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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乡野走来(27,28)

纪实文学

文/石清华

27 每次从学校看你回家,竟然与你妈不谋而合地对你放任、娇惯起来。在许多事情上都没有这样高度地一致。其实,从你上初中以后,即没有从前那么严格要求了且在逐渐放松。觉得你年龄过小,又承担着这么重的学习任务,不能加压,要放松管理,尽可能矮化你的目标。在与你关于某些问题进行辩论时,已渐渐落在下风,也许你已有了明确的目标,而且自觉地去为此努力,除了衣食住行外,已基本不需要我们的监管了。总之,无论什么理由,我们对你是愈来愈娇惯了。

这与我们当初见到他人娇惯孩子即反感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后来慢慢寻思,我们的娇惯是人性化的,也叫仁爱吧,有别于生物式的娇惯。循着你成长的轨迹,我们态度的改变并非突变,而是渐进式的。

当你从地上爬着站起来时,我们心花怒放,那是你第一次伟大的成功。不仅如此,你还抬起右脚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可后脚没及时跟进,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弄得满身是灰。你趴在地上,昂起脑袋,向我们张开小手,没摔伤。我们假装没看见,只是站在旁边或者前边喊:“黑皮,爬起来,我们相信你会站起来的。”从此开始到小学毕业前,我们认为你的要求不合理时,会毫不犹豫地坚决说不。常用的口语是“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不行。”“坚决不行。”“相信你会做好的。”“你没做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很好。”“不对。”“很好。”“你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别人能做好的,你一定能做好。别人做不好的,你有可能做好。”“错误”“正确”“你能行”等等。否定少、肯定多。从不在你面前流露出对其他聪明孩子的羡慕之情,也不把你与其他孩子比,无论优劣,我家的孩子自有特点啦。

进入初中后,几乎不管你的学习了,即使想管,也管不了。绝不利用我与你各科老师是同事的关系,为你谋取有别于其他学生的优待。至于你一直坐在靠近讲台的地方,只是因为你个头小。看到你与成绩好的同学相比,那么努力,那么辛苦,着实心痛。对你开始放松了,差不多有求必应。也和一般的家长一样,你要天上的星星,也会尽力去摘。

你刚上高中时,和初中相比,显然有很大差别。首先是不如在家方便,所碰到的老师、同学几乎是陌生的面孔,那没关系,你会熟悉的。其次是学业加重了,竞争力更强了,你是否承受得了是常挂在我们心中的事。不久,你说为了方便学习,要买近千元的电子辞典,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呀。尽管担心是否保管得住,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买。在放假时却忘记了带回家。我有点怀疑地问:“该不是丢了或是用坏了吧。”

你一脸真诚地说:“没有。”

“你记得放在什么地方吗?”

“压在课桌上的书下。”

“能不能去找老师拿回来。”

“老师到外面旅游去了。不要紧,不会有人拿的。课桌两边和前边有书挡住,别人在窗子外边看不见。”

我们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一中是本县的最高学府,从纪律到各方面的管理都是首屈一指的。你们火箭班的学生、家长的素质比较高。同学们的家庭经济条件应都可以,我们家大约算差的了。可能是这样,所以开学时仍在书下压着,我们为你的准确判断高兴。

渐近年关,家家户户焕然一新,男男女女穿红戴绿,熙熙攘攘你来我往,到处充满了年的氛围。我们带你去逛街,一是去见见世面,二是见到如意的东西买一点。不管有无必要,反正花钱不多。信马由缰地逛到玩具市场,我们跟着你停下脚步。你选中了一把黑色的玩具手枪,拿在手中上下左右地细看,在紧要处还用手掰了掰。觉得没有破绽,笑一笑递给妈妈:“妈妈,买这个。”

妈朝你看了看,你又笑了笑。营业员看见后问你妈妈:“儿子多大了?”

