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8日,云南省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一桩特殊的诉讼案,严格来说,原告和被告双方,一位是绿孔雀,一位是中国水电顾问集团新平开发有限公司。

动物告公司,让原本严肃的庭审,看起来多了几分不正经,可实际上这是一场程序相当正规的庭审,牵扯到一桩10个亿的大项目,在明晃晃的利益背后,更是人与自然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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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硕士顾伯健在导师的建议下,前往云南省玉溪市新平县与楚雄州双柏县交界处的绿汁红河谷考察,那里是中国境内罕有的热带雨林植被带,具有极高的科研价值。

一路舟车劳顿,顾伯健来到了这个远离世俗的原生态地区,傍晚,他就近寻到了附近的小山村,住进了村中的民宿,在顾伯健的记忆中,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村中没什么娱乐活动,他只能与村民闲聊,了解绿汁红河谷的情况。

闲聊中,村民或许是听到顾伯健是研究生有些兴奋,兴致勃勃地拿出了家中收藏的孔雀毛,热情地介绍起这里经常出没孔雀的事情,村民没别的意思,纯属是找一个共同话题,顾伯健默默地听着,也来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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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有点专业,村民描述了半天,顾伯健也判断不出来到底是哪一种孔雀,最后,还是顾伯健拿着网速向蜗牛一样的手机和村民一起找了半天,才发现他说的竟然是有“百鸟之王”之称,全国不超过500只,濒临灭绝的绿孔雀。

绿孔雀其实算中国土生土长的孔雀品种,但因为喜吃农作物、生活条件要求苛刻等原因,数量不断减少,其中人类扮演不光彩的角色更是占据了主要原因,在绿孔雀生存的栖息地周边,人们经常会将谷物浸泡农药来防范绿孔雀啄食农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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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伯健默默叹一口气,这些离他太远了,他还只是一个小研究员,对一切无能为力。

一夜无话,顾伯健次日一早,就收拾好了器械,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深入红河谷,一路上,顾伯健的注意力虽然都在雨林植被记录上,但闲暇之余,脑海中总是浮现昨晚上看到的绿孔雀图片。

这里真的有绿孔雀吗?顾伯健不是不相信村民的话,而是觉得这种濒临灭绝的动物应该比他想象中远离人类,毕竟它们数量极少,其实,他潜意识中是在羡慕那村民,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上绿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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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顾伯健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红河谷中发现了大片的濒危植物陈氏苏铁以及另外一些受到国家保护的动植物。

这些发现是令顾伯健没有想象的事,红河谷的生态价值比他预料的价值要高出不少,如果扎根这里,不说一生,半生的研究成果都有了保障。

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虽然没有找到绿孔雀,却找到绿孔雀的羽毛和行踪,这为有些遗憾的顾伯健注入了动力,接下来几天心情都十分好,考察也进行的十分顺遂。

不过,直到考察结束,因为逐渐远离红河谷中心区,众人却是没有真正遇见绿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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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他会常来,少不了与它打交道,多了解一些既满足了好奇心,又满足了兴趣,何乐而不为。

一行人在当地人的带领下从与来时不同的方向离开了红河谷,快到边界时突然听到了许多机械发动的声音,轰隆隆地震天响,众人纷纷看去,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原本的山体被挖开大部分,山石、土壤被一辆接一辆的卡车拉着开向了公路,山体缺失的部分,底端已经打下了水泥地基,上面又树立了一根又一根粗壮的钢筋,看样子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架构,就差继续浇筑水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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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电站?顾伯健更加疑惑了,他虽然不懂工程,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他眯着眼盘算着水电站的蓄水、泄洪走向,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盛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蓄水区在哪里?”

向导听了这话,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半天才咕囔出一句:“这些年,新平县和双柏县日子过的并不好,吃水、用电都是难题……”

话越说越没底气,向导虽然不懂得大道理,但跟着一路走,受着研究员的熏陶,多少还是被这些真心热爱大自然的人给感染了,连过去的大喜事,建水电站,现在想来都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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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一路欢笑的归程因为一段插曲变得死气沉沉,以至于顾伯健回到研究院时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苦思冥想不得结果,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在汇报过考察结果后,顾伯健向自己的导师讲述了此行的所见、所想,导师对他的汇报十分重视,连忙带着他去见了中科院相关专业人士。

顾伯健反应的事很快得到了重视,生物方面的专家联系了“野性中国”、“自然之友”、“山水保护中心”等环保组织商议后,决定对红河谷地区进行联合调查,验证顾伯健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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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国际上不少学者都认为绿孔雀在中国已经不可见或者说已经绝迹,但顾伯健的发现打破了这一偏见。

消息得到了证实,相关人士立马向有关部门汇报,施压暂停了戛洒江水电站的施工,听闻这个消息,顾伯健心里很是矛盾,脑海里不断浮现向导说过的话,可那些生物专业老师们的语重心长也让他无法忽视。

这很有可能是中国硕果仅存的绿孔雀族群,他们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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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随着事件发酵,顾伯健慢慢也了解了戛洒江水电站的一些具体情况。

