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是《庄子》的第一篇，作为语文课文，不少人都读过，甚至背诵过。文章里有鲲鹏、鸟雀、寒蝉、知了各种动物，天马行空，充满奇思妙想；文风奇妙诡谲、恣意潇洒，哪怕只读一个段落，你也会发现，庄子和孔子、墨子这些思想家，真的太不一样了。
《逍遥游》你真的读懂了吗？让我们跟上庄子的思路，放下世俗的那些烦心事儿，张开想象的翅膀，开始一场重新审视人生的神奇旅程。
1.《逍遥游》中的“大”与“化”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逍遥游》的开篇说，在世界最北端的北海之中，有一种巨大无比的怪鱼，名字叫作“鲲”。有多大呢？大到我们凭肉眼，根本不能估算出它的长度。而且，这条大鱼还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动不动就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那么，这个鲲该怎么从它黑暗广阔的北海游出来，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呢？
那就要靠变身了。“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当海风刮起，浪花激荡的时候，鲲就会从海底一跃而起、冲出海面，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鸟，叫“鹏”。
以上几句，就是《逍遥游》第一段的内容，短短的几句话，其实概括了庄子两个非常重要的思想特点。一个是“大”，一个是“化”。
所谓“大”，鲲鹏很大，庄子这个人，他的思想也很大。用世俗点的话来说，他这个人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不关注眼前的事情，总是在想象那些很遥远、看上去没什么意义的问题，这是哲学家的通病。但是换个角度，庄子的大，其实是以小见大，举一反三。普通人看到芝麻，想到的是几块钱一斤，怎么炒好吃。而庄子看到了芝麻，他联想到的，这可能就是苍茫大海里的一颗明珠，可能是银河星系里的一颗小行星。
而所谓“化”，那就更妙了。其实“化”这个字，在先秦的典籍中并不多见。像《诗经》《易经》《论语》这些，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一个“化”字都没出现过，可在《庄子》这本书里，“化”这个字足足出现了70多次。像“造化”“变化”，那都是庄老师亲手造的词儿。
在这一段里，鲲化而为鸟是“化”，而庄子的思想也一样有圆滑变化的一面。他的文章并不是完全脱离实际的，而是在现实世界和想象世界之间左右横跳。应该脚踏实地的时候，我就脚踏实地，想要天马行空的时候，我就天马行空。怎么样最舒服，我就变成什么样子，逍遥自在，谁也管不着。
可以说，“大”和“化”这两个字，既是这第一段文字描述的场景，也是《逍遥游》要讨论的内容，更是庄子思想的重要体现。定下了“大”和“化”的基调，接下来，庄老师就开始讲起了相对论。
2 万物之间的相对论
庄子的相对论，是“化”的另一种理解，出自他对自然事物的观察和想象，蕴含了朴素的科学思考。
讲了鲲鹏的故事后，庄子提出了问题：“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你说，我们看到的天空是苍茫的蓝色，是因为它本来就是蓝色吗？还是因为天空离我们太远太远了，所以我们看它才是蓝色的？再换个角度，大鹏鸟飞到很高很高的空中，那它再回看陆地，会不会也是一片苍茫的颜色？
别说，几千年前的庄子就很有科学的思维。我们看到的蓝色天空，还真不是它本来的颜色，而是由于大气中的各种分子，把太阳光中波长最短的蓝紫色光散射出来形成的。
不过，庄子在这里不是想要讨论物理上的光学问题，他思考我们看天空和天空看我们，其实是在思考万物之间的相对关系。
庄子又举例子：“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这里的野马，是在空气中游动的水汽。这句话说，无论是水汽还是尘土，它们之所以能在空中飘来飘去，都是因为有风在吹拂它们。
