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下午,他进入预定会议链接,准备与深度营对话关于实习的经历。在此之前,他写完并上交了两篇稿子。会议意外中断,他利用这段时间迅速写了一条新闻导语,稍后新的链接发来,对话继续。高效地解决突发采访、写稿任务,这对从大二开始,就在《南方都市报》、《澎湃新闻》人物组、“南风窗盐财经”、“南方财经大湾区新闻中心”等新闻媒体不断实习的钟宸而言,已经很平常。
钟宸对新闻的认知并非源于用文字影响世界的理想,反而格外实在——“就是一份普通职业,没什么特别的”。从没做好事实核查“差点酿成大祸”的青涩实习生,成长为如今的“准职场人”,钟宸辗转四家媒体,在紧密的实践经历中越挫越勇。
钟宸个人照片
大学期间,钟宸用了很多时间认识自己、寻找自己。刚入学时,钟宸也曾寄希望于通过学习专业课丰富知识。但很快,他发现只专注于课业难以提升工作所需的不同能力,可能与工作实践脱节。于是,他逐渐尝试参与学校实践,比如做学生工作、社团运营、学术论文写作等,这段十分充实的时间很快令他意识到实习对于工作的重要性。
“虽然大家都说大学四年时间太短,但我觉得其实还是有很多试错机会的。”抱着这样的心态,钟宸开始用“排除法”寻找适合自己的实践方向。一开始,钟宸选择了与新闻专业非直接相关的实习,如新媒体运营、短视频剪辑、广告公司等,然而,这些工作内容都不是钟宸真正感兴趣的,于是,他决定尝试其它的选择。
经过室友介绍,钟宸被推荐至《南方都市报》,开启了第一段媒体实习。
没有想象中那么英雄主义,这只是一场平淡地、认真地寻找喜欢的过程。钟宸说,要尽自己所能,尝试了很多路之后才会知道自己能走哪些,不能走哪些;能获得一些正面反馈,才知道自己适合这一条路,然后为之努力。
其实,刚进入媒体实习时,钟宸发现实习工作的内容和脑海中的设想不尽相同。想象中的工作至少是以采访、写作为主,而现实却是他只能负责签到、整理采访录音等工作。面对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钟宸提醒自己,既然来了就别退缩——通过简单的“杂活”能摸清采访流程,跑现场签到也能有更多时间观察老师和受访者沟通的方式,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实习里该学的东西。“失败或者成功都只是一时的,从不同的经历里你了解你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我觉得这才是重要的。”
钟宸想要得到写作稿件的机会,想要作为一个“新闻人”参与其中,仅仅通过基础工作积攒成长值全然不够,钟宸需要更多“亲自上手”的经验值。
遇到问题,就去寻找解决方案。钟宸的解决方案,就是去成为最积极主动的那个人。在《澎湃新闻》人物组实习时,带教老师起初也只安排他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后来,他发现在实习群里有老师会安排实习生去做突发事件的选题。于是,他主动去询问那位实习生,得知在突发事件发生时可以主动提出想参与选题。从那时起,钟宸认识到,可以自己主动找机会,获得新机遇。“没有忙碌的老师会拒绝一个积极的实习生”,钟宸添加了澎湃人物组所有老师的微信,与老师们表达了自己“渴望多接受任务并可以随时帮忙”的意愿。
从那以后,钟宸“一有突发就举手”,积极去“抢”突发选题,在一次次具有挑战性的新闻实践中锻炼自己。2024年5月,梅大高速路段发生塌方灾害,钟宸获得了采访重要人物的机会,并全程参与操作稿件。尽管需要倾注大量精力,花费两到三天的时间,但钟宸慢慢发现,他渐渐更多地参与到新闻当中了。“你主动,就会获得机会。你靠谱、有能力,就会获得老师的信任,因此就有更多可以锻炼的机会,从中获得动力、保持主动,逐渐成为一个‘可以依靠’的实习生,也能在参与重要事件报道中,感受到价值和意义。”
