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夏天,那是个让人既兴奋又迷茫的年代。

文革刚结束,国家百废待兴,恢复高考的消息就像一阵春风,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可谁能想到,这阵风竟然也吹到了我这个在部队里一心想提干的通信员身上。

73年我入伍,转眼五个年头。

部队的日子虽然枯燥,但我干得踏实,也憧憬着能提干,留在部队走得更远。营长早就说我有希望,连提干体检都做了,眼看就等命令下来。

可没成想,就在我以为人生快有新起点的时候,团里的干部股长却突然找上我,丢下一句话:“团里决定了,让你去参加今年的高考。”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这哪是好事啊,这明摆着是“赶鸭子上架”!

那天中午,太阳毒得很,我正趴在营部办公室的小桌上整理昨天的通信记录,连饭都顾不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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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忙着呢,突然接到团部通知,说让我立刻去政治处一趟。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提干的事有眉目了?

这可是我盼了好几个月的大事!激动得饭也不吃了,揣上笔记本就往团部跑。

到了政治处门口,我一眼看到干部股长张股长坐在办公室里,边上还有一个战友正在填表。

我心里“咯噔”一下,更觉得这回八成是提干的事,估计这表就是要签字确认的提干材料吧。

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得给连里的老兵们打个电话请客吃饭庆祝一下。

可刚坐下,张股长笑着对我说:“小张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年全国统一高考恢复了,团里有两个考试名额,首长开会商量了,让你们两个去代表我们团,争取考个好成绩回来!”

这话听得我愣在了那儿,半天没缓过来:“什么?高考?不是提干?”

我差点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高考这事,我听说过,可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几年我一门心思在部队里,书本早就扔到九霄云外了,让我去考高考,这不是开玩笑吗?

张股长见我不吭声,又笑着说:“你可是我们团里文化水平最高的战士之一,1973年入伍前还是高中生,这次考试对你来说,机会难得啊!”

他说得轻松,可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什么机会,这不是让我瞎折腾吗?

这几年连军事训练加上通信任务,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高中的课本早就忘光了,考得上才怪!

我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股长,我已经好几年没碰书了,这临时让我去考试,恐怕搞不好还丢人。”

张股长脸色一沉,收起了笑容:“张明华,这可不是跟你商量的,这是团里的任务!你是党员,还是干部培养对象,这种关键时刻,你不上谁上?”

这话一出,我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好好的提干计划,这下全泡汤了。如果考不上,大家怎么看我?

连队里肯定会有人背后议论,说什么“高材生也不过如此”。

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张股长的语气已经很明确了,我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接过了那张报考登记表。

填表的时候,我手都是抖的。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要真考砸了怎么办?

部队会不会因为这个事不让我提干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的未来。

这五年,我在部队里兢兢业业,从来没犯过错,提干是营长亲口跟我说的“下一批就有你”。可所有的计划好像突然被打乱了,我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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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跟战友李建国聊了一次。他是个老兵了,见多识广,性格又开朗,总能想得开。

他听完我的烦恼,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明华啊,别想那么多!人这辈子啊,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天上掉馅饼的时候,接住就对了。高考这事,要我说是个好机会,真考上了,说不定比你提干更好呢!”

他的话让我稍微想开了些。可是,真到了复习的时候,我才发现困难比我想的多得多。整个营部就我一个人去考,大家都在忙日常任务,哪有人能辅导我?

书本还是从家属队借来的,旧得都翻黄了。我白天做通信员的工作,晚上就在会议室挑灯夜战,困了就在桌上趴一会儿。

可时间太短了,一个月的功夫,根本学不了多少东西。想想上了考场怎么办,我心里就像有只猫挠似的,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考试前的半个月。这半个月我过得是提心吊胆、日夜难安,白天的工作没法落下,晚上还要强撑着看书。

可老实说,那些厚厚的课本拿到手里,看着眼熟却完全记不住,心里别提多慌了。

有天晚上,我又是趴在会议室的桌子上复习数学,前面的公式画得密密麻麻,可看了一遍还是不明白。

我一拍脑门,忍不住低声骂自己:“张明华啊张明华,瞧你这笨样,这次要是考砸了,真丢人丢到家了!”

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李建国探头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瓶酒。

他嘿嘿一笑:“怎么?还在啃书呢?别光忙着看,来,喝点解解压!”

我有点哭笑不得:“建国哥,你这是来捣乱的吧?考试都快到了,哪还有心情喝酒!”

李建国坐到我对面,把酒往桌上一放:“你啊,就是想太多。再说了,咱们部队里考高考的可不多,这事本来就是政治任务,考得上考不上,谁也不会真怪你。你现在该放宽心,别把自己弄垮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点。李建国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挺会安慰人。

他拍拍我的肩膀:“明华啊,你是党员,也是干部苗子,不管结果怎么样,你能代表咱团去考试,这本身就是一份信任。干就完了,别想那么多!”

