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吃冷开水”
我于1989年春到美国,先落脚费城,与我姐姐会合,两人都在天普大学上课。
那时我姐姐已把丈夫和4岁的女儿接来,住在学生楼里,邻居大都是大陆来的学生。我们虽然有不同程度的奖学金,但生活费总是不够,靠自己打工谋生。
我姐与他人轮着做大学各楼的警卫,坐在门口,仅一桌一椅,无门卫室,查验进出人员的学生证或身份证。她一周可以做两三天,一天八小时赚得40元。这点钱要维持全家的开销,不免紧张。好在我们都算吃过苦的,会勤勉节俭地过日子。
最节俭的要算我姐夫。他是家里的大哥,在父母双亡的困境下带大了两个弟弟,所以花钱一直很“抠门”。
费城有个意大利农贸市场,是露天的,周六和周日开市。小贩大都是意大利人,所卖蔬菜水果如西红柿、橙子等都比超市新鲜又便宜。1美元可以买到6个橙子,2美元可买5磅一袋的土豆,5美元买一个大西瓜等等。有固定店面的是一些鱼摊和肉摊。我们通常都到那里买一个星期的菜。
我姐夫到意大利市场买菜,总是先看一遍两边摊贩的菜,默默记下哪个摊贩的菜最新鲜、最便宜,然后返回来跑到他心里挑好的摊贩那里购买。有时他女儿跟他出门,看到人家在街上吃冰激凌,就婉转地说:“爸爸,我嘴巴有点干。”我姐夫面无表情地说:“回去吃冷开水。”后来这句话就老被我们学。
我刚进中国人开的超市,见到了好久未见的上海青江菜、馄饨皮等,很是兴奋。上海人不吃青菜很难过。可是一看价钱,心不觉一沉。每磅(1磅相当于9两)要1.95美金!费城的蔬果食品大都从纽约运来,比纽约贵上百分之三十左右。如1美元的馄饨皮,到了费城就变1.30元了。
我听到身后有一对上海夫妻在对话。男的刚从国内来,那时1美元非官方的比价约等于8元多人民币。他一对比国内的价钱,什么都舍不得买。他们放弃了买青江菜,来到了卖绿豆芽的地方,那时豆芽算最便宜的蔬菜了,0.69美元一磅。如果按人民币一算,也要5.96元。那男的说:“国内绿豆芽才两毛钱。”只听那女的说:“那侬要吃勿啦?啥个价都乘以8,就不要活了。”男人只好服从。我听了不觉哑然失笑。
我也学姐夫的样,先逛一遍意大利市场一条街。有的无良摊主想欺负中国人,称鱼的时候把一叠报纸放在秤盘上,再把鱼放上面算价钱。我又不笨,就说:“你把报纸也当鱼的价钱一起卖啊?”她听了很不高兴,就说:“我不卖给你了。”我当然不会再买,记下这个摊,以后绝不买她的东西。
费城的意大利市场
我经常只花20元美金就可以吃一个礼拜了,自行车的两边挂满了装肉菜的塑料袋,前面的书包架子里还装一个大西瓜,居然还能骑回来。在美国如果不上馆子的话,买吃的占收入比率不多,最便宜的是鸡肉和鸡蛋,最贵的是房租。
我们与周围的邻居和朋友,经常围坐在一起,比谁最会省钱。有一个姓韩的朋友,他租住一家西裔人家三房一厅的一个小房间,每月房租150元。房租虽然算便宜(相当于一个地下室小房间的价格),但房东对他的要求是只能水煮食物而不能放油炒菜。美国人不喜欢中国人在厨房里炒菜,认为油烟使房里有味,难处理。于是他下班回来不是下水饺就是煮方便面,到超市买美国人不吃的鸡心鸡胗,才1元多一盒,拆包洗洗,煮一煮放点盐就可以吃了,根本没考虑到胆固醇高等因素。
我们家还有个省钱的方法。那时穷,打一个越洋电话也要花掉十几元美金,即使后来买了电话卡,一不小心多讲一会儿,电话卡里就没钱了。其实电话铃一响,电话那头不拿起来接听是不要钱的。于是我就和父母在信中讲好,如果你们听到两次两声铃响,就表示我们一切都好,只是想你们了。如果你们有事想跟我说,第二次响铃时马上拿起来说话。如果听到铃声一直响下去4声以上,就表示我想跟父母讲话,他们可以接起来。我父母为我省钱,听到两次两声振铃往往不拿起来接听。这样也能达到报平安的目的。后来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就经常响4声以上,和他们聊上几句以作慰藉。多年以后我把这个方法告诉我的德国老板,他感叹我又聪明又节俭。当然了,他是万万想不到这样做的。
