够塞牙缝的。

今日越柬边境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以完成任务为最高目标的黄时明，便开始混迹江湖，干起了走私的买卖。一年下来，不但迅速融入了走私行列，而且买卖亦斩获颇丰，更重要的是摆平了黑白两道上的各路诸侯，选择好了数条往返越柬边境的安全通道，有秘密的小道儿，也有公开的边境公路口岸。彼时的黄时明已然成了越柬边界上众多“走私犯”中的佼佼者，也成了金边小有名气的大老板。1961年夏，黄时明带着建立的秘密运输线的丰硕成果第二次回国述职。令其颇感意外的是，对其违反清规戒律的“大逆不道”。组织上未加任何指责，反而大加赞赏。尤其是他的这种“挣钱养情报”的方式，既得到了组织上的肯定，更令组织上颇为感动。黄时明第三阶段的工作目标下达了，即“千方百计地在南越生根立足，创建基业，以便更进一步地开展工作。” 尽管较前两个阶段任务，此次的目标似显不那么具体。

越柬边境胡志明小道处美国炸弹弹坑

1962年深秋，利用前往香港采购制药厂化验仪器的机会，黄时明再次返回国内。时值三年困难时期，他特意在香港采购了大量食品带回国内。除留部分家用外，将大部分交给了组织，帮助国内的同志们渡过难关。听取了汇报后，领导对其工作业绩非常满意。借此机会，黄向组织提出鉴于金边、西贡两地工作繁多，且其“创建基业”的商业活动越做越大，希望能够批准妻子与其共同外派，助一臂之力，且此要求得到了批准。同年冬，其妻携儿抵达了金边。

然，虽西贡金边两地情报搜集开展的得心应手，越柬边境运输通道畅通，但来自台湾特务的威胁却开始向黄时明袭来。时，无论在南越或柬埔寨，国民党特务的活动可谓半公开化。依仗着充足的特工经费和当地的人脉关系，这些特务的活动可谓有恃无恐。在西贡，曾有一位与其做二手汽车生意的萧先生突然神秘兮兮地对他说：“我看你一点也不像是中共派来的特务。” 此言一出，黄时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经了解得知，其早就被盯上了，且为首的是一名叫周球的台湾特务。周也是出生在金边的华侨，1949年去了台湾。他始终质疑黄回国8年又重返金边之所为，且一直在关注着黄时明的一举一动。为了打消其怀疑，黄着实在其身上下了不少功夫，除了给出其返回金边，并在越柬两国做生意的合理说辞外，无论是在其得意之时，还是在其落难之际，都仗义疏财地帮周干了不少实事儿。最终不但打消了他的疑虑，而且还成了哥们儿。

1966年，黄时明经香港返回国内，向组织提供情报并分析越南战争未来走向。然，令夫妇二人未曾想到的是，组织下达了在南越建立秘密电台的任务，且报务和译电由二人“一肩挑”。为此，两人在北京又进行了3个月的电台发报、译电、维修的培训。黄曾回忆，这次培训二人颇感吃力，且教员也说在其教过的学员中，他俩是年龄最大的。

夫妻俩重返金边后，先是隐蔽电台，他们专门请人制作了一个带有特殊暗格的狗笼，以便藏匿电台。无论在金边还是在西贡，每次发报前，电台边总要放一桶汽油，在不远处，备好一个打火机。一旦情况突变，他将与电台共存亡。无论在金边还是在西贡，每次发报前，妻子就将丈夫反锁在房间内，收发报将在密不透风的房间内进行，报务员将汗流浃背地工作……

1970年，在美国的策动下，朗诺发动了政变，推翻了西哈努克政权，柬埔寨内战爆发。因中国不承认朗诺政权，故中国驻柬使馆也撤离了金边，黄时明成了中国获取柬埔寨信息的重要来源，他的担子更重了。然，在此战乱中，黄时明的情报和运输线工作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且向国内发送的情报送达及时，信息丰富，领导也非常满意。意外斩获的是其生意兴隆，运输车队规模不断扩大，“国难财”也发的盆满钵满。然，随着红色高棉军队的节节胜利，战火很快就烧到了金边，他所建立的运输线损失惨重，且使尽全身解数，才保住其中几条重要通道。

1975年这一年可谓黄时明厄运到来的一年。4月17日，红色高棉军队占领了金边，柬埔寨成了共产党的天下。然，令黄时明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柬埔寨百姓涌上金边街头迎接红色高棉军队时，他们迎来的并非“好酒”而是“猎枪”。刚刚进城的红色高棉军队负责人突然宣布：整个金边的约200万老百姓，必须全部撤离这座城市，撤退到贫困的山区去。给出理由有二，一是美国空军将轰炸金边。二是改造“好逸恶劳的城市居民”。黄迅速发报报告情况并请示下一步指示。显然，柬埔寨这一突发情况，中国毫无思想准备，故他收到的指示仅短短10字：“身份应保密，货物保存好。”这里的“货物”系指电台。按照组织要求，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一家只好跟着人潮一起来到了贫困山区，参加劳动改造。至此，黄时明与国内彻底断了联系。因在那种环境下，能保存好电台不被发现已属不易，更别说收发报了。即使可以，山区无电，所带电池早已耗尽。

红色高棉军队占领金边

众所周知，以波尔布特为首的柬共搞的极左的那套，使百万余柬埔寨生灵遭涂炭。这种与上级的失联状态一直持续到了1976年冬天。黄时明一家人可谓幸运者，所谓幸运就是还活着。那会儿的黄时明瘦得皮包骨头，且还染上了疟疾。在此危机关头，在此万般无奈之下，黄时明决定“暴露”自己的真实的身份。因他听一位对柬华侨友善的红色高棉干部说，仅有中国向柬埔寨派了大使，故托此人向金边的中国使馆求救。这位干部趁到首都述职的机会，向中国驻柬使馆报告了此事。1976年2月，黄时明和家人终于乘坐卡车前往金边。临行时，身边除了几件破衣服外，就那部被他视为生命的电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