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光阴,记忆里的战友情却丝毫未变。那天重逢,他低着头说:"老班长,这些年没敢联系你,我怕给战友丢脸......"
深秋的成都火车站,人来人往。1997年的那个下午,我摸了摸胸前的列兵接收证,在站台上来回踱步。
站台上挤满了人,有拎着蛇皮袋的打工仔,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还有抱着娃娃的年轻妈妈。
这会儿我都当上军分区的接兵干部了,每个月工资三百多,在单位分了两居室,日子过得挺滋润。媳妇在纺织厂上班,一个月也有二百多。
刚走到候车室门口,就看见一个瘦高个子在擦汗,那熟悉的动作让我一下子愣住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脚上蹬着一双解放鞋,肩上挎着个破旧的帆布包。
"汉明!张汉明!"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认错了人。
他缓缓转过身,眼眶瞬间就红了:"老班长......"声音都在发抖,像是认了半天才敢开口。
十年没见,他还是那副老实样,就是瘦得跟竹竿似的,脸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记得当年在部队,他可是出了名的壮小伙,能连扛三袋面粉。
我二话不说拽着他进了边上的小饭馆,点了几个家常菜,又要了两瓶啤酒。他一个劲地搓着手,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给他倒了杯啤酒。
"去广东深圳......"他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听说那边工地缺人,工资高。"
一问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真不顺。退伍那会儿分了三亩地,娶了个勤快的媳妇李巧云,生了个漂亮闺女。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过得去。
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巧云干活的时候突然吐血,送到医院一查,得了重病。为了看病,地都卖了,还跟亲戚借了一万多。
"你咋不早点找我呢?咱们当年可是一个班里的兄弟啊!"我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心里又急又气。
他使劲抹了把脸:"老班长,我想过找你,可是......这些年过得这么窝囊,我怕给咱们连队丢人。听说你在部队当了干部,我就更不敢了......"
这话说得我鼻子发酸。当年在部队,他可是拼命三郎。记得有次野营拉练,他脚踝扭伤了,肿得跟馒头似的,硬是一声不吭,咬着牙完成了任务。
后来还有一次实弹射击,要不是他及时把我扑倒,我这条命就交代在那儿了。
"那会儿我背着你去医务室,你还记得不?"我给他倒了杯酒,"你小子可真够倔的,疼得直冒汗还说没事。"
他点点头,眼泪啪嗒掉进了酒杯:"记得,老班长,要不是你,我这条腿可就......"
"得了,既然还记得,就跟我回家。"我拉着他就走。
他还想推辞:"老班长,我晚上的火车票,要是误了班......"
"你要是还把我当老班长,就别废话!部队里你啥时候跟我顶过嘴?"
回到家,我媳妇王丽芳一听说是我战友,马上张罗着炒菜。她知道我最念战友情,每次提起部队的事都特别上心。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直打鼓。这些年,他过得得有多苦啊。
喝了点酒,他话也多了。在广东工地上干活,一天十来个小时,晚上睡工棚,蚊子多得像下雨。有时候干到半夜,浑身疼得像散了架。
"活儿重得很,天天搬砖板,手上全是茧子。"他伸出双手,掌心的茧子都裂开了,有些地方还渗着血,"不过工资还行,一个月能挣两千多。"
每次发工资,他就往家里寄,给媳妇买药,给闺女交学费。说起闺女小玲,他眼睛都亮了。
"闺女学习可好了,这次期末考试班上第一。老师说要是能考上重点高中,以后有希望上大学......"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就是学费太贵了,一年得两千多。"
我和丽芳对视一眼,她使劲点点头。这些年我们也攒了些钱,正愁没地方用呢。
"明天我陪你回老家看看,闺女的学费你也别愁了,包在我身上。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兄弟,这点事算啥。"
"老班长,这......"
"啥这那的!当年要不是你替我挡那一下,我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再说了,你闺女这么争气,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跟他回了老家。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车,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
他家在山沟沟里,住的是七十年代的土坯房,墙上还能看见当年的标语。院子里几棵老柿子树都快要倒了,树上的柿子却红得喜人。
进了屋,空气里有股药味。巧云躺在床上,见到我们来,挣扎着要起来。我赶紧按住她:"嫂子,你歇着。"看着她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受。
带他们去了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是肺结核,需要长期治疗,但只要坚持,能治好。
小玲在学校住宿,周末才能回来。房间里贴满了奖状,还有一张她和同学的合影,笑得特别灿烂。
临走时,我把积蓄拿出一大半,足足有五千块,塞给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是推辞,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老班长。"
他红着眼眶说:"老班长,等我......"
"别说这些,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把小玲培养好,让她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从那以后,我隔三差五就打电话问候。听说巧云的病情慢慢好转,能下地走动了;小玲也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前三名。
汉明在工地上越干越出色,从小工变成了小工头。每次打电话,他都说要报答我。我就岔开话题:"你闺女学习咋样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今年夏天,他打来电话,声音都在抖:"老班长,小玲考上医学院了!"
"真的啊?这闺女有出息!"我也激动得不行。
"她说等当了医生,一定要给你和嫂子看病。老班长,要不是你当年帮忙,我们家......"
"得了,你这是想让我再请你喝酒是不?"我故意打趣他,"等小玲毕业了,咱们好好喝一场!"
放下电话,望着窗外的夕阳,我心里暖洋洋的。人这辈子能遇到几个真心的兄弟?咱们这代人就是这样,不图你能给啥,只在乎你需要的时候,我在不在。
想起他闺女要当医生,我突然想起当年在部队,我问他最大的愿望是啥。他憨憨地说:"等退伍了,想让爹妈过上好日子。"
如今,他不但快要实现自己的愿望,还要让闺女去帮助更多的人。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代人心中最朴实的梦想吧。
都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可我觉得战友情就是,不问付出,但求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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