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祖先最早是没有文字的,大家通过歌曲记录历史、歌颂自然、抒发感情。所以,哈萨克族的歌曲唱起来,既像书,又像画,唱着唱着,歌里的景物就浮现在眼前。
作者 | 阿祯
题图 | 《我的阿勒泰》
作家桑格格曾这样描绘阿勒泰:“我一直以为森林是很宁静的,真的来到这里才知道那是看平面图片的结果。真的秋天的森林,空气特喧闹,充满了各种依托于风力传送的种子。”
镜头定格下的阿勒泰美如画卷,随着风声、水声、鸟啼、虫鸣、马蹄声、羊吠声入耳,世界随之充盈、生动起来。
当每一个音符落下,敲响自然的重音,听见阿勒泰,是这片壮美土地的另一种打开方式。从阿勒泰传来的声音有何不同?乐器与自然声交织,勾勒出了阿勒泰怎样的视听画面?《新周刊》记者专访了影视音乐制作人高小阳和民族音乐家叶尔波利,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高小阳
我非常喜欢一首名为《黑云雀》的哈萨克民歌。和大多数昂扬的阿勒泰民歌不同,它曲调婉转、忧伤,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少年养了一只小云雀,后来云雀飞走,他也长大了。直到某天,他与云雀重逢,它在空中徘徊鸣叫,却怎么也不肯飞落。少年看到熟悉的场景,感叹光阴流逝,青春不再。
《我的阿勒泰》配乐制作人高小阳。(图/受访者供图)
这首歌是我幼年时在白哈巴——《我的阿勒泰》主要拍摄地点——听到的。在阿勒泰地区,有很多本地民歌,它们用民族乐器演绎,比如大家相对熟悉的“冬不拉”。
为了让真实、厚重的生活情感与影像和谐相处,在制作配乐时,我选用了最具代表性的冬不拉,还加入了一些具有阿勒泰特点的融合元素,比如口弦和呼麦。
除了冬不拉,阿勒泰当地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拉弦乐器,它们的制作材料,几乎都取自这片土地。其中,我最喜欢库布孜(Kubuz)。它的构造非常简单,就是把木头掏空,在上面挂上两根弦,也没有面板。虽然制作简易,但库布孜的音色质朴、悠扬,用它演奏的音乐,仿佛能够流淌进心底。
2021年5月29日,阿勒泰地区布尔津县禾木村。图瓦人给游客演奏传统音乐曲目。(图/视觉中国)
我在北疆长大,给《我的阿勒泰》配乐的过程中,很多过去的场景会不断浮现在脑海里。比如,每天放学时,会看到夕阳斜照着天山博格达峰。夏日,戈壁下的一棵大树可以遮阴,我就坐在树下吃完西瓜再回家。远处是绵延的雪山,一阵风吹过,响起树叶摇动的飒飒声。
春天,气温尚未回升,雪山的雪线也很低,草原上的花却已经盛开,绿草、星星点点的花和更远处的雪山遥相呼应,仿若仙境。我喜欢躺在草原上,听溪水流淌。阿勒泰的风景壮美辽阔,水声却温柔到了极致。
草原上的溪流,像镜面一样倒映着蓝天白云,它静静地流淌,平静到没有水波纹。只有到了稍微陡峭、狭窄的地方,水流速度才会加快,流水声会大一些。距离溪流越近,水声就越清晰,但大部分时候,它们都像一块移动中的玻璃一样,清澈透亮。不同的地方,有各种不同的水声。
(图/受访者供图)
此外,就像《我的阿勒泰》中那一幕,住在牧场毡房里的姑娘们会到河边清洗衣物,此时的流水声中,又夹杂着捣衣声、闲话家常和嬉笑打闹的声音。水流哺育了生灵万物,也见证了四季轮回,在我看来,它就代表着这片群山环绕下的净土生生不息的那一面。
叶尔波利
在《我的阿勒泰》里,有一首于适弹唱的插曲叫《月光》。其实,创作完成之初,我给它取名《日出》。我特别喜欢看日出。掀开毡房帘子看到日出的瞬间,你会感觉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阳光笼罩着万物。阳光也带来了驱散所有阴霾的力量。
《我的阿勒泰》插曲《月光》《阿勒泰》创作者叶尔波利。(图/受访者供图)
皎洁的月光也是如此。阿勒泰的夜晚可能有狼、熊,在野外行走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如果当晚皓月当空,月光照亮回家的路,就感觉什么也不怕了。除此之外,月光和日光就像一对恋人,日升、月起,好像诉说着缠绵不尽的思念,这就是《月光》想表达的感觉。
我们的祖先最早是没有文字的,大家通过歌曲记录历史、歌颂自然、抒发感情。所以,哈萨克族的歌曲唱起来,既像书,又像画,唱着唱着,歌里的景物就浮现在眼前。
哈萨克族也有很多细腻、轻柔的情歌。去年,我想让妈妈帮我翻译一些民歌的歌词,让更多人感受到这里的音乐之美。但她几天后告诉我:“儿子,如果翻译成汉字,就全是牛、马、羊、鸟这样的小动物了,不一样了。”
(图/由受访者供图)
这就是哈萨克族在音乐创作上的特点,既奔放,又含蓄,喜欢以物喻人——日月星辰、自然生灵,都可以帮助我们抒发情感、表达爱意。在阿勒泰,人人都可以是音乐家。外出放牧的人大多会背着一把冬不拉,它就像一个移动记事本,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用歌曲唱出来、记录下来。
广袤无际的草原、森林也许是寂静的,但人们的生活却很热闹。小时候,我最喜欢去我爷爷的牧场,他会教我骑马、弹琴、驯鹰,带我去拜访阿肯(在阿勒泰地区生活的吟游诗人),我们一起弹琴、唱歌。水草丰茂之时,草原上还有赛马大会。四五岁时我就在爷爷的鼓励下参加了赛马大会,那时候的草原上,全是助威呐喊声和欢呼声。
(图/《我的阿勒泰》)
为了追逐音乐梦,成年后,我离开过阿勒泰一段时间。30岁那年,我回到了故乡。群山环抱之下,这座城市依旧什么都很慢、很静谧,即使住在市区,推开窗户,依旧能看到远处的雪山、森林。写歌的时候,我喜欢去牧场的木屋,在这里可以更好地与自然融为一体。
阿勒泰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春、夏、秋、冬都有截然不同的感觉。特别是冬天的时候,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厚厚的积雪没过小腿,洁白、松软,踩上去嘎吱作响。从我的小木屋到毡房,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大雪时人迹罕至,但这段路并不是死寂的——特别安静的时候,你可以看到红松鼠在松树的枝丫间窜来窜去,雪地上也能看到它们的脚印。如果不小心被雪块砸中,随后听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猜,一定是这群小家伙干的。
阿勒泰就是这样一片神奇的土地,它辽阔、静谧,时间来到这里,仿佛也要慢慢穿行。但它并不沉静、无趣,哈萨克族、蒙古族、塔塔尔族、图瓦族等不同民族和自然界的众多生灵共同生活,编织出一个热闹又鲜活的世界。
校对:黄思韵,周丹妮;运营:小野;排版:段枚妤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总659期
《只有阿勒泰知道》
原标题:在人人都是音乐家的地方,尽情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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