我们几个朋友有个顺口溜:“家具基本靠捡,衣服基本买旧,食物基本靠煮,电器基本靠修……”
家具基本靠捡
初到美国时, 担保人杰克开车带我去逛商场。那里商店集中,物品应有尽有,看得我目不暇接。来到一个叫Ikea(宜家)的家具店, 我被一个白色的小橱吸引。它前面是一面一人多高的立地镜,底部有个转子,一翻转,后面是5个方格,可放衣物,很讨人喜欢。来到商场,总要买点东西回去,不然不就白来了。于是我就买下了小橱。
这是我第一次在美国买家具,花了我138元还加百分之八的税。可搬回家一看,问题来了,包装盒里面都是一块块一条条的零部件,要我们对着图样拿螺丝一面面装起来,搞得我们腰酸背痛。后来我发现路边经常能捡到人们扔出来的家具,还都是完整的,拿回去就可用,就再也不买新家具了。
来到纽约后,我房子对面是座九层的大楼。一天我在外面倒垃圾,看到对面的大楼清洁工拉出来一个棕色的有两扇立体雕刻小门的橱,台面光滑,古色古香。这么好看的橱有人居然不要了。我立即走过去问能不能别当垃圾扔掉给我。清洁工同意了。正当我要用力去搬那橱时,他叫我等一等。他找出原配的四个有轴的轮子往每个橱脚上一套,就可以轻松地推着走了。我至今留着那个橱,放我最贵重的全毛衣裙,放几个樟脑球在内,衣服经久不蛀。
古色古香的小橱
令我得意的还有捡到两只有弯曲扶手的藤靠背木椅子,四脚有点弯曲成“老虎脚爪”形状。我知道这木工活是比较难做的,只是坐垫较浅,有点脏了。我就去除旧坐垫,从网上买了一码(约等于三英尺)两寸厚的海绵。一裁二,可做两个新椅垫。再到曼哈顿卖零头布的店里挑了一码红色带黑色植绒花纹的沙发布,一元钱。把海绵包起来用订书钉把沙发布固定在椅垫木板的背面。改造好的椅子既好看,坐着又舒服。真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捡来的靠背椅
捡来的家具同样也要更新换代。有时看到大楼里扔出来的五斗橱比我现有的还要新、好看,就弃旧换新。这么新,人家为什么要扔掉?我在装上抽屉时得到了答案。原来是个“脱底棺材”。抽屉的底部是很薄的三合板做的,一放东西就垂了下去,使上下两个抽屉都开关不了。不过这也难不倒我和朋友。翻一翻零件箱,我找到一个塑料直角支撑,叫朋友帮我用螺丝装在底部,抵住了三合板,就再也掉不下来了。朋友夸赞我真聪明。
衣服基本买旧
在我看来,美国的衣服都太贵,质地多数都是化纤,不值得买。而我喜欢全棉、全麻、全丝或全毛的衣物。于是我和我姐成了旧货店里的常客。在那里,挑一件衬衫、裙子或裤子只要一元两元,式样多变,花边优雅。
逢年过节旧货店还有促销,叫“Bag Sale”(袋销)。就是给每个顾客一只大的长方形纸袋,只要你把衣物装得进这个纸袋,付三块钱就可拿走。这是我和我姐的最爱。
如果是轻薄衣服的话,可装好多。可是我着眼于全毛大衣或套装,虽然装个两三件袋子就满了,但性价比高,东西更值钱。我们往袋子里摁进很多衣服,拎着两个纸袋回到家里,兴奋地试穿各种旧衣裙,在家里走来走去。外甥女也来凑热闹,穿好衣服,模仿模特儿扭动髋部走路,把我们都逗笑了。
外甥女的花裙秀