尽管嘴上答应着,心里的压力还是大得很。复习的时间越少,我越觉得没底。

尤其是英语,那时候哪有什么录音带练听力,我压根听不懂;连背单词也是前面记住了,后面的就忘光了。

至于数学的几何题,我也是越做越心慌,甚至跑去借了一本初中的课本,重新学最基础的内容。

考试前两天,张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叮嘱了几句。他表面语气轻松,可我知道,他心里是希望我能考好的。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华,考不考得上,结果不重要。关键是团里看重你,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别怕犯错,尽力去做,咱们就不会后悔!”

这话让我一阵热血上头。我一咬牙心想:“行!拼了!就算考不上,起码得拿出个军人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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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那天起把复习时间压缩到最少,睡觉时间也更少,能记多少算多少。

很快,考试那天就到了。我们团派了一辆吉普车送我和另一名战友去县城考试。

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课本上的内容,嘴里不停地默念公式和单词,司机看得直笑:“小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看你这样,比打仗还紧张呢!”

到了考场,门口早已人山人海,都是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考生。跟这些年轻学生比起来,我和战友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穿着部队的绿军装,背着一只斜挎包。

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

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可战友倒显得轻松,一边检查准考证,一边调侃我:“别愁眉苦脸的,明华,打起精神来。咱们部队的人,哪怕是考试,也得有个军人的样子!”

考试开始前,我坐在教室里,周围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个个拿着课本最后冲刺复习。

我坐在那儿,心里一阵慌乱,手里的笔都快握不住了。

可铃声一响,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我想起张股长和李建国的话:尽力而为,别留遗憾!

我咬着牙,一题一题认真地写,哪怕有不会的,也要写点什么上去。

那些年的部队生活教会了我一件事:就算看不到结果,也不能轻易放弃。

三天的考试很快过去了,等交完最后一张试卷,我长出了一口气。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虽然心里没底,但我知道,我已经尽力了。

考试结束后,我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轻松又疲惫。

回到部队,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围过来,关心地问:“明华,考得怎么样?”

我只能勉强笑着说:“还行吧,总算对得起试卷了。”

可心里清楚,自己考得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投入到日常工作中,但心里却总悬着一块石头。成绩没下来前,这种煎熬就像一根细线,时时刻刻绷着。

白天忙起来还好,可一到晚上,躺在床上,脑袋里就开始翻江倒海:“语文作文写偏了没?数学那道大题会不会算错了?英语单词拼对了吗?”

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时光倒流,再回考场上多写几笔。

等成绩的日子,比考试本身还折磨人。三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可每一天都过得像一年似的。

战友李建国看我整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明华,你再这样下去,非得考出个‘神经衰弱’来不可!你就放宽心,考不上也没人笑话你,咱团长都说了,这就是个政治任务!”

虽说是玩笑话,但他这话倒是真戳中了我的心事。可越想“放宽心”,越觉得不安——别的不说,我怕的不是考不上,而是丢了团首长和张股长对我的信任。

他们费了这么大劲选我去考试,要是我考砸了,怎么对得起这份重托?

终于,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团里的传达室喊我去拿一封信。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似的,手心里全是汗。

信封一打开,我一眼看到几个大字:“恭喜你被录取……”

那一刻,我感觉脑袋“嗡”了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再往下看时,才明白我被一所师范学校录取了!

回到营部,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愣了好久。张股长正好路过,看我站在那发呆,便笑着问:“怎么了,考上了不高兴啊?”

我赶忙立正敬礼,结结巴巴地说:“股长,我……考上了!”

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说你行!这回可算没辜负团首长对你的期望!”

消息传开后,连队的战友们一个个跑过来道贺,李建国甚至还拿着酒瓶子,嚷着要替我庆祝。

可我心里却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还是忧。考上大学意味着我要离开熟悉的部队生活,离开和我一同摸爬滚打多年的战友们。

这种兴奋夹杂着不舍的复杂情绪,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晚上,躺在床上,我脑海里不断回忆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从新兵连的训练,到第一次扛着枪站岗,再到成为通信员后忙碌的日子,甚至连那些冻得手脚冰凉的冬天巡逻,都成了记忆里抹不去的画面。

部队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场所,更是我成长的地方,是我从一个毛头小伙变成党员、成为骨干的地方。

后来,离开的时刻终于来了,我该怎么割舍?

第二天,我整理行李的时候,营长特地过来找我,递给我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他笑着说:“明华,你是我们营部的第一个大学生,出去以后好好干,不要忘了咱部队教你的规矩和作风。”

我接过东西,眼眶有点湿润了,连连点头:“营长,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离开部队那天,我站在大门口,回头看了好久。身后是熟悉的操场、营房,还有挥着手和我告别的战友们。

我努力压住心里的酸楚,敬了一个军礼,转身上了车。

车开远了,我透过车窗看着渐渐模糊的军营,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在哪里,我都不会忘记这里教会我的一切。

后来,我顺利完成了学业,又回到部队工作,一步步成长为营里的骨干干部。偶尔想起当年“赶鸭子上架”去参加高考的事,总是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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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那次机遇,也许我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模样。

我终于明白,有些路,不是自己选的,但只要走了,就有可能通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