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迹象表明,美国进口商正在疯狂囤积中国货,为完成订单,中国的出口企业加班加点。明年1月20日,特朗普将登上大位,他早就扬言要对中国制造征收60%的关税。所以美国进口商们在与时间赛跑,哪怕多付出运输和仓储成本,也要提前囤货。这有点像2018年的情景,一旦真开征60%的关税,很多中国制造的价格优势就不复存在。
特朗普上一任期发动贸易战,使中国商品在美国的市场份额从22%降至14%,当时最高关税不过25%,这次可能达60%。随着共和党掌控国会和白宫,特朗普对外独断专行的可能性极高。若参照上一轮贸易战,对华征收60%关税测算,可能导致中国对美出口下降三分之二,即便考虑其他国家能填补部分缺口,我国出口总额预计也会下降约6%。去年我国出口总额23.76万亿元,6%就是1.4万亿的下降,占我国GDP总量的1.1%,这可不是小数目。
倘若1.4万亿的商品突然无人下单,该如何是好?我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31%,但消费比重仅占全球13%,中国无疑是全球最大的“乙方”。面对“甲方”缺失,确定的是我们定会加大刺激内需的力度,不确定的是具体如何刺激。我有种预感,本轮内需刺激会另辟蹊径。
关于我国近两年的消费情况,我就不罗列数据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大家捂紧了钱包,可对于为何如此,很多人并不清楚。有人说是居民收入下降,然而2024年三季度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长5.2%。听到这,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抛开统计局人员加班工作的因素,起码目前远未达到欧美那样的金融危机。考虑到不断创新高的贸易顺差,甚至没有迹象表明中国经济已大幅衰退。
经济的三驾马车中,我们普通人对经济的感知主要体现在消费上。不管是开工厂还是开超市的,别人不消费,就觉得生意难做。可以说,大家的体感温度远低于宏观经济数据,即消费下行的剧烈程度远超宏观经济的下行速度,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匆忙推出以旧换新和消费补贴等政策来减缓经济下行。
在中国,消费问题成了经济问题的起因,而非结果,这与欧美、日本等发达经济体显著不同。1929年的欧美大萧条和1990年的日本股市崩盘,均是金融危机后,消费逐渐长期萎靡不振,危机是因,消费萎靡是果。而中国消费的断崖式下跌明显更早,甚至成为经济压力的直接诱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对看清当前大势至关重要。
长期以来的收入分配和社会保障不足等问题并非近两年才有,也不足以导致本轮消费的断崖式下跌。虽说我国人均GDP达1.3万美元,但可支配收入约5000多美元,仅占44%,全球平均值约60%,美国高达80%,印度也有70%。从绝对收入看,我们属中等偏低水平,但这并未影响疫情前中国百姓的消费。
疫情前,中国百姓横扫全球奢侈品店,月薪1万敢去巴黎消费,月薪7000敢买30元一杯的咖啡,月薪5000敢每周下馆子。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中国,消费与宏观收入指标无关,因为一直以来中国经济基本面对消费的反哺力度极低,不能仅用收入下滑来解释本轮消费的断崖式下跌。
我们首先应思考,中国人的消费动力从何而来?