作为社会新闻实习生,钟宸深谙自己的社会经验远不如成熟媒体人那样丰富,同他们争夺社会热点选题势单力孤,因此他寻找选题则是用自己独特的“野路子”——从身边找。在与作为麻醉医生的家人聊起麻醉医生这个职业时,钟宸发现,基层麻醉医生往往处于被忽视的状态。“没有人写过基层麻醉医生的故事,他们是被大众所漠视的,甚至被医院所漠视的。”他想探索这种情况产生的原因,于是,稿件诞生了。
稿件也源于“野路子”视角。钟宸从朋友处得知曾经学校隔壁的学校教室尽数安装了铁丝网,他好奇:“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把学校装修成‘监狱’一样防止人跳楼?”他逐渐发现,自己能关注到生活中奇怪的、不符合常理,却无人探寻的现象,而这样的现象需要去发掘,让更多人意识到不合理之处,从而吸引社会关注和推动改变。
在报道社会新闻时,钟宸的稿件常常收到各种各样的评论,不乏一些并不友善的。对此,钟宸的态度仍然是“淡然处之”。“只要对自己的稿子负责,写的是真实的故事,确保信源的合理性,这就够了。”
偶尔会有读者在作品下发布“不客观”的评价,钟宸认为新闻客观更像一个“伪命题”。“新闻都是人写的,人都是主观的,怎么可能写出完全客观的文字呢?记者是有感情的,是人,而不是记录时代的工具。”在报道时,钟宸切身体会到产科人员的辛苦,看见了产科关停趋势下基层产科医护工资减少、工作压力不减反增的事实。“面对这种事实,我同情他们,站在他们这边有何不可?我对这个题目感兴趣,对这些人感兴趣,我想写他们的故事,这是很正常的。”
有关新闻价值,钟宸的态度是写想写的故事,不在意新闻价值。“把想写的故事展现给大家,无论这个故事大或者小,能让别人看到、了解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和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读到大三,钟宸开始考虑就业问题。投递简历、笔试、面试,经过层层筛选,获得了盐财经的实习offer,由社会新闻转向财经新闻。而这一转型的原因,仅仅是“财经新闻可能有更多HC(招聘名额)”,足够现实,也足够顺其自然。
社会新闻和财经新闻,像同一世界的两扇窗口,看到的风景有所不同。首先就是观点不同。钟宸发现,报道社会新闻时,往往需要解读一个现象,通过采访不同的人,将现象展示给读者,记者的观点常常会隐藏在水面之下;财经新闻的观点往往更为直接,甚至会直接把观点在导语中阐述,靠数据和案例使读者信服。
其次,遇见的人不同。报道社会新闻事件时,记者需要花大量精力组织采访提纲,通过与受访者对谈挖掘事实;对于财经新闻而言,大量的案头工作必不可少,采访对象多数不会隐瞒观点或意图,专家很有可能主动告知新的事物或观点。在写财经新闻的时候,钟宸常常要打开几十个网页同时阅览,最多的时候读过一百多篇文章,摘录关键词,写过几万字的案头。
身边的日常消费,也能成为财经报道的选题,但将其转化为专业的财经叙事却非易事。钟宸对“遇见小面”的报道就是一个例子。尽管他多次以消费者身份熟悉“遇见小面”,但作为一名新闻实习生,就需要以截然不同的视角进行审视。写作“遇见小面”的这篇财经稿前,他曾经熬到凌晨,对着几十份财报,通过资料检索、AI咨询、专家访谈、门店观察等方式,解决报道中遇到的问题。此外,钟宸在写作过程中采访到一位分析师,得知了一个与主流相悖的观点:“遇见小面”的财务数据其实很健康,是一家很有潜力的公司。最终,钟宸采纳这个观点并放在文章中,稿件也得到了认可,浏览量突破十万+。
钟宸的实习经历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比如事实核查没做好,稿件被编辑打回七次,遇到中途退出的队友,还有一些没能发表的深度报道。面对一切,现在的钟宸说:“只要你不放弃新闻,新闻就不会放弃你。”
