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庆的终极理想是想建一座医学科学教育和人文教育相结合的医学院，培养专业素养和人文精神兼具的医生，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就是迈向这个理想的第一步。
撰文｜田栋梁
每周至少有两天，通常是在周末，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内科知名专家杨庆教授会出现在四川省乐山市一家民营医院中出诊或做手术，但不拿一分钱工资。
这所医院名为乐山昶（chǎng）康心血管病医院，是杨庆作为创始人，开办的一家属于医务工作者自己的医院。但这并不是他办医之路的起点。早在10年前，杨庆在乐山市夹江县就尝试着做了一家极小的医院（一级医院）——夹江康桥医院。这所医院是杨庆办医的“一个小尝试”，用他的话说，“活还是死无所谓，只要能够给我们贡献办医经验教训就行。”
这当然是玩笑话。实际上这家小医院不仅没有死，而且发展良好。
但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不是康桥医院的升级版，而是全新维度的一家医院。这家医院倾注了杨庆所有心血，承载了他所有的医疗理念和理想。
“这个医院一定要成功，也一定会成功。” 但杨庆的目标，不是只把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办好。他要做的是在人口众多，医疗资源匮乏的基层，开办一家又一家的昶康医院，直至形成一个真正能为基层老百姓健康服务，让广大医务工作者施展才华的“有高度（技术水平），有温度（人心关怀）”的大型医疗平台。
但杨庆的终极目标并不止于办医，他真正的人生理想是想建一座医学院，把医学科学教育和人文教育真正结合起来。
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杨庆没有周末和假期，付出了所有个人时间。身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杨庆坦言他也很累，但华西的工作绝对不能放下，有那么多病人在排队等手术。好在做企业，相比事事亲力亲为，他更看重建立起一个成熟的管理团队，而这个团队，现在已日趋成熟。杨庆说他主要的任务就是控制住价值观，控制住企业发展方向。
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门诊大厅/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做不受资本控制的医院
走进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一侧的长廊树立着一排知名专家的介绍海报，这些知名专家都是医院的特聘学科带头人，他们来自于四川省内包括华西在内的多家大医院。虽然医院名叫心血管病医院，但乐山昶康并不只有心血管一个科，而是以心、胸、脑、肾专科为主的“大专科小综合”型三级医院。
2018年10月10日，杨庆成立成都慧瑞长康医院管理有限公司。因为他是乐山夹江人，一方面乐山当地缺乏高水平心血管病医院，另一方面出于回馈家乡的心理，杨庆将这所医院选址在了乐山。
杨庆在乐山昶康医院查房
“做医院很难，但最难的是融资，医生没有多少钱，又要控股。”杨庆回忆起当初融资时的窘迫情形。只出十分之一的钱，还要求占百分之七八十的股份，难度可想而知。杨庆谈了十来位投资者都被拒绝。
但杨庆没有放弃，也决不妥协。股份占比的多少，决定了医院是跟随医生走，成为一家不追求短期回报，以服务于基层老百姓为基本理念的医院，还是随着资本的方向，向逐利的目标走，最终成为老百姓唾弃的医院，这是价值观的问题。
“我宁不做医院，也不会在价值观上妥协。”杨庆说，最终，在没有对赌协议的情况下，他融到了数千万资金。
“不只是投资者选我们，我们也在选择投资者。我们希望的投资者，心怀善念，不追求短期回报，而是以为自己，为家人，为子孙后代积德积福的心态来投资医院。这种投资者，以后的回报才可能远远大于预期”。杨庆说话的时候，隐然如一修行人。
成功获得投资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是在一座烂尾楼的基础上改建而来，这比平地新建一座医院的难度更大。为了建起一座符合自己医疗理念的医院，杨庆自学了CAD制图。这座完全由他自主设计的医院，融入了许多他作为一个医生的巧思，让来看病的患者和在这里工作的医护人员，在这座医院中，都能感受到最大的舒适。
历经3年建设，10个月的磨合，2023年2月26日，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正式开业。杨庆欣喜激动之余，撰写长文讲述办医初心。
“昶康医院有她的使命。她的使命就是把先进的医疗技术下沉到基层，切切实实为基层老百姓服务。昶康医院有她的愿景。她的愿景就是成为一家有温度和有高度的医院。在这里，人心会得到慰藉，痛苦会有所减轻，生命也会更有质量更有长度。”杨庆写道，“‘以医者之慈悲，让医疗更具光辉’是她的理想，也是她将永远践行的准则”。
营利，但不贪婪嗜血