小小的水汽和尘土，只需要很少的一点风力，我们鼓起嘴巴吹一口气，就能把它们吹散。但是如果要想让大鹏飞起来呢？它可是遮天蔽日的大鸟，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大的风，可以好风凭借力，送它上青云吗？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善于联想的庄老师说，大鹏在天上飞，就像是船在水里游，如果水积累得不够多，就没有力量去承载更大的船。同样的道理，地上有个小水洼，虽然很小很小，但也足以承载一根小草在上面自由游动，但如果不是小草，而是一个杯子呢？那就太大了，浮不起来，只会像被胶黏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那么，回头想想看，大鹏它有那么那么大巨大的身躯，这得是有多大的风，才能供它自由飞翔呀？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但重点在于两个字：“培风”。“培”，是培养的培。很多人把“培风”解释成“凭风”“乘风”，认为大鹏鸟一飞冲天，是借着海面上的风力，然后就可以像信天翁一样，借着风力，直达南海。
不过，如果我们把这里的“培”解释成“培育”，其实也说得过去，因为这句话讲究的是一个相对的关系。大鹏鸟从海里直冲到九万里的高空，起初凭借的就是空气中的浮力，这个时候，风全部在它的翅膀下面，承载着它的身体，像在大海里行船一样。
但是，当大鹏鸟将翅膀一压，相对地，也获得了一份向上的反作用力。就这样，它一会儿乘风滑行，一会儿扇动翅膀借风造势，然后，顺利又轻松地到达南方。
你看，短短几句，就包含了好几个相对关系：地面和天空的相对，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相对，小草与杯子。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相对论，更经典。
3鲲鹏与小鸟：人比人，气死人
大鹏鸟飞得很高，扇一扇翅膀那就是九万里。树上有只知了，还有只小鸟，它们说：
“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在知了和小鸟看来，它们飞到树枝上唱唱歌、跳跳舞，也很快乐，有时候因为飞得太低，连树枝都蹬不上去，扑拉扑拉再落回地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大鹏飞到九万里的高空中，纯属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针对这个小故事，从古至今，有好多种解读。我们今天把它分成三个层次，给大家一一道来。
庄老师在后面补充说：“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意思就是说，你要去郊外野餐，带上一天三顿饭就很足够了，从早玩到晚，肚子饱饱的。但如果你要从天津走到北京，可能就得捣一晚上米，才能备好路上的干粮。至于你要是想从北京去哈尔滨，那就更不一般了，至少得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准备口粮。
翻译成小知了和小鸟能懂的话就是：“你光看人家大鹏飞得远，你得看人家提前做了多少准备。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剧是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天上一分钟，海里十年功啊。”
就像朝生暮死的蘑菇，它们不知道月亮竟然还有阴晴圆缺。夏生秋死的寒蝉，不知道一年竟然还有春夏秋冬的四季更迭。知了和小鸟最可悲的，是从他们自身的资质去看大鹏，以为大鹏拼尽了全力，去做了件毫无意义的事，却不知道对大鹏来说，九万里也只是家常便饭。只要愿意，人家还能飞个九十万里，九百万里，搞不好还能飞出地球，遨游银河系。能比吗？比不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们都听过一句话，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就是说目光短浅的人，不能理解别人的远大志向。这是在说小鸟眼界太短，成不了大气候，所以人人都要鄙视小鸟，争取去当那个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鸟。
可是，庄子的本意，就真的是这样吗？关于鲲鹏与小鸟，还有另外的解读。
4鲲鹏有鲲鹏的快乐，小鸟有小鸟的快乐
虽然庄子提了一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小的智慧不如大的智慧，短的寿命不如长的寿命。但是庄子也认为，不要盲目地去羡慕别人，因为人比人，气死人。