真正让他感受到“新闻不会放弃你”,是遇到愿意托举他的老师。在澎湃人物时,钟宸“一有突发就举手”的举措被陈老师注意到,此后,陈老师成为了他新闻实习引路人一般的存在。例如,从采访提纲环节教起,一起做题时鼓励钟宸写出自己的观察,不断认可钟宸的实习成果。钟宸离职后,陈老师也会在他面对求职焦虑时帮着分析情况。
后来钟宸转做财经新闻,期间也遇到了一步步带他做案头、解读财务数据、仔细复盘每篇稿子的带教老师,甚至带教老师还主动向他伸出橄榄枝,希望能帮助他寻找到心仪的工作。这些时刻,他觉得不是“理想照进现实”,而是“自己没放弃做事,别人也愿意拉一把”。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钟宸喜欢这句话,于他而言,他辗转多家媒体实习,逐渐看清新闻职场面貌,越来越明白“这只是一份工作”,但他仍然想做新闻。秋招在即,他的规划很实在,“哪家媒体要我就去哪家,不行就转行考公”。但提到未来十年,他却更认真地说,想继续做能跑现场的记者。“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是多么平常,就像有句话说‘宁可痛苦,不要麻木’,现阶段我只能选择先不去理会这些痛苦,一直向前走,蹚过这些痛苦,等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流的血够多了,再慢慢疗愈自己。”
面对想继续在新闻行业深耕的实习生,他的建议很直白:“不用把行业想得多神圣,先试着别退缩、少内耗。你认真做,会有人看到;你愿意学,会有人教你。我没什么宏大想法,只是没放弃把该做的事做好,最后被行业接住了。仍然是那句话,‘你不放弃新闻,新闻也不放弃你’。”
“你只有在这个行业坚持下去,才能给世界狠狠一击,才能不断地让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只带着让世界变好的想法去贡献,把自己耗到心力交瘁。”在钟宸看来,做新闻的过程中既有痛苦也有愉悦,能让愉悦战胜痛苦并坚持下来的人,大概才适合进入这个行业。
Q:作为实习生,如何入行财经新闻?
A:财经新闻的专业门槛高,需要研读和学习更多相关书籍,也需要熟悉所属行业动态、掌握相关知识。同时,信息检索能力尤为重要。我会形成自己的媒资库,关注一大批财经媒体,时常通过浏览自然流推送,判断金融市场以及宏观经济乃至公司动态的最新消息,并从中找寻具有新闻价值、符合所处媒体调性的线索,或是新闻由头。
寻找到合适的选题后,我会通过大量搜集相关资料进行研读,这时上文提到的信息检索能力尤为重要,往往你看到了什么,最后写出来的就会是什么,所以你看到越多不同的观点,越有利于你形成独特的见解。一名优秀的记者,可以从专家、其他媒体以及证券机构的观点中发现真正有价值的信息点。这如同大海捞针,你需要从繁杂的信息中形成自己对于该事件的判断,同时这个判断必须是强有力的,一个新人记者通过扎实的案头搜集不一定能形成一篇业界顶尖的报道,但一定会是拥有强说服力的稿件。
而在专家见解方面,由于各种原因,专家可能说出类似“囫囵话”的信息,这时对记者追问水平有一定要求,如何在不引起其反感的前提下问出更多有利于稿件完整度以及专业度的信息便成为了关键。但同时,面对专家的刁难或是冷漠也应该不卑不亢,展现出专业性,对自己的内容负责,寻找其他可行的方案,专家的观点有时也并非必需。
而在框架上,与社会新闻不同的是,财经新闻往往一篇文章需要围绕一个核心观点进行发散,如果什么都想讲,只会显得稿件松散、逻辑不够清晰。所以在写稿时必须要牢记核心观点是什么,并且通过这一观点进行排篇布局。对于素材的选择,我个人的观点是如果两个数据证明的是同一个观点,那便可以删去一个,尽量使用严谨且简洁的数据证明有力的观点。而数据选取上,尽量使用权威信源。“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如何把视角贴近真相,就是我们需要做的。
Q:为什么会说自己没有“新闻理想”?