做医生多年，杨庆对基层百姓看病不易有着深刻的认知，也对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有着清醒的理解。在他看来，医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也需要丰厚的报酬和社会的尊重，而患者在就医需求迫切的同时也有减少医疗花费的愿望，这是作为私立医院的乐山昶康不得不直面的矛盾。
不管是乐山昶康，还是今后将开设的更多的昶康医院，背后都会有资本的注入，但杨庆始终坚持一个原则：控股。杨庆对公司的定位是“真正意义上‘人格独立’的医院管理公司”。同时，杨庆也深知，昶康医院必须要营利，才能获得生存和发展。“营利不是贪婪，更不是嗜血。营利是我们辛勤工作后的回报，是我们创造性劳动后社会的馈赠。营利需要我们更好的服务，更高的技术，更优质和高效的管理。”
作为一家追求温度和高度的医院，乐山昶康医院招聘医生的第一条要求是“你需要善良”，因为医生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因此医院需要的是有血有肉的医生，而“善良是有血有肉的基础”。如何定义善良？杨庆认为不做坏事、不当坏人不一定就是善良，因为平庸和冷漠不算坏，但其制造的恶并不少见。“善良需要内心柔软，除此之外，善良的背后还要有勇气、担当和智慧。”
昶康医院对医生的第二条招聘要求是“有协作能力”。在他们看来，协作能力是比专业能力更高级的能力。因为“一种疾病，很难由一个人独立完成诊治；一个病人，可能同时患有多种疾病；没有协作，很难对患者提供高质量的医疗服务。”
招聘要求的第三条，才是“有相应的专业素养”。“学历不等于能力，文凭不等于水平，职称高低不代表你救治病患的真实能力”。这句话不仅写在昶康医院的医生招聘启事中，也作为医院文化的一部分，挂在医院的墙上。
这些话并不仅停留在纸面上、口头上，昶康医院也是这么做的。医院招聘的全职医生中，就有中专学历起步但技术水平一流的麻醉医生。杨庆说：“我并不觉得基层医生和我们华西的医生差距很大，差距大的是平台，并不是医生的个人素养。如果一个人的个人素养差很多，我们也不会招进来。”
杨庆对员工的期望是同行、同心、同路人
都说评价一个医生的水平，就看他自己医院医生的亲友生病后会不会找他看病，同理，评价一家医院，也可以看这家医院的医生会不会让自己的亲友来这里看病。2023年底，杨庆的父亲杨老太爷腹痛数日，到昶康医院看病，被诊断为胆囊炎，医生建议手术切除胆囊。
80多岁的老人做手术可不是小事，虽然杨老太爷愿意在昶康医院手术，但他的其他子女们力劝去四川华西医院治疗，一时僵持不下。看病的事情还是要医生拿主意，最终杨庆毫不犹豫的支持父亲在自己和同伴们创办的医院手术。
作为一家大专科小综合的医院，乐山昶康医院也有普外科，而普外科里就有一位大家非常认可的高手——来自阿坝州人民医院外二科的袁涛医生。阿坝州是高原藏区，牧民离中心城市较远，很多人生病后都是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了才去医院，复杂难治的病人看多了，袁涛也练就了一身精湛的外科技艺。有些胆囊切除病人内部粘连严重，满是脓液，在杨庆看来，这样的病人，大医院的专家也轻易不敢接，即使做也首选开放手术，但袁涛却可以用腹腔镜顺利完成。
杨老太爷的胆囊切除术，袁涛也是在腹腔镜下完成，术中发现老爷子胆囊粘连严重，化脓的胆囊即将穿孔，袁涛处变不惊，手术顺利完成，杨老太爷术后恢复良好。
“所以医生水平的高低，不只靠头脑聪明，如果没有病人数量的积累，不可能成为高手，我们无非是起点高，当年博士毕业留在了华西工作，华西医院病人多，自然就把我的水平练出来了。他们也一样，我很了解基层，要做成事就要依靠一些能干事的年轻人。”杨庆说。
乐山昶康医院开业才一年多，已经从一家最初当地人都不知道名字怎么念的医院，发展成为一家颇有口碑的医院。按照医院大楼旁乐山行政服务中心大楼里的工作人员的说法，停车场从最开始门可罗雀到被车辆停满找不到停车位置，医院进步神速。
探索全新医学培养模式
“慧瑞长康最终的主业是医学教育，她将培养出大量的有慈悲之心的医务工作者。”这句写在医院招聘启事中的话，也是杨庆此生的从医理想。
“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医学培养模式，这是我这辈子的理想。”杨庆说，这个理想萌生在他39岁那年，两年之后，他就和一群伙伴建起了夹江的那家医院，为自己日后建一家更大的医院积累经验。
杨庆的理想源于他的从医经历。1991年他考上了心仪的华西医科大学（今天的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他高考志愿的10个志愿，前9个都是医学院。本科毕业后一年，杨庆考上了国内著名心血管病学专家黄德嘉教授的研究生，经5年的硕博连读拿到了博士学位，并顺利地留院工作。
毫无疑问，杨庆算是医学生中的佼佼者。问到他从医学生到一个医学专家的感悟，杨庆认为，当一个好医生，重在实践。他对现今以论文为主的评价方式有所看法。医生是治病救人的，是应用型人才，而不是基础医学科学家。结合自己的本科和研究生经历，杨庆认为，医学生理论课学习用时太长，各个科目分散教学，无法形成以疾病为中心的视角。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用一到两年时间把所有课程学完，接下来去临床实践两年，然后再回学校学习一到两年，学习效率和效果会完全不同，培养出来的医学生也会完全不一样。
