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少年2》导演孙海鹏：我们都在“为生活而战”|孙海鹏|广东|张鹏|白玉兰|阿娟|雄狮少年2

生于野草，活成雄狮！

暌违三年，雄狮归来。由孙海鹏执导、张苗监制的原创现实主义动画电影《雄狮少年》续作——《雄狮少年2》目前正在热映。凭借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效果，《雄狮少年2》上映至今收获了无数好评，截至发稿时，其豆瓣评分为8.4分，不仅成为豆瓣2024年评分最高的国漫电影，也位居近十年国产动画电影豆瓣评分并列第一名，并跻身该平台评分最高华语电影TOP10。

延续前作的剧情与热血励志的基调，《雄狮少年2》聚焦阿娟和阿猫、阿狗这三名雄狮少年的故事。在上海打工的阿娟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同意代表没落的传武拳馆“求真拳馆”参加“上海格斗之夜”武术比赛。他在擂台上挑战来自世界各地的、使用不同武术技法的强大对手，成功杀进四强。但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比赛黑幕，却让阿娟又回到了原点……

从城隍庙到南京路步行街，动画怎样高精度呈现上海的地标建筑？故事在上海展开，《雄狮少年2》如何让粤味与沪味交相辉映？从野草到风筝，《雄狮少年2》都为角色设计了哪些独特的意象？从“求真”到“为生活而战”再到被误解，主创团队们想告诉观众什么？带着这些疑问，南都娱乐记者有幸邀请到本片的导演——孙海鹏，与他进行了一次深度对话。

制作比第一部有很大的升级

“只要鼓点还在心中响起，我们就是雄狮！”阿娟们甫一出场，就惊艳了观众的眼球，不仅是因为那熟悉的鼓点节拍、装扮和红色的狮头造型，还有他们当时所身处的上海城隍庙。

南都娱乐：对比上一部《雄狮少年》，续集的场景搭建、建模和渲染都全面升级，比如电影开场城隍庙建筑物，无论是细致度与还原度都十分高，像角色肌肉细节的真实呈现和衣物做旧效果都相当讲究。要达到这样的水准，制作过程需要克服哪些难点？

孙海鹏：场景的制作跟第一部还是很相像的，但我们会尽量增添细节度，让场景更加还原，其中的难点在于路人的数量增多了，这一部分的工作量相当大，难度也不小。城隍庙的部分，我们最初只打算做擂台周围和街上的人，但感觉呈现效果不够，又考虑到城隍庙实际上是一个很商业化的地方，会有很多店铺与商品，还原店铺不仅需要有灯光，里面也必须有人。同样的，最后阿娟与肖张扬在南京路步行街的擂台上那一战，也需要在步行街上和擂台周围加入不少行人与游客。这一部分的工作量就相当巨大。

回到角色身上，我们这次角色的升级比第一部高很多。首先这次做的是格斗，由于擂台上人物的上身是赤裸的，那就意味着必须把格斗选手的肌肉如实呈现出来。由于格斗选手的肌肉走向和一般的健美运动员不一样，还要考虑到发力时肌肉的膨胀、青筋的凸显等动态效果，以及出现在手臂上像褶皱一样的纹路，还原这些效果对团队来说就是挺大的挑战。我们先把现有的技术系统重新梳理，再做了一些技术上的升级和制作流程上的优化，才能让这个肌肉的呈现效果去适应我们数量多、质量高的镜头需要。

另一方面还有服饰制作的升级。所有的衣服的裁剪比例都是按照真实的衣服去做，包括考虑到衣服的材质、布料纺织的纹理、新旧程度等，比如衣服下面的褶皱、张瓦特睡衣上面的小疙瘩等小细节，都被我们一一呈现出来，增加了视觉上的真实感。

南都娱乐：除了建模与渲染技术，《雄狮少年2》的动作捕捉与动作设计效果也令人惊艳，能否分享下动作设计这部分的制作历程？

孙海鹏：打斗戏的难度出乎我们意料。一开始我们的分析师、动画师都设想说这些打斗戏自己应该也能完成，但后来发现擂台格斗，还有传统武术等对动效的专业性要求还是很高的，不能说擂台上的打斗很专业，擂台之外的训练、展示就可以脱离物理定律。

为了统一遵循动画的写实风格，我们就必须做到每一招都是专业的，这无疑超出了团队的专业能力与方向，那只能去找专业的动作指导。后来我们找来了张鹏老师，他是全国知名的动作指导，也曾参与过多部世界级动作大片的制作。他帮我们完善了很多细节，比如说拍摄镜头的移动规律与连贯性、演员招式的合理性等，都必须要用一体化的整体思维去考虑。

整个过程中，动作戏前后实拍了三个版本。特别是第一次时，他自由发挥，根据自己的想法打了三场擂台戏，甚至自己进行了剪辑处理。以此为基础，团队反复调整，进行一次次的解构和拼接。动作指导、动作捕捉人员和动画师三方不断碰撞，前后耗时超过了一年半的时间，几乎贯穿了《雄狮少年2》的整个制作周期。整个流程下来后，我们对动作设计这一块的工作更加敬畏了。

