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看史书的朋友可能都会好奇一个问题：
有些史书里记载的事件过程，就连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仿佛史官在旁边看着似的。
例如沙丘之变，李斯和赵高密谋，要假传圣旨杀了秦始皇的长子扶苏，拥立胡亥继位。
史记里把他们密谋的对话都写下来了。
又例如陈胜吴广起义，司马迁连他们把写着“陈胜王”的布帛放进鱼肚子里的事都知道。
可是这些不都应该是不外传的机密吗？
怎么史书上类似的事件和细节这么多？
史官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细节的？这些过于细节的记载可信吗？
01、官方资料和文献
史官写史书，最重要的参考文献自然是历朝历代放在皇宫里的官方资料。
其中官方资料又分为很多种。
- 第一种是起居注。
起居注是对帝王言行的记录。
周礼当中就有“左史记言，右史记事”的说法，专门有人记载君主的言行。
不过西周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史料不全，所以我们难以知道那是什么形式。
到了汉朝，据说汉武帝时期就有《禁中起居注》。
不过这并不是专职史官写的，更像是宫廷八卦。
东汉明帝的皇后马氏为汉明帝写了《明帝起居注》，这是比较早的官方起居注。
但主要记载的也是后宫之事。
从晋朝开始，有了专职人员来写皇帝的起居注，记载的范围也开始扩大。
现存最早的起居注是唐朝的《大唐创业起居注》，记载了李渊起兵的过程。
虽然起居注逐渐制度化，这些起居注详细记载了皇帝在前朝后宫的言行，且理论上连皇帝本人都不能看。
起居注记载细致到什么程度呢？
明朝的万历皇帝宠幸了一个小宫女，宫女怀孕之后万历不想承认。
万历的母亲李太后叫人拿来起居注和万历对质，上面就记载了他宠幸这个宫女的时间和地点。
万历只能硬着头皮封这个宫女为妃。
后来宫女生下了万历皇帝的长子，也就是万历时期著名“国本之争”的当事人朱常洛。
古代能流传至今的起居注不多。
唐朝虽然传下来一本《大唐创业起居注》，但这记载的是李渊起兵时期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帝王起居注。
清朝之前唯一流传至今的帝王起居注，是万历皇帝的起居注。
其余现在还能看得到的，就都是清朝皇帝的起居注了。
但是古代史官编纂史书的时候，是可以看得到这些起居注的。
所以我们看史书就会发现，史书上细节最多的、连对话都写出来的，大多是和皇帝相关的记载。
因为这些对话和细节，都是史官从起居注看来的。
- 第二种是实录。
实录起源于南北朝时期，是一个皇帝去世之后，继任皇帝命令大臣担任史官，以编年体的方式，编纂的官方史料。
实录往往没有起居注那么细致，不至于把皇帝在哪里说了什么话都记载下来，而一般只记载大事件。
例如皇帝哪天下了什么重要的圣旨、哪天封了皇后、哪天生了皇子。
不过由于这是继任皇帝派大臣编纂的，而继承皇帝一般是先帝的儿子，不会写父亲的坏话。
所以实录也有着“为尊者讳”的嫌疑。
不过实录是非常权威的史料，也是史官编纂朝代史书时的重要参考。
例如编纂明史的史官，肯定大量看过明实录。
现存的实录并不多，唐宋只传下来一些残卷，明清皇帝的实录则基本完整。
- 第三种是奏折、档案等。
皇宫和各大臣办公的地方，除了起居注和实录之外，还存有大量的官方档案。
例如皇帝下发的圣旨、大臣给皇帝的上书、一些大事件的存档等。
这些档案涉及各方各面。
例如明朝的黄册，就详细记载了每户乡贯、姓名、年龄、田宅等详细信息。
历朝历代也有不少类似的记载。
这些档案基本上早已失传，现代人能看到的不多。
但是史官在编纂史书的时候，正常情况下是可以看到前朝的一些档案的。
例如刘邦入咸阳之后，萧何就去丞相府抢救了一些秦朝的档案。
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多半参考过。
褚少孙在《史记》的补记里，也抄录了霍去病率领群臣给汉武帝上书，请汉武帝封皇子们为王的奏折原文。
02、私人笔记
现代的名人有写日记、写回忆录的习惯。
其实古人有些也有这个习惯。只不过古代一般叫做录、随笔之类的。
我们通常把这些统称为私人笔记。
私人笔记里的内容可就丰富了。
有些是这个人经历了大事件之后，写的一些类似于回忆录的东西。
例如明朝的明英宗通过夺门之变夺回皇位之后，大臣杨瑄就写了一本《复辟录》，写他在夺门之变当中的见闻。
朱祁钰病重在床，听到有人上朝的时候怀疑于谦造反，听到是朱祁镇夺门之后说了一句“哥哥做，好”，就不再反抗。
这样的细节就是出自《复辟录》。
还有些是大臣退休之后，写的一些回忆和随笔。
例如明朝当过内阁首辅的高拱，被赶回老家之后写了一本《病榻遗言》，记载了不少万历早期的权力斗争。
这些笔记往往记载详实，细节生动。
例如高拱的病榻遗言里，连隆庆皇帝曾经“一语一顿足一握臣手”地对高拱说“有人欺负我”这样细致的事都记载了下来。
史官编纂史料的时候，如果引用了这些笔记，自然也会写得跟在旁边偷看似的。
司马迁能够知道李斯和赵高在沙丘的密谋，很有可能也是看到过类似的笔记，或者是李斯入狱的时候被审问出来的内容。