“快上大学了。”

“哎呀,这么小。小时候没玩好,赶紧买吧。”

你武士般地把玩具枪扛回家。立马拿出塑料子弹,对着墙面试枪。“砰”,白色的墙面留下一个绿豆大小的窝。你可能在想:哎呀,塑料子弹还挺有力的。于是把白纸、牛皮纸、塑料布等绑在窗上的钢筋上,检验子弹的力量:不错,全都一穿而过。你忽发奇想:打玻璃窗会怎么样。于是又“砰”的一下,那窗上的玻璃被绘上了一朵放射形的小花。我们见到只是笑笑不加干涉,那也许是你难得的放松呀。

节假日走亲戚已不是从前我们的安排,而是与你商谈,同意了才去。到高庙村去时,你与许多亲友几乎没有话说,但与读书较多的大兵、肯读书且成绩较好的玉成、玉丹却有很多话,有说有笑的,有时一说半小时甚至还多。与他们打扑克、玩麻将,真是亲如一家。可与有同样亲戚关系的赵艳、李远却极少说话,也不与他们玩,甚至走路时也把距离拉开点。可能是他们读书少了,没有什么可谈的共同话题吧。

正月初一晚到刘名芷的伯伯家时,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说是青梅竹马也没错。我和刘名芷的爸爸在教育组当办事员,住房相隔三家。当初你们出生不久,常常把衣服尿湿了,靠太阳晒干来不及,各自买了一千二百瓦的电炉子来烤衣服。一次白天开会时,领导无意间看见电表转得很快,不解地问:“白天用电不多,电表怎么转得这么快?”我自然明白,也了解电路有点小问题:“电线漏电。”说着出去通知各家关掉电灯,回来指着电表:“你们看,电表仍在转,只是慢了点。”

“哦,看来要维修了,免得有安全隐患。”

利用了解到的情况、学到的知识化解了偷电的危机。看来知识是个好东西。你们两个谈读书、谈同学趣事、谈未来的工作想法,一说一笑、滔滔不绝。根本不是无知无识的人所说的你少言寡语、性格内向。你到朱家湖时,与见面不多的、成绩优秀的表妹司马经蓉一见如故,也有说不完的话题。同样是表妹但几乎没读过书的洪丽、马丽却形同路人。我把你拉到一边劝你与她们说几句话,你坚决不肯,还质问:“跟她们说什么呢?”

我无奈,只得娇惯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呀。

28 一年一度的高考,人们自然想到在中国进行了一千四百多年的科举考试。

说到科举,只要读过初中的人都知道范进,鲁迅笔下的悲剧人物孔乙己。这两人也许对科举考试做了最好的诠释。前者尽管没有骨气,人穷志短呀,但潜心科场大半生、痴心不改,终于功成名就。从一文不值的癞蛤蟆而成为统治集团中的一员,不管其是否于国有用,于家却是有益的,从此可以旱涝保收——按时有奉禄可领。与从前相比,那是天上人间,让一般人无比羡慕、向往。人们很现实,看到这种巨大的差别,又可望而可及,焉能不竭力而为之?所以凡有井水处,不论官民贵贱贫富,都鼓足了劲,让自己的儿女去拼挤千军万马要过的独木桥——科举、高考。挤过去了,至少是与范进等同的地方名人,一辈子衣食住行无忧。若挤不过去,即是孔乙己之流的贱东西——死要面子活受罪。随你怎么评说,都证据确凿,无论如何悲惨,全是自己不争气。还有更刻薄的说其祖上缺德,报应在今天。功过是非,由人说去吧。

门阀贵族全都愤愤不平:凭自己的权势,子孙的富贵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去他妈的搞什么科举、高考,让那些贱民们来抢咱们儿女的饭碗,真讨厌。国家应该取消科举、高考制度,才能保证“龙生龙、凤生凤”的连续性,这个世界简直乱了。而不能辨明是非的平民呢,虽然也跟随他人大骂隋炀帝的昏淫,尽管不知道他首创了科举取士,但却认为科举是他们子孙能够平步青云的唯一途径。而今的高考呢,也许与科举有相似之处。科举、高考虽不能保证野无遗贤,但绝大部分学富五车者都被网入了国家人才库,以供选用。假定没有科举、高考,该有多少才俊湮没于山野,永无出头之日呀,人类文明前进的步伐将会大大放慢。