A:我所说的没有“新闻理想”,更多是我不把写稿件乃至做记者当成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手段或目标。
这要谈到我个人对于记者这份工作和人生的理解,我对与人连接是充满兴趣的,因为我认为金钱、物品和其他外物终究生不带来死不去,或许没有足够的金钱会让我在某些方面落后于人,但与人的连接、关系以及感情才是我更看重的人生价值。有的人可能会说没有物质生活无法拥有愉快的精神生活,但我想这是个“鸡生蛋”问题,更重要的或许是你对什么更看重,有时候,一个精神充盈的人,也才会拥有足以支撑自己的物质生活。
另一方面,工作也只是工作,有的人会说记者这份工作承担着社会责任,或是认为记者需要牺牲一些什么,为大众谋福利,但我看到许多记者只是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日复一日为读者负责,为自己的内容负责。
记者这份工作不比其他工作低贱,也不高贵。我就读的那一年恰巧遇上张雪峰对新闻学进行了批判,也有许多声音对新传进行评判,很多身边的同学对新闻学分数线降低有所不满,也会对张雪峰存在不满。但我想,如果以一种牺牲者或殉道者的姿态面对大众,迎来的或许是更多的谩骂。我始终相信一句话,真实自有万钧之力,现在行业或许面临着困境,但社会对于新闻的追求永远不会消失。
我也见过一些以新闻理想进入行业、对行业充满憧憬希望做出什么的人,但有时他们会满身伤痕离去,然后对业界充满失望;我更见过一些通过新闻行业沽名钓誉、实际上毫无贡献,以“新闻理想”攫取利益的人,他们也往往不会呆在行业里。这是两种“极端”,在一定程度上会对这个共识已经稍显弱势的行业造成伤害,这是我们所需要警惕的。我认为更重要的或许是怎么让自己留在行业里,为行业在这个艰难的时代里留存下火种。而这不是仅仅依靠理想能够做到的,或许还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
在上大学之前,其实我对新闻的了解较少,我不了解那个黄金时代,也没有读过《看见》。我对以前的辉煌没有那么感兴趣,更在意的是如何在行业艰难前行的当下贡献年轻的力量,使其继续发展,或许这也是我为何能够继续留下来的原因,因为没有抱有期望,所以什么样的现实都不会让我感受到彻底的失望。
我自己对于记者这份工作的认知,就是它契合了我对与人连接的兴趣,以及我对世界的好奇。记者这份职业让我能够以较低成本了解几乎我想了解的任何事情,而我自己恰巧一直都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同时,记者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让我为一些我认为存在不合理或是异常的事进行追问,或是推动其改变。它确实会较为显著地推动一些我认为重要的事情发展。
据我了解,很多记者,或许已经不再机构化媒体继续工作,也有很多业界老师,已经不再撰写稿件,转为研究型学者或是跳到其他行业。但我从他们身上,都能感受到那份赤诚的对于新闻的关心和对业界的支持。
这个行业,虽然可能并不是所谓的“高薪”行业,我也常会告诉一些对此感兴趣的新人要慎重,但我依旧为我所处的新闻行业所自豪。它或许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差。我会尽力帮助初入业界的朋友,也是因为我从中感受到了温暖和无数的托举,我希望把这份托举继承下来。
我想,或许这个行业需要的不是什么理想的誓言,而是一步一步往前进的推动者。行动永远比言语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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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行言 骆锦锦
编辑 | 许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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