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流动图书馆重新开张五个多月,才送出去了不到200本书。这个藏在胡同深处的图书馆有时一天只有一两个人光顾,有时一个人也没有。馆长徐大伟坐不住了,他迫切希望这个纯公益赠书、时隔近十年重新开张的图书馆被更多人知晓。
徐大伟今年47岁,过去十几年里,这个“烧钱”的图书馆和他的命运走向几乎一致。2010年,三十出头的徐大伟创办广告公司,签下几个大单,在热门旅游区开了第一家民间流动图书馆,他也因此“火了”。之后,事业走向下坡,借钱交租难以为继,开了5年的图书馆被迫关门。
书曾经改变了他的命运,把一个农村孩子带到大城市,在人生的低谷期,陪伴他最多的,也依旧是书。现在,重新开门的图书馆,是他重拾人生信心和寻找新道路的现实寄托。
他想要再次播下一颗读书的“种子”——从这里取走书的人把书传给下一个人,让阅读真正流动起来。
图书馆墙上贴的赠书流程。 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老馆新址
找到图书馆并不容易。北京市东城区,北下洼子胡同16号,8户人家挤在一个大杂院内,进门,沿着只容一人的过道走几步,左转走到尽头,在一棵老杨树下,图书馆窝在最里面的玻璃门内。
不足7平方米的屋子里,两面2米多高靠墙的书架上,放着近千本各个领域的书。这些书大部分是徐大伟之前开图书馆留下的,还有几百本是原来的书友知道图书馆重新开张后新捐来的。
每本书上都盖着“民间流动图书馆”的红章,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公益赠书,敬请传阅”。
馆长徐大伟,也是图书馆唯一的图书管理员,他每天早上从家坐50分钟地铁来到图书馆,等待上门来拿书的书友们。
民间流动图书馆北锣鼓巷赠书屋。 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能走进来的人太少,他常常要站到门口“招揽”人进来,门外墙上那两块儿和电箱挨在一起、写着馆名的牌子实在是不起眼。
距离他开的第一家民间流动图书馆关门已经过去近十年,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
2010年,在东城区的热门旅游地区,国子监社区官书院胡同30号,徐大伟租下有三间屋子的独门小院儿,把自己看过的几百本书拿出来,又买了一批新书,张罗起了民间流动图书馆,父亲和舅舅来帮忙做图书管理员。
这里空间宽敞,一间屋子是有三千多本书的借阅室,一间屋子做阅览室,还有一间是父亲住的地方。周边的居民们、天南海北的游客们,路过的都进来看看,拿本书走,那时一天能有几十上百人进到院子里。
徐大伟形容那时的图书馆“很火”,一个例证是,在离图书馆最近的雍和宫地铁站出口的导航图上,标注着200米之外的“民间流动图书馆”。
2010年至2015年,徐大伟开的第一家民间流动图书馆。 受访者供图
媒体也蜂拥而至。徐大伟开民间流动图书馆的事上了报纸、电视,老家的朋友看到给他打来电话,问他这个图书馆能挣多少钱。他解释,“挣不了钱,还得往里贴钱。”
那时徐大伟的事业正值鼎盛时期。他有钱,也“烧钱”,给偏远地区的农村小学捐图书角,一个学校两大麻袋书,光邮费就得1000多元。五年间,徐大伟送出去近9万本书。
家人不理解他在图书馆这事上“只花不赚”的行为,徐大伟给了他们最有说服力、最直截了当的理由——“能出名”,媒体的报道和人流量都是例证。但徐大伟没告诉他们,从公益图书馆馆长的名声,到他拿下广告项目,是一个漫长的转化期,有时候甚至“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
要彻底打消家人的担忧,徐大伟还会跟他们解释,图书馆的书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可持续。来拿书的书友,很多都成为了捐书人,一旦这个系统循环起来,他的支出就会降下来。
来自天南海北的书,又流向了天南海北。徐大伟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把公益的种子种了下去”。
“书改变了我的人生”
北京的初秋,图书馆门口杨树叶飘落了满院儿,徐大伟拿起扫把,把全院子的落叶都扫干净。周围的邻居们多是老人,怕打扰到他们午睡,图书馆延长了中午关门的时间。吃过午饭后,徐大伟就去不远处的东城区图书馆看书。
“读书改变了我的人生。”过往的人生经历让他坚信这一点。
他来自山东海阳的农村,1999年,从山东一家大专学校的会计系毕业后,投奔在大连的亲戚,帮他们做卖鱼的生意。一年时间过去,他想去到喜欢的广告行业,于是便去看书,广告策划、营销类的书一本本读,辗转在大连多个广告公司,从零开始学,后来到了北京,继续从事广告行业。