高考如此重要,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是必然的。

一到高考时,被选为考点的地方,一般是县市条件较好、交通方便的学校。临近高考,考点焕然一新。从外观到内部设施,全给人舒适的感觉。高考时,考点戒备森严。考点内外的关键点,用石灰画上了很粗的警戒线。考点门外前后几百米的路段,用标语牌醒目地写着:“不准鸣笛”“不准大声喧哗”“载重车辆不准通过”“不准燃放鞭炮”等警示语。政府命令考点附近的工厂停工,工地停工,宾馆停会,开辟考生绿色通道。各级行政长官神经绷紧、如临大敌。

考点门前,有全副武装的警察把守,无论是谁,凭证进出,王子皇孙也不例外。门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门内每隔一段,有校警肃立。门内外的关键点监控普照。

考室窗明几净,桌椅三十套摆放井然有序,前后各有一把监考员坐的较大的办公椅,前后黑板的上方有睁着红眼睛的摄像头,整体上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监考员则是选派遵纪守法爱岗敬业者和有大小乌纱帽者。高度的责任感,使得他们忠于职守、谨小慎微,无论有多大的胆子,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若违规违法,面对的是从撤职到开除公职甚至牢狱之灾的处分。绝大部分监考员不会把自己的幸福拿来开玩笑,所以时下的高考基本上是公平、公正的。

学生入场的门前,人头攒动。陪考的家长与考生可能是二比一。很多是父母陪儿女。有的一人,有的三五人,除父母外,还有亲朋好友,只有极少数考生没人陪考或是要求家长不陪考。考生十八岁左右了,对于考试,他们已是轻车熟路。陪考是没有必要的。陪考既浪费了陪考者的精力、金钱,还挤占了不必要的公共资源,更给考生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考生进入考点,考点外的家长大多在街道的树荫下或在门店两边的廊下或在熟人的门店内坐着。他们得令似的整齐划一:谈论着考试。不论子女平时成绩的好坏,全是提心吊胆的。尽管有的笑在脸上却愁在心里,有的愁在脸上也愁在心里,为孩子的考试担忧哇。

你在考试前跟我们约定,不需要陪考,七月八日考完后到考点接你。考试时不准我们去考点,否则只考一点点分。我们口头答应了,终究放心不下。提前到了你的考点,住进我的同学刘老师家里。利用有利条件观看你进出考点,你的考室、座位。我们在什么地方能看到你、跟着你进出考点,既能看到你、跟着你又不能让你看见。

每次考完后,我躲在人群中跟着你。观察你的言行,判断你的考情。英语考完后,很多考生议论纷纷:听力考试时广播中有杂音,以致有时听不清楚,影响了考试成绩。有些家长则愤怒:那些领导们、工作人员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仔细检查设备?简直是拿国家的冤枉钱。广播的杂音搞坏了考生情绪,进而影响了成绩,那该谁负责?我们控告他们去,要求重考。不过怒怒而已,决定权不在他们的手中。

数学考完后,你们跟着周老师说笑着去学校时,周老师问你能否得满分。你说不能,有一处好像不规范、可能错了。老师只是微微一笑:“没关系,扣两分,还有148分。”老师这么说,是对你们的鼓励,怕影响了你们下一科的考试。你对老师的话报以一个眼神,不置可否。我联想到你做的练习册、试卷,估计可能有。理科综合科是你的强项,考完后理化生老师随着他们的得意门生说笑闲聊,既是对你们的安慰、鼓励,以保持良好的心情,又想提前探知你们的大致成绩。有老师问你:“东方一民,你能得满分吧。”“不能。化学有一选择题肯定错了。”“扣三分,还有二百九十七分。”你避而不答,与同学们说话去了。我猜测有可能,不禁暗暗高兴。

考完,我和你妈背着包从刘老师家走出来,按约定名正言顺地在校门口也就是考点门前接你。不管考试成绩如何,同学们都看似轻松地从各个考室说笑着走出来。你们特训班的骄子很快在考点门前聚在一起,我们跟在你们的后边。你们火热地谈论着考试,彼此说着各科各题的答案。说着说着,你的说笑声低沉了下去,我们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