后来我在一家报关行工作,和同事Mary比较要好。她心直口快,为人正直,还经常为我打抱不平。我们工作时不免聊上几句。我问她:“周末都干些什么?”她说,在网上先找找哪儿有“Yard Sale”(庭院拍卖), 抄下几个地址,就和丈夫一个个去那些地方淘旧货。她丈夫边开车边委屈地问:“难道我们的余生都要这样度过吗?”Mary道:“是的,谁叫你赚不了大钱!”我们都大笑起来。
其实这也是我喜欢做的事。特别是夏天。差不多每个周末我都开车去跳蚤市场、工艺品市场或庭院拍卖去看看,有时能淘到很珍贵的东西。常言道:“别人的垃圾可能是你的宝藏。”
最开心的是我到西雅图朋友家做客的那几天。我朋友给我看他淘来的东西:一张中式红木太师椅,150元;一个四折扇的屏风,上面是用彩色真丝绣的梅兰竹菊图,才150元;两只深蓝色带金的八寸大的景泰蓝带盖罐子,才5元一只,放在陈列橱里熠熠生辉。
我也很想去淘。那里的美国人家在周末举行庭院拍卖,把家中不需要的杂物都摆出来卖。我的朋友抄下四五家地址,就开车带家人和我去转。我花了2元钱买到过一套黑丝绒晚礼服的上衣和腰裙,再花1元钱买到一个嵌宝石的心形镀金首饰盒。就算是人造宝石,这精巧的做工和灿烂的颜色已叫人挪不开眼了。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五家合办的庭院拍卖,屋主们把很多衣服都摊在桌上,任挑三件只要三元钱。那可真是便宜。我看中了一件新的白衬衫、一件普蓝色的羽绒服。羽绒衫好暖和,还蛮新,怎么不要了呢?我就去付钱。那女主人说:“你还可以再挑一件。”我说我不需要了,这两件就够好的了,一件羽绒衫已经物超所值了。
我惊异那里人们的淳朴和善良,价格之低使纽约来的人难以相信。事后发现只是它的拉链有点卡,拉得不顺,主人一火大就不要了。只要拿老虎钳把拉链挤扁一点,再涂上点蜡烛油就拉得上下如飞了。
只是,近年来东西渐贵,这样的便宜不大有得捡了。特别是纽约,连旧货市场的价格也蛮高。有个尼古拉斯教堂,过去我常光顾。每周六,那儿的停车场作为跳蚤市场、工艺品市场在露天开放,周日改在室内开放。一个摊位即一个车位的大小,一天租金45元。小贩要卖掉不少旧货才够交租。如果常年包下来,就打折到35元一天。但如遇到下雨下雪,露天小摊贩就只有自认倒霉啦。
跳蚤市场卖的东西可杂了,有农场来的蔬菜水果,有旧衣、旧鞋、旧包、旧家具、旧画、旧手表,有新旧首饰、化妆品、古董、自行车、锅碗瓢盆等。
尼古拉斯教堂停车场的跳蚤及艺术品市场
尼古拉斯教堂跳蚤市场乐器摊
疫情期间,这些跳蚤市场全部关掉被封。三年多后,终于又开放了。不过我已不大再去了。那个纯真时代已经过去,也觅不到多少宝了。再加上我这里也是物满为患,年纪大了,一切也就看淡了。
食物基本靠煮
在美国,最费钱的是上馆子吃饭。美国是个给小费的国家,近年来小费越涨越高。有的自助餐厅服务员只给你端来饮料或茶杯和茶壶,食物都是自己去拿的,也开出15%、18%和20%的小费额让你挑选。有的店还开出18%、20%和22%的建议小费的比率来。所以我们基本都在家里做饭。
有些刚从中国过来探亲的人,不可以打工,又想赚钱,于是就想出法子,在街区的电线杆子上贴广告(严格说这也是违法的),说自己擅长包荠菜馄饨。顾客可到他家里去买。一盒包好的生馄饨卖得很贵,虽然个较大,比超市的好吃一点,但平均要6毛美金一只。我们当然也不会买。
我姐曾做过餐馆的领座员,闲时也要相帮店员包馄饨。她学会后包的馄饨很好看,像修道院修女的白帽子。而我包的则是肉鼓鼓的,边很窄。我美其名曰:“肉多实在,边不烫嘴。”我姐还善做红豆沙春卷、三文鱼豆腐羹等。我擅长的则是酌情处理现有食材,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美味的大杂烩来,像东北乱炖一样。我一人独住时最常做的还有酱色大猪排,周围一圈青菜,吸足了大排的油汁。