徐大伟说,读书对他来说,打破了信息不对称的现状和自己的认知壁垒,弥补了他从学校没有学到的专业知识,认识了外面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广告创意是一项输出型工作,读书的积累是他许多创意和灵感的来源,徐大伟形容,“书看到一定程度,很多点子自然就蹦出来了。”
2009年,爱读书的徐大伟开始在博客上分享自己的阅读书单,吸引了一些网友的关注。他想到可以把书送出去,便搞了一个“好书寄送”的活动,每天下班后就去楼下的邮局给网友们邮书。
徐大伟到现在还清楚记得2009年2月25日这个日期,一个书友在他的博客评论说,“你这是民间流动图书馆”。徐大伟有了开一家实体图书馆的想法,到时就叫这个名字。
2010年,徐大伟开了自己的广告公司,接的几个大单挣到了钱,他借势把图书馆开了起来。五年后,随着订单量的减少,徐大伟的广告公司规模逐渐收缩,资金出现问题后,他不得不借钱交公司和图书馆房租。
实在拿不出钱,欠了两个月房租后,正在借钱的徐大伟接到了图书馆“被轰出来”的消息,他紧急找来搬家的车和收旧书的人。考虑到家里放不下这么多书,他便把一部分老旧破损的书处理掉,剩下的几千本搬回家。书几十本一摞地摞起来,码了整整一面墙。
随着广告公司的败落,徐大伟开的第一家民间流动图书馆“不辞而别”,连通告也没来得及贴。
徐大伟打扫院子里的落叶。 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当从生活的高处跌下后,读书跑步这两件事,把徐大伟从生活的低谷拉了出来,除专业类的书外,徐大伟开始涉猎文史和哲学类的书,这些都被他称为“励志书”。
他始终没有放下重开民间流动图书馆这件事。2023年,徐大伟还完了外债,想要再把图书馆开起来。“我不能停,我还得干这件事,公益赠书的火苗不能灭。”
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他已没有了当初的经济实力,图书馆只能维持低成本运转。
2023年年底,看到这间胡同最里面的小屋时,徐大伟也想到了各种不便,犹豫了很久。但这间房子是最便宜的,也是能最快入住的,“图书馆停的时间太久了,我得先开始第一步。”他着手装修,铺地板,粉刷墙,换上玻璃门窗,定制新的书架,把家中的书拉过来,大概两个月后,新的图书馆在那棵老杨树下落地了。
书与人的缘分
民间流动图书馆让徐大伟与很多人结下缘分。
开第一家图书馆时,他常去甜水园图书城批发,有店铺老板从电视台的采访中看到他做公益赠书的报道,给了他最低折扣;一个书店关门时,老板给徐大伟打电话,让他去把仓库里几千本书直接拉走。
流动图书馆关门后,每年都有人通过微博联系到徐大伟,问他“图书馆什么时候再开”。现在,一些老书友又重新和图书馆建立了联系。
每隔15天,这里都会有一位固定的访客造访,拿走一本书送给别人,徐大伟叫他“送书侠”。他曾是第一家民间流动图书馆的书友,得知图书馆再次开张,便带着自己朋友、跟他学篮球的小孩子来这里选书,在自己各个社交平台给图书馆卖力“吆喝”。
还有一位“捐书侠”陶磊。今年4月,陶磊在网上搜索时,偶然看到民间流动图书馆又出现在了地图上,便开着车拉了几十本书过来,“算是对徐大伟的一点支持”。五个月来,陶磊隔几天就给图书馆送来几本书,前前后后已经捐了100多本。
新的图书馆也结下了新的缘分。一个来北京旅游的重庆女孩,留下了手边刚读完的新书;一位80多岁的老大爷知道这里有间免费的赠书书屋,特地赶过来看看,轮椅驶不进狭窄的胡同,他被搀扶着慢慢走进去。
图书馆中其中一面墙的书架。 新京报记者 赵敏 摄
但图书馆没有了过去的热闹。它暂停的近十年里,人们的阅读习惯也发生了改变。有人跟徐大伟分析了现在的形势:位置偏或许并不是图书馆人少的唯一原因,2010年左右,报纸和书依旧流行,现在手机则是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看电子书的人多了。徐大伟坚持认为,“北京这座书香之城,爱书的人太多了,人们对实体书的热爱也在回暖。”
来取书的人有没有把书送出去,徐大伟不确定,但他想,“哪怕这本书只有一个人看过了,也是有意义的。”
在门口招呼人进来,或者送书出去的时候,徐大伟能感受到很多人的抵触,“别人老觉得你有什么目的”。尴尬的时刻经历多了,他摸索出找老人和小孩子“推销”的方法,相较于年轻人,老年人有更多的时间,小孩子则对他少有戒备。
在周围学校放学的时间段,他常常站在胡同里“拉人”。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叫妈妈一起进来,挑走了两本书。隔了几天,他和妈妈抱着40本自己小时候看的书捐到了图书馆。
重新找来的读者们,每个人都说着对徐大伟鼓励的话,这让他有了更多信心。他想起自己正在看的一本书上说,“我又重新踏上陌生的旅程,寻求新的道路。”他计划着要策划一个新的赠书活动,想办法让更多人知道,民间流动图书馆又开起来了。
新京报记者 赵敏 编辑 刘倩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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