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梁书豪 陈颖 刘虎 刘彦君
初冬，乡村夜晚，宛如一幅水墨画，万籁俱静。
“咚……咚……”一阵鼓声，似一颗石子投入湖面，将寂静打破。
“打鼓时，笑得再开一点，像你开直播那样”“衔接音乐要快、准、响”……11月27日晚7时许，四川射洪市瞿河镇政府大院，镇党委书记谌婷正指挥着20多位新农人排演情景剧《我们新农人——瞿河镇的共富赞歌》。这个剧近期将在遂宁演出。
2023年8月，瞿河镇启动“新农人孵化项目”。截至今年12月1日，孵化首批新农人253人。这群人正借助互联网这个“武器”，为乡村注入新的活力。
有人说，谌婷搞的是乡村“流量实验”。谌婷回应：“253人就是253个‘火种’，我们的选择也不只是流量。”
群山环抱着牛山村。刘虎摄
从0到253
瞿河镇，地处四川盆地中部，有17个行政村，属丘区农业乡镇。
乡村振兴，首要振兴的是什么？谌婷在村里长大，2022年12月任镇党委书记后，她首先想到的是“人”。
“把公路修得宽一点，让农房变得漂亮一点……这些事要做，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直接参与。”那什么东西每个人都能参与？琢磨一番后，谌婷想到短视频或将是个突破口。
谌婷注意到，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以及短视频社交平台的出现，村里男女老少基本一教就会。“这是互联网共享精神带给乡村的一次绝佳机会，村里人应该抓住，不仅宣传乡村，还能给大家带来一种新生活方式。”
在她看来，新农人的“新”，不仅是与“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民的一种对比，更应该是村里人有了全新思维模式。“那些能运用新思维、新技术发展‘三农’、愿意投身乡村振兴的人，都是新农人。”
2023年8月25日，射洪召开相关推进会议，明确支持瞿河镇乡村振兴路径：“以新农人孵化为突破口，在网红经济中先行先试”。
“政策有了，第一步从哪里迈？”谌婷决定，从“触网”培训开始。
通知很快发出。听说是手机短视频培训课，村民们的积极性没让谌婷失望。
第一堂课，时间是2023年8月30日。教室设在中皇村村委会会议室，一个能容纳200人的会议室。上课时间到了，不仅满座，连过道都站满了人。
谌婷介绍，培训课程包括直播账号开通、短视频创作、新场景打造、如何开店等。“简单来说，要让大家对短视频、互联网有一些全新认知。我们每节课都会给大家讲解，不要期待自己成为李子柒，而是告诉他们怎样利用网络学习技能、销售产品或者宣介不一样的乡村。”
据统计，一年半时间，20多场培训课，全镇参加报名的学员人数超过2000人次。
起步没失望，结果略显遗憾。“坚持听完所有课，并愿意持续参与活动的学员不算特别多。截至2024年12月1日，最终进入瞿河镇新农人台账的人数为253名。”
谌婷提供的台账表格显示，253位新农人，最高学历本科，最低学历小学；有务农者，也有返乡创业者；有90后，也有古稀老人。按特质划分，253人被分为四类，分别是乡村直播手、乡村明星、乡村宣介官和乡村能人。
谌婷说，“253位新农人，就像253个火种，分散在每一个村庄里，已成瞿河乡村振兴的新势力。”
谌婷微信朋友圈发布新农人相关信息。受访者供图
牛心村娇娇
“牛心村终于回来了一个年轻人，有希望了。”85后税娇，作为火种之一，至今仍记得谌婷给她说的第一句话。
大学毕业，税娇在城里闯荡多年，影楼做过化妆师，工地搬过砖。2022年，税娇回到牛心村，第一份工作是“农心学堂”运营人员。
2023年9月，闻听镇上免费培训手机短视频，税娇主动报了名。“以前，我在短视频给别人点赞。参加完培训，我也成了主播。现在，别人给我点赞。”
“牛心村娇娇”是税娇的平台账号名，备注是“返乡宝妈一名，希望把美好家乡分享给大家”，现有粉丝数4350个。
“不是大V，但有铁粉。”税娇指着父亲农家院藤蔓上挂着的葫芦，“上海一位粉丝，预订了这个葫芦，不贵，10元一个。”
小时候，税娇陪父亲去镇上卖菜，需走两小时山路。如今足不出户就能把“农作物”变现，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自己的小号，属小打小闹。作为瞿河镇官方账号“瞿河新农人”的头部主播，税娇最满意的带货量，是2023年9月9日潮玩节期间，“瞿河新农人直播间，创下半天时间卖3000斤自制高粱凉粉，以及2420瓶烧椒酱的记录。”
截至2024年11月，“瞿河新农人”已开播326场次，直播总观看人数累计达20万人次，助农特产品销售超100万元。
如今，税娇对直播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方法论”。