理论上这些笔记是一手史料，可信度很高，但也不是全然可信的。
一来有些事情可能年代久远，记错了。
二来有些事情可能不太光彩，或者涉及到作者的利益，所以作者可以写对自己有利的内容。
例如高拱的病榻遗言，就有些和正史不符，被质疑过可信度。
私人笔记的作者写自己经历过的事，虽然有可能夸张或者失实，但还是有重要参考价值的。
而有些文人写自己从别处听说来的事，可信度就不剩多少了。
比较熟悉明朝野史的朋友会发现，明朝有一类野史，作者喜欢说是听宫里的老太监说的。
但这个老太监是否真的存在，老太监说的内容经历了多少口口相传，歪曲成什么样了，都是大问题。
例如明朝有名的万贵妃，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喜欢给明宪宗后宫怀孕的妃子灌药。
可是无论是明实录，还是明朝同时代人的记载，都没有写过万贵妃残害后宫。
这些事的最早出处，是万贵妃去世100多年后的一本野史，作者说是从一个老太监那里听来的。
这个故事一看出处就很不靠谱，和同时代的史料相冲突，可是明史的编纂者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个说法写进了明史里。
03、实地考察
有些史官编纂史书的时候，为了丰富细节，还会到历史事件的发生地去实地考察，以及和当事人或当事人的后代交流。
最典型的就是史记。
司马迁20岁就开始出游，游览了许多古迹，和各地人交流了不少历史旧事。
例如鸿门宴当中的樊哙，被司马迁写得光彩照人，说的话比刘邦和项羽还多，连樊哙在项羽面前吃猪腿的细节都写到了。
这是因为，司马迁在游历到刘邦和樊哙的老家丰沛的时候，遇到了樊哙的孙子樊他广。鸿门宴上樊哙的表现，是樊他广告诉司马迁的。
又例如荆轲刺秦王的时候，侍医夏无且用药袋扔向荆轲，救了秦始皇。
秦始皇事后还头晕目眩了很久。
司马迁为什么会知道这样的细节呢？
他在刺客列传里交代了原因：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
公孙季功就是汉武帝时期的丞相公孙弘，董生就是汉武帝时期的大儒董仲舒。
夏无且寿命很长，一直活到了汉朝，并和公孙弘、董仲舒有交情，把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告诉了他们。
公孙弘和董仲舒又把这些事转述给司马迁。
那么司马迁能知道陈胜把布帛放进鱼肚子里，学狐狸叫为自己造势这些本该是秘密的细节也就不奇怪了。
他多半探访过大泽乡，从一些当事人的后代里听说过，或者听过一些当地的传说。
不过编纂正史的史官，能像司马迁这样实地考察的不多。
因为二十四史除了史记之外，大多是一个朝代灭亡了，下一个朝代的皇帝命令史官编纂的。
这些史官大多是朝廷重臣，在京城里翻阅资料修史，而很少有机会去实地考察。
并且也不是历朝历代都重视为前朝修史的事。
明朝修元史，大多数皇帝的实录都还在，现成的史料也不少，所以大多数内容都是采用现成史料里的，没有去实地考察。
唯有元朝的末代皇帝元顺帝没有实录，所以朱元璋派了一些人到北平、山东等地去实地调查。
元史前后分了两次编纂，加起来差不多一年左右，实地调查的内容能占多少呢？就连校对史料的时间都欠缺。
所以元史的坏处是错漏不少，甚至能闹出“本纪或一事而再书，列传或一人而两传”的笑话。
好处是大量照抄原始史料，对后人研究这段历史很有意义。
实地考察、和当事人或当事人后代交流得来的历史事件，好处是资料详实，细节丰富。
例如西汉时期，经典书籍大量失传，有不少流传至今的经典是西汉建立之后，各地的读书人默写出来的。
史料更是大量失传。
如果没有司马迁的大量实地考察，哪能有这么详实的史记呢？
坏处是，口口相传的东西容易是真。
且不说当事人有可能记忆错乱，光是在转述的过程中，当事人可能告诉儿子一个细节，儿子告诉孙子的时候又记错了一部分，自主发挥了另一部分，孙子告诉曾孙又有新的偏差。
这么几代人传下来，距离历史的真相有多远呢？
樊哙在鸿门宴里吃猪腿的细节，究竟是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他家族吹牛吹出来的，后人已经不得而知。
但如果司马迁没有把这个细节写出来，后人连探究细节是真是假的机会都没有了。
04、写在最后
总的来说，史官有很多方式探查一些秘密事件的细节。
例如看档案、看私人笔记、口口相传等。
但这些事件和细节是真是假，就需要史官去甄别了。
有些史官，把自己甄别过的史料重新组织过后，写进史书里。
随着时间推移，原始史料都失传了，唯有这本正史留存，后人也不知道这个史官的甄别是否正确，只能采信。
这在时代比较久远的史书里比较常见。二十四史当中的前几史都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除了一本正史，流传下来的史料少之又少。
而有些时代，由于离得比较近，流传下来的原始史料非常丰富，就不必依赖于一本正史了。
例如明朝流传下来了丰富的实录、私人笔记、私人史书等资料，研究明朝历史的人就不用只依赖一本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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