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话说这是南宋词人辛弃疾41岁谪居上饶时候,在博山道中所做,读者包括研究学者多认为这是辛弃疾抒发报国无门的愤懑之情而作,因为少年意气风发、立志收复北方故土的辛弃疾,人到中年却被弹劾罢官,蜗居于江西上饶,遗恨难消。而“却道天凉好个秋”,正是辛弃疾无奈之下与自己和解的一种情绪表达。倘若你真的这么以为,酒香君就要说你不懂真正的辛弃疾,你也还算不上真正的成熟。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于是总喜欢饮酒助兴。《红楼梦》第四十九回,众人在芦雪庵结诗社,史湘云和宝玉烤鹿肉吃,史湘云说我吃了这鹿肉才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而辛弃疾的这首《丑奴儿》词,仿效的是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中“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的意境,大抵辛弃疾所说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和史湘云的“吃了酒才有诗”,二者性情有异曲同工之趣味。

不过,辛弃疾少年壮志,而且身怀绝技,虽然身处金国,却经常登高南望,渴望建功立业,收复国土。21岁时,他就聚集两千多人参加起义军,奋起反抗金国统治。次年奉命南下与南宋联络,复命归来图中听说起义军首领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杀死,义军溃散,便率领50多人深入几万人的敌营,生擒叛徒,然后交给南宋朝廷处决。

所以,年轻的辛弃疾勇冠一时,到了南宋以后,也经常上疏请缨北征。可怯懦又暧昧的南宋王朝,口头上对他的勇猛和智谋赞不绝口,却不让他担任军事职务,总是安排他去做转运使、安抚使之类的地方官,干干建设、搞搞治安,以为这些琐碎的事务总会慢慢磨平他的锐气和才干。就像词中所述,辛弃疾已经是“欲说还休”了。

辛弃疾在博山道中所做的《丑奴儿》还有一篇,描写他在博山道中“提壶脱袴催归去,万恨千情”,仿佛一个整天借酒消愁的模样,“万恨千情,各自无聊各自鸣”。

说实话,酒香君最初也被词人迷惑了,因为辛弃疾在博山所做的词总有一股“醉里匆匆”的味道。可当读到他在博山寺所做的《鹧鸪天》,中有一句:“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和“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反映出他的心境其实是超乎常人地澄净。

他在博山还有一首很有名的词,叫《清平乐》,中有一句“一川明月疏星,浣沙人影娉婷”,描写的是他每天都要走过的一段博山途中已经司空见惯的场景,在词人的笔下看似平淡无奇,却有超然恬静之美。所以词人不是已经学会了与世俗和光同尘,也不是学会了与自己和谐,而是心境更加澄净,心智也更加成熟,志向也更加坚定。只是现实的无奈让他只能把满腔热血和毕生锐气都化作一杯酒,吃了酒再作成一首首好诗,聊以自娱罢了。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尽管余生再无机会驰骋疆场,但晚年的辛弃疾还是会“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是渴望终有一天能“沙场秋点兵”,能够“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和陆游一样,到了晚年也会经常“铁马冰河入梦来”。

文武双全的辛弃疾,他的词以豪放见长,故而有“词中之龙”的美誉。他的词作,无论豪放还是恬静,意境之中总是蕴含着酒意。

在他晚年有一首《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其中写道:“中原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在金国出生,少年时光饱受亡国之恨,所以他收复失地、重返家园的愿望比任何都要迫切,有志不获聘的焦虑至死不休,怎么排解呢?“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一酒一剑,一个化入胸臆,一个付诸形意,鲸饮不是真的豪饮,是一种胸内扩张气吞山河的气势;剑气也不能伤人,只是他心头遥望故乡的喟叹。

所以,以“词中之龙”来形容辛弃疾作词的成就,也不仅是他诗词的豪放风格,也是在说他内心无与伦比的澄净、他金刚不可夺其志的坚毅,使他的精神既可以精骛八极,又可以心游万仞。也只有到了这等境界,“却道天凉好个秋”,才会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举重若轻。

作者:程万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