美国纽约一家餐厅的工作人员在为顾客备餐。 新华社发(朱子于摄)
我在费城有个朋友,他告诉我,他租住了老美一个家庭的一间房,房东勉强允许他炒菜。有时男房东下班回家,闻到家里飘出好香的味,勾起了他无限食欲。可进门一看,不是他老婆做的,而是租客的饭菜,很是失望。我不由地说:“那你就请他们吃点吧!”他说:“有时我的确分给他们一些尝尝,但也不能顿顿都送啊!”是呀,老美一般不喜欢人家炒菜,却又喜欢吃中餐,真是一个矛盾体。色拉和通心粉到底比不上中餐香啦。
邻居大卫刘在一餐馆打工。据他说,有时大厨生病没来,可餐馆还得开下去。怎么办?他这个洗碗拣菜的就被老板抓差当厨子。我不由担心地问道:“你炒的菜好吃吗?”他愣一愣回答说:“起码服务员端出去的菜没再端回来就算好吃啦。”我们都大笑。的确,美国的中餐不外乎“芥蓝牛”“甜酸肉”或“宫保鸡丁”,糊弄美国人就够了。
在美国多年,我还是一个中国胃,近来经常煮八宝粥:赤豆、绿豆、黑豆、百合、莲心、桂圆、薏仁、红枣加糯米;海鲜粥:鲍鱼片、虾米、干贝和生姜末煮成的粥。一技在手,也不大贪羡外面餐馆的吃食了。
电器基本靠修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一些美国人的浪费和无能。电器一有毛病,就抱起往外一丢,由此产生很多不可降解的垃圾。近年来,美国也越来越讲究垃圾的分类,电器不可随意丢在马路边,而要丢到规定的地点。如我们附近商场的电器店“Best Buy”,就设有回收站,让人们集中丢弃电脑或硬盘等。
有一次我的微波炉忽然不转了,怎么按都没动静。拆开盖子一看,保险丝还是好的。别人老劝我扔掉啦,再买一个才一百多块。但我坚信它只是出了小毛病。热饭菜的油腻粘在硅片上,把它局部烧焦了,只要把硅片取下,翻个面把有点烧焦的那个点移到下面去就好了。
可是这回问题并不出在这里。于是我请了我的球友Jeff一起来研究。他心灵手巧,很能分析。我们也十分感谢“Youtube”(油管)上的教学视频,以往,好多疑惑和问题都在看了相关视频后解决了。可是这次我和Jeff看了好几个搜索出来的视频,都没得到什么启发。忽然有一个视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所讲的好像跟我家微波炉的毛病很像。我们也认为是其中一个继电器坏了,于是在eBay上花了八块五毛钱买了一个继电器,到货后小心翼翼地根据照片接线装上。当微波炉重新工作起来的时候,我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最近,我用了好久的HP打印机终于坏了,经过努力也修不好。巧的是第二天我的球友外出遛狗时看到附近有人家扔出来一个蛮新的黑色Brother打印机。他捧了回来。经过研究和搜索相关视频,我们终于找到了这台Brother打印机的毛病。他把移位了的一根杠杆拨回原位,让弹簧拉扯正常就行了。这个机子打印出来的字更细密清晰,硒鼓也是满的。机子修好后我请球友一起去吃了一顿龙虾自助餐,大快朵颐之际,为物尽其用、既减少了垃圾又节约了买新机要花的两百多元钱而高兴了半天。
栏目主编:伍斌 曹静 文字编辑:许云倩 题图来源:题图为受欢迎的旧衣服摊。作者提供 图片来源:照片除署名外由作者提供
来源:作者:费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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