就拿寿命来说，朝生暮死的蘑菇，和夏生秋死的寒蝉，这都算是比较短的寿命，它们无法理解我们人类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但是，楚国的南边有一个大湖，里面生活着一种很有灵性的乌龟。对这只乌龟来说，五百年过去了，就相当于才过了一个春天；这还不是寿命最长的，在上古时代，还有一种叫作“椿”的大树，八千年对它来说，才过了一个春天。
如果不跟它们比，就和人类自己比呢？也有没法比的。庄老师举了个例子，古代的老寿星，彭祖。彭祖以长寿闻名四方，活了将近八百岁。和普通人相比，过于天方夜谭。“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同样是人，差距也这么大，不觉得可悲吗？
中国神话故事，也有好些个想要逆天改命的人。像夸父逐日、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还有像什么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金榜题名，那都不是庄子推崇的东西。
庄老师推崇的，是打破一切界限，摆脱一切束缚，不做别人口中的自己，也不去评判别人的生活。所以，在庄老师看来，无论是大鹏也好，小鸟也罢，就算身体上存在着无法改变的巨大差异，也要去追求最广大，也最伟大的心灵世界。
5不被局限，才是真正的智慧
乍一看，“小鸟和大鹏”的故事在讽刺小鸟，再一看，这个故事在说小鸟和大鹏都可以自得其乐。可是，如果我们再接着往下看，这个故事又有了第三个层面的含义。
庄老师讲了个“汤之问棘”的典故。商朝初年，有一个贤者名叫棘，荆棘的那个棘。有一次，商朝的君王商汤就问他：“你说，咱们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终点呢？蓝天上面是不是还有蓝天？土地下面是不是还有土地？我们能走到的最西边，就是世界的最西边吗？我们能走到的最东边，就是世界的最东边吗？”
于是，棘就把小鸟和大鹏的故事给商汤讲了一遍，回答说：“世界是没有终点的。在无穷之外，还是无穷。在我们北方荒地的更北方，有一片黑暗广阔的海洋，里面生活着巨大无比的鲲。在那里，还有那翅膀一扇，就能掀起狂风的大鹏鸟，这种鸟定期就会展开翅膀，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准备向南迁徙。但是，生活在陆地小池塘旁边的麻雀们，之前没有见过鲲鹏，所以它们不会理解，鲲鹏为什么要从自己的家乡，飞去那么远的地方呢？在小麻雀们的眼里，能在草丛里飞来飞去，就已经是它们飞翔的极限了。”
看起来，庄子在这里，好像是借着棘这个人，把前面说过的故事又炒了一遍冷饭。但是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他引入了一个有限和无穷的概念。
什么是有限呢？我们的现实生活，就是有限的。因为我们凡人一个，逃不过生老病死，长不出三头六臂。穷其一生，都是在有限的寿命里面，用着有限的精力和资源，去争夺有限的财富和地位。也因为我们的认识能力有限，精力也有限，有时候，我们不愿意相信，甚至是懒得耗费精力，去探索那些我们不了解的未知世界。
什么又是无穷的呢？我们的精神世界是无穷的。除了我们自己，谁也无法控制我们的心灵，只要我们自己愿意，心灵可以无所顾虑，日行万里，可以瞬息万变，包罗宇宙。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到心灵的广大，现实生活中，有太多人要给自己的心灵设限，把自己没见过的东西都说成是虚妄，把本应无穷的心灵，变得固执狭隘。
所以说，庄子不喜欢的，并不是那些飞不高的小鸟，因为小鸟生来是小鸟，这不是它们的错。真正让庄子觉得可惜的，是那些因为自己飞不高，就去评价和揣测别人，对所有未知的事情，永远抱有批判心理的狭隘之人。
这其中也包含着中国传统的智慧。智慧，不在于已经学会了多少知识，不在于脑筋转得有多快，而在于一个人拥有了知识后是不是还愿意继续学习知识，在于一个人脑筋转得很快但不利用头脑去欺压嘲笑普通人。
宽容达观，知世故而不世故，坦然地接受已知和未知的世界，这就是庄子在《逍遥游》里，想要告诉大家的事情。
特约撰稿人：沈不周，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
编辑：莉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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