戛洒江水电站是一级水电站,是最上游的水电站,其总体涵盖了八个县市,预计容量约一个滇池,不仅能充分满足该地区的水、电需求,还能对灾害情况进行调节。

单纯从节能环保的角度看,水电站产生的清洁能源,其环保价值也是相当可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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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年,戛洒江水电站影响的几个地方政府与多个环保组织展开了拉锯战。

环保组织并没有太大的权利,很快戛洒江水电站开始重新施工,并于2016年举行了导流铜工程开工仪式,向外界昭示工程进入全面实施阶段。

三年间,顾伯健想了很多办法,他想到了改变工程,但工程体量大,前期投入了那么多,不是想改就改的。

再加上如此庞大的工程,改变施工方向的工作量,不是一个工程师能解决的,无论是顾伯健还是环保组织都无力承担这样的改动,而且施工方一定也不会承担这样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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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筹莫展之际,这些热衷自然的人们没有想到放弃,他们在绝境中找到了最后的办法——环境公益诉讼。

在环境公益诉讼适用于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组织的违法行为或不作为,使环境公共利益遭受侵害时,法律允许其他的法人、自然人或社会团体为维护公共利益而向人民法院提起的诉讼。

眼下,戛洒江水电扎侵害环境公共利益是事实,但怎么证明成为了环保组织的首要任务。

2017年3月,顾伯健再次来到红河谷,他趁着绿孔雀求偶交配活跃期想要拍摄一些绿孔雀的照片,用以证明绿孔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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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个人能力有限的顾伯健回去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环保组织“野性中国”的公益摄影师奚志农和他的朋友,他们就比较幸运,不仅拍摄到了水电站施工的照片,还在淹没区还拍到了七八只绿孔雀,甚至拍到了绿孔雀河边饮水的视频。

随后,“野性中国”布了一篇名为《是谁在“杀死”绿孔雀?中国最后一片绿孔雀完整栖息地即将消失》的网文,引发网友和媒体关注。戛洒江水电站因为这次风波再次停工。

也正是因为这次风波,双方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进行了座谈。

在原环保部环境影响评价司的邀请下,公益组织的代表与当地政府和水电站建设单位的代表在京召开座谈,针对绿孔雀栖息地与水电建设问题进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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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自然之友率先向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提起环境公益诉讼,同时原环保部对水电站建设方发函,责令进行环境评价后,改进工程。

但令人无奈的是,建设方以科研难度较大,未来能否继续建设为由,未按函件要求进行工作。

建设方这种缓兵之计让环保组织愤怒不已,义愤之下,再次提出环境公益诉讼。

为了满足诉讼要求,环保组织人员不顾生命安全,用最原始的漂流方式,深入淹没区腹地的无人区收集现场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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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开庭之前,顾伯健又去了一次红河谷,这一次他终于得偿所愿。

在河谷附近开车时,他第一次见到了绿孔雀,它与我们在公园中常见到的蓝脖子的蓝孔雀不同。但他们的差别并不只是脖子的颜色。

蓝孔雀的“蓝”,颜色纯粹、艳丽,给人神秘的感觉,而绿孔雀的“绿”则是相对而言。

蓝孔雀的“蓝”主要集中在孔雀的脖子上,顺滑的羽毛没有一根杂色,让蓝孔雀修长的脖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与躯体浑然一体,没有一点地不和谐,反而让它增多了几分高贵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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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它的翅膀上也有蓝色,但数量不多,还伴有向黑色渐变地趋势,这让绿孔雀在图片上看起来和绿色长脖子杂毛野一样。

如此样貌,实是不敢恭维,之所以让顾伯健心心念念,还是因为它个体数量稀少,让他十分感兴趣,可绿孔雀出现在眼前,顾伯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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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顾伯健发现,这种内敛的色彩之美比蓝孔雀张扬的绚丽更让人有探索欲,许是观察的久了,让绿孔雀察觉到,它将头扭了过来,看见“庞然大物”的一瞬间,便惊得快速飞起,迅速远遁。

顾伯健回过神来,不禁扼腕叹息,这种精灵般的神奇生物现已不多,这么多年方才得见,可见一斑。也正是如此,顾伯健坚定了保护了他们的决心。

不久后,水电站停工,庭审也在几天后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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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工程设计方是建设方的股东之一,双方有重大利益关联,其出具的环境影响评测方面文件,不具备客观性;环境影响评测文件忽略了陈氏苏铁问题等。

虽然庭审时,被告以“没有法律规定设计方和建设方需要不具备重大利益关联”、“陈氏苏铁在环境影响评测文件出具后才被列入世界苏铁名录”等理由回应,但前者不具备强大说服力,后者被相关人士以“苏铁本就属于野生保护植物”驳回。

至2020年3月20日,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全国首例野生动物保护预防性环境民事公益诉讼案,云南绿孔雀公益诉讼案作出一审判决:被告立即停止基于现有环境影响评价下戛洒江一级水电站建设项目及相关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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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令人痛心的是,已经投入10亿项目的水电站,至今复工无望。

环保组织多次强调的让戛洒江水电站永久停工实现了,可原本应该受水电站影响的几县却失去了原本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