答案是房价。还记得2021年房价下跌前的日子吗?那时疫情已持续近两年,很多人收入受影响,可2021年内地奢侈品市场较2017年增长两倍,直到2022年房价下跌,奢侈品市场出现两位数下降。除奢侈品外,9.9元的咖啡、13.9元的“穷鬼套餐”、15元一件的打底衣成为主流,商家被卷得苦不堪言。比如今年上半年,北京市规模以上餐饮企业总利润同比下降88.8%,上海规模以上住宿和餐饮企业更是直接亏损7.7亿。
将消费者信心指数与全国新房价格走势对比,15年至17年房价快速上涨,消费者信心指数也快速上升;17年至21年房价高位震荡,消费者信心指数也处高位;2022年房价负增长,消费者信心指数断崖式下跌。房价与消费者信心的同向运动并非偶然,这在经济学中叫财富效应,即老百姓消费多少取决于财富而非收入。房子升值就敢消费,房价下跌则不敢消费。
很多国家通过减税或发钱刺激消费,依据是凯恩斯学派的绝对收入理论,认为收入与消费正相关。但弗里德曼研究美国半个多世纪的数据发现,现实不支持该理论。偶尔增加暂时性收入,刺激消费效果有限,消费取决于存款、已赚和预期能赚的钱,这或许是我们不全民发钱的理论依据之一。美国居民财富中房产占比仅28%,我国百姓财富结构中房产占比高达70%,房产的财富效应更明显。之所以如此,是因我国房价高、收入低,这是房地产作为地方政府重要融资手段的结果。
虽工资不高,但房产带来的富裕感是中产消费的底气,对房价上涨的惯性迷信让大家更敢消费,这被称为“消费升级”,实则是“财富幻觉”。房价快速上涨20年后,过度依赖房地产的财富效应产生严重后果,大家迷信资产致富、被动收入,轻视职业成长,企业不专注主业,靠资产变现和卖房度日。社会注重风口,忽视长期经营和创新,劳动所得在社会分配中比例低,未培养出大批高收入人群。
于是,仅有的高薪岗位集中在金融、互联网和网络直播等领域,更多人只能依赖资产牟利。中国超跑车主年龄普遍小于欧美,因欧美车主靠职业沉淀购车,中国则多为企业老板、二代或拆迁户,靠工资买超跑几乎不可能,这源于产业升级未实现,居民整体收入不高。所以,社会消费能力完全依赖房价,房价上涨带来的财富幻觉远超真实财富水平。
一线城市房价动辄千万,此轮回调不少跌幅超30%,首付跌没,而工资水平不高,资产价格缩水的杀伤力极大。虽有人呼吁提高工资性收入,国家也在努力提高最低工资水平,但工资小幅上涨与资产缩水相比微不足道,且涨工资是产业升级的结果,非原因。外需不佳,提振内需势在必行。既然内需主要靠资产价格而非绝对收入,除传统补贴消费和适当提高收入外,政策重点或许是保住资产价格。
9月底高层定调让房价止跌回稳,因楼市供需已质变,10月一二线城市成交量反弹,价格反弹不明显,新房库存大,二手房卖盘多,房价大幅反弹不现实,能稳住已属不易,此为“拖而不举”,拖住房价、金融风险和消费下跌。但仅靠拖不够,楼市难寄予过高期待,能否拖住需时间验证。产业升级提升收入非一日之功,短期或许只能靠股市制造财富幻觉。
有人说股市取决于宏观经济基本面,这大错特错。中国股市长期徘徊3000点左右,未反映经济基本面,这是股市市场化与经济不完全市场化的冲突。股市是化债工具,但融资比重低,长期被边缘化,需时才用。中国股市诞生有特色,先运行再解决问题,上市资源稀缺和套现冲动形成制度底色,政策是制度的边际调整,使股市对政策反应远超经济现实。只要政策发力,就能催生牛市,比如新能源汽车,重要的是战略需要。
我之前讲过,种地赚钱农民无地可种,拜佛有用难进庙门,炒股暴富普通人开不了户,好事、不排队和普通人赚钱是不可能三角,普通人在股市赚钱难,即便牛市也如此,但这不重要。《乌合之众》告诉我们,群体有冲动、易变和暴躁的特征,哪怕被市场打击,政策和情绪好转,散户就会涌入。能否赚钱不重要,感觉能赚就行。10月,全国住户存款大幅下降5700亿,非银金融机构存款同比多增5732亿,与居民存款减少额几乎一致,很多人把钱投入股市,原因不言而喻。股市体量虽不如楼市,但带来的财富效应可能不差,消费涨价就更愿消费,财富效应本质是信仰,与量级无关。
9月24日的重磅利好政策,希望股市上涨带来新财富效应拉动消费和就业。但股市短期暴涨暴跌是零和博弈,搞不好会打击财富效应,长期慢牛才能带来财富幻觉,类似楼市的长期财富幻觉才能解决消费问题。前两天,人民日报头版称中国经济爬坡过坎,关键时要稳住劲,不当疯牛当慢牛,说的既是股市,又不止股市。
过去因种种原因,如反对不劳而获、宏观经济数据相对稳健,我们忽视了财富效应这一基本经济学事实。当消费和外需拖累经济时,我们不得不重拾这个“夜壶”,即便措辞隐晦,目的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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