“不要总想着卖东西，网友更喜欢看真实的乡村，比如柴火煮饭、逗个牛牛、砍个苞谷之类的……”税娇说，最近，网友的口味又升级了。以前，主播只需找东西播给他们看，现在得亲自“上手”。“比如栽秧打谷子，你不下田，流量就跑不起来，还会被吐槽：只晓得播别人，自己却不做……”
2024年10月下旬，射洪中通快递仓库，开播吧青年栏目选手带货后，新农人打包发货。受访者供图
为了3分
如果不参与新农人项目，90后何倩，日常是在板板桥村农业公司，从事办公室工作。
“最初，我也尝试当过主播。直播做南瓜饼，但没有坚持直播完。可能性格原因，我在幕后更自在一些。”
2024年5月到10月，何倩以新媒体运营身份，加入瞿河新农人行列，参与直播+视频拍摄场次达106场。
“最多的时候，一个月30天，有24天都在播（拍）。”高强度的工作，何倩觉得“流量”二字并不能成为坚持下来的动力。
“那天是10月20日，我记得很清楚。上午下着大雨，我从遂宁赶回镇政府二楼开会，现场20多个人眼里都是亮的。”
原来，一次机缘巧合，谌婷结识了在某平台拥有千万粉丝的射洪籍外地主播。更令人兴奋的是，这位主播帮“瞿河新农人”争取了一次被更多人看见的机会。
“这位主播在一档知名综艺节目里，有一个直播助农相关的环节，他选择了我们。”
不过令人沮丧的是，到了10月25日下午“噩耗连连”。
“第一个噩耗是下午1点过，大V主播说没收到我们的直播样品，晚上直播时就没法展示。”
何倩说东西没送到，还可以各种催或想办法，第二个噩耗却更为愁人。
“第二个噩耗，大概是下午3点发现的。因对方是千万级主播，上链接需要店铺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店铺体验分要达80分以上，二是近半年销售订单不少于1000单。”
何倩介绍“瞿河新农人”店铺单量没问题，可店铺体验分只有77分，还差3分。“开播是晚上9点，为了能上链接，我们开始奋起直追。”
据何倩回忆，一方面谌婷书记组织新农人持续直播带货，持续提升订单量和体验分，另一方面发动所有有空的新农人，开始在遂宁全市范围寻找能满足条件的其他店铺。
“我和书记电话的开头第一句都是先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打电话的过程中，也收到很多感动，甚至还有卖跑山鸡的店铺主动联系我们，说想加入新农人团队。”
到底打了多少个电话，何倩自己已记不清楚。不过，谌婷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10月25日当天，她至少打了180个电话。
“能不能涨分，其实要第二天才能知道。下午6点左右，能打的电话都打完了，我们当时喜忧参半。”
何倩笑言，喜的是瞿河新农人店铺竟是“矮子中的高个”，忧的是全市没有一家符合要求的“零圈圈”也并不光荣。
“当晚大V直播时，找了好朋友，通过与同时段直播的其他主播连线，才解决了当晚产品链接的问题。”
10月26日上午，何倩一直在快递仓库打包发货，但心里还在想店铺体验分何时能涨的事。“你快去看，我们店铺体验分86分了！那一刻，我感觉做啥都值了。后来，我们的分陆续升到了91、95……”
胡倩说，很多时候，你的辛苦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你应该做的。“但这个项目，是镇领导变着花样让我们被看见。”
瞿河胥宇航中皇村闪光课堂，第二届新农人大赛暨阶段总结工作会。受访者供图
明星鼓队
让瞿河新农人被看见，谌婷还想了一招：排演节目，通过喜闻乐见的表演，吸引大众的关注。
今年国庆长假期间，射洪市在双江村、花果山万达广场、中皇村等地举办了多场文艺演出活动，众多游客驻足围观。其中，一支鼓队尤为引人注目，他们就是由瞿河镇115名新农人组成的“乡村明星鼓队”。
这支新农人鼓队，以女性为主，平均年龄50岁左右。“我心目中的新农人，在直播镜头之外，还能给群众和自己带来更多文化体验。”谌婷说。
11月28日上午，四川射洪市瞿河镇镇政府旁，镇党委书记谌婷与新农人鼓队交流。刘虎摄
瞿河镇宣传文化服务中心主任胡刚，自去年接手鼓队排演工作后，经常忙得抽不开身。“最紧张的时候，是5天就要排演一场节目。表演所需用鼓，一部分由镇级公共文化服务经费购买，还有一部分还是借的。”
谌婷没有搭理胡刚的“抱怨”。她解释说，胡刚属“口嫌体质”，“嘴巴上说不要，活儿会全部干完，还干得一丝不苟。”
对谌婷和这群新农人来说，新农人从来都不是一个抽象的实验，而是一步步仍需向前的具体日常。他们希望，无论是直播带货，还是舞台表演，这些朴实的“土味”记录，能让更多人看见，从而更了解乡村。
如同谌婷随身包里，那本费孝通所著《乡村中国》一样，“虽然有些话语，我现在还没琢磨明白。不过，我觉得它的影响应该像新农人那般，是逐渐展开，是慢慢泛化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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