杨庆的第二个感悟是，中国大陆的医学教育没有与人文教育结合。进入医学院后学的全都是科学和技术，人文学科的缺失导致人的内心荒芜。后来他做医生后，给学生讲课时讲过一个案例，一个吸毒的患者站在10层楼的窗台上，不给吗啡他就要跳下去，给他吗啡又违法，这时候怎么办？
“当然要给他啦，给他之后拉下来打一顿都行，但你不能让他跳下去，因为我们医生的本职是救命，这其中的价值判断是医生犯错误和人命之间哪个重要。”杨庆说，“但我发现因为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培养，我们的医生在从医生涯中面对一些棘手事情的时候，因为缺乏良好的价值观，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阅读让杨庆成为不同的医生
就如南方医科大学俞莉老师因抢救患者耽误了给学生授课而受到处罚。杨庆认为，俞老师当然该选择救死扶伤，但同时对处罚也要坦然接受。她应该清楚去救人可能的后果，这是根据价值观做出的选择，选择了就不后悔。心中坦荡，无愧于心。
在杨庆看来，人文素养和科学素养的交汇，可以催生出更大的力量。他有一个计划，将来想写一本叫《医学的基本原则》的书。杨庆的人文素养来源于大学时期广泛的阅读，专业课他都是到了考试前临时抱佛脚，平时的时间他都花在了阅读上，他读金庸，也读《资治通鉴》《史记》，还读外国文学名著，“《教父》《飘》等……我那时常读英文原著，英语相对比较好，对后来考研也很有帮助。”
杨庆身上有一股侠气，这和他年轻时读了很多武侠小说有关。后来他给自己的微信公号起名“杨庆闲弹医迹江湖”，做科普也点评时事。随着医院运营越来越忙，他的公号已经半年没有更新了。杨庆对自己的评价是，做人真诚，不大说假话，很重感情。他做事也从心不从俗，不在意世俗看法。
杨庆的亚专业是心律失常的消融治疗，在业界中口碑极好，被誉为“华西消融第一刀”。全国各地的医院都邀请他去做手术。除了临床做得好，他的人文素养加上他对医院管理的思考和经验积累，让他成为了华西医院管理研究所的特聘专家。他讲医院的文化建设，讲医患沟通，甚至还讲医院中层干部的情绪管控。“今年7月我要讲一堂‘人为什么活着’，给心理咨询师讲。”
所有这些，几乎都是人文的范畴。杨庆认为科学和技术相对简单，人最为复杂，医疗是和人打交道，没有人文底蕴，就无法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医务工作者。
昶康医院的院训是——以医者之慈悲，让医疗更具光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招聘医生的第一条要求是善良，杨庆对昶康医院的定位是一家有高度和温度的医院，高度体现在医疗水平上，要成为乐山区域最好的医院，温度体现在医疗服务上，让病人来了后有温暖的感觉，医生护士都特别好，值得信任。
“我们现在做的还不够好，我们会通过不断的培训来做到。”杨庆说，“我没有给医院设定经济指标，把医疗和服务做好了，自然就有收益，做不好自然就没有，我们打算用10年时间，把医院打造成乐山区域最好的医院，现在虽然开业才第二年，老百姓的认可度已经越来越高了。”
昶康医院每年有两次新员工培训，不是在医院，而是到外面找个环境清幽的场地，封闭培训一周。一开始新员工都觉得是要培训怎样骗保，怎样拉病人。培训开始后，杨庆不讲医院如何营利，也不讲医院的规章制度，全都讲人文。“讲人为什么活着，讲如何变得幽默，讲我们医院的愿景，院训我就要讲三个小时。”杨庆说。
“人生往往是这儿开花那儿结果，我自己有很多感悟，就会把它写出来。”杨庆的这些感悟被书写下来，挂在墙上，成为了昶康医院文化的一部分。
杨庆的终极理想是想建一个医学教育和人文教育相结合的医学院，培养专业素养和人文精神兼具的医生，乐山昶康心血管病医院就是迈向这个理想的第一步。接下来杨庆计划在四川或贵州等地的中等城市继续开办医院，努力把最好的医疗资源下沉到人口众多迫切需要优质医疗资源的基层，为最终形成有几十家医院的医疗集团打好基础。最后，在医疗集团的基础上，建立一家全新理念的医学院。
“理想是应该有的。人有大一点的理想，哪怕只实现一半，也是了不起的。反过来，没有理想，就那样庸庸碌碌过一生，太可惜了。”问到怕不怕被人笑话他的理想主义，杨庆笑了。“有理想，拼命去做，怕什么笑话，空有想法，不去拼命实现，那才是笑话。”
杨庆坦言，他被人赋予过很多称号，疯子、奇葩（贬义）、鬼才……经历多了，就无所谓了。“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要聚焦于自己想做的事，要把所有的力量用在实现自己的理想上。”
要实现这个理想，杨庆预计最快也要数十年之后了。“我没有说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实现，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儿，我把基础打好，做好规划。功成不必在我，功中有我就很不错了。”
杨庆信佛，在他看来，人的一生努力了就行，因上努力，果上随缘，执念了不行。
来源：医学界
责编：黄思宇
编辑：赵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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