粤味与沪味相得益彰

“咸鱼翻身了还是咸鱼！”《雄狮少年2》的故事舞台在上海。粤味不仅没有缺位，反而与沪味交相辉映、相辅相成。阿猫的一口广普、夜市中的那一道道粤菜以及经常闪现的咸鱼，都提醒着广大观众，《雄狮少年》的根在广东。

南都娱乐：上一部已经高度还原了佛山、广州等地的场景，续集同样展现了上海诸多地标，背后调研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孙海鹏：《雄狮少年2》的堪景是分批次去的。因为整个故事的跨度将近一年，那就意味着我们要把上海的四季景象都搜集一遍，所以团队的成员们在每个季节，只要有空都会过去上海拍。难点在于我们希望将上海更立体地呈现出来，而不只是只描绘一些常见的洋房、法国梧桐、石库门之类的元素。其实上海有更多丰富的东西，比如说游乐园、大型夜市等，我们希望把这些元素都在电影中展现出来。

举个例子，一提上海的树，大家都会想到法国梧桐，但其实在上海很多老弄堂、老小区里还有很多像银杏之类的其他品种的树，还有一些在上海街头自由生长的野草，这些都是我们采风拍摄的对象。上海的植被跟广东不太一样，我们还专门找了些荒地去采集、观看，了解野草的生长规律。有时候我们的小伙伴，可能就是为了采集植被会专门去一趟上海，不是为了拍地标建筑，而是拍上海的树木、繁花和野草。

还有就是那个摩天轮。片中的摩天轮在本地知名度很高，我也去了好几次，但很遗憾每次都错过了开启时间，所以到现在也还没坐过。在剧本我们写的是摩天轮亮灯，这个场景就只能交给同事去采风。他从五点多就一直在摩天轮那里蹲守，等待开灯的瞬间，把那个画面拍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了他的辛苦与坚持，才有了电影里摩天轮亮灯的那一幕。

南都娱乐：《雄狮少年》的根在广东，这一次舞台转移到上海，你们如何将粤味和沪味相互搭配、交相辉映？

孙海鹏：最重要的粤味肯定就是狮头，这是阿娟一直带着的。一舞狮就很有广东味道。另外就是广东的美食，我们刚好有一个大排档的情节设置，因为主角团需要通过这份工作维持生活。毕竟打比赛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收入可不行，而大排档是最接地气的设计。那时候上海有很多夜市，而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去展示广东的美食，比如阿猫做的广式炒面，就是很典型的粤菜。此外，我们还会不断地充实类似的细节，让观众感受到这两个地方的味道与交融。

另一个广东元素就是木棉花。我们在很多细节上都会特意强调这个元素与概念，比如一开始阿娟跟家里的父母打电话，他们翻旧照片时能看到里面有木棉花。阿娟随身携带的书里也画有木棉花，机场南航飞机的Logo也是木棉花，甚至到了擂台上，阿娟与肖张扬战斗的紧张时刻，我们也将画面设计成让白玉兰和木棉花有机结合，从白玉兰开花转换成红棉绽放的意境，也呼应了阿娟就是那个“被英雄花砸中的男人”的前作情节。我们希望能加强上海跟广东在不同符号、不同内涵中的联系，让观众感受到虽然《雄狮少年2》的故事发生在上海，但也包含很多值得感受的广东元素。

有心思的细节突显不同角色的意象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从“野草”到“雄狮”，阿娟又一次迎来了蜕变。从睡衣到“吴京同款”的运动衣，人气角色张瓦特的转变同样充满了惊喜。小雨与她的家“求真拳馆”的牵绊更感染了无数观众。

南都娱乐：从“野草”到“雄狮”，阿娟意象上的转变有什么寓意上的变化吗？而最后的“风筝”又寓意着什么？

孙海鹏：这些意象其实是一种人物符号的外显。第一部的故事是为了突出阿娟是如何从一个瘦弱少年蜕变为肩负家庭重担、一往无前的雄狮。第二部的“野草”则是因为我觉得为生活打工、拼搏的普通人很像野草。从湖北来广东后，我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广东的植被非常丰富，既会看到灌木丛、花、大树之类，更能在路边看到一大片的草。此外，一些房间的墙角，只要长时间不打理，马上就会有野草冒头。我的办公室外面是一个铺着水泥的天台，如果水泥地有缝隙，一段时间后就会有草长出来。我不知道野草们是怎么长起来的，但真的非常有生命力，而且很难被压死、压坏，只要一有空隙，就拼命生长、向上，这就跟普通人在城市打拼的状态很像，所以自然而然就把这个意象放到阿娟身上。

而白玉兰树上挂着的风筝其实代表了小雨，不同状态的风筝象征了不同时期小雨的际遇与心境。风筝线断了飞走的时候，代表的是小雨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期。后来小雨回来的时候，风筝也重新系上了那根线，因为上海，因为求真拳馆就是她的家。后面没有接上线，风筝飘走了，就寓意着这个家散了，拳馆也经历了拍卖、被金老板买走等情况。最后阿娟经过努力，把拳馆又拿了回来，这根线则又系上了。结尾他给小雨发的QQ消息里就有风筝的照片，而这根线是在张瓦特手里，预示着张瓦特已经是她的家人了。

南都娱乐：一开始睡衣是张瓦特的标志性服装，之后他换成了写着“精忠报国、义薄云天”的“吴京同款”运动外衣，这样的转变有什么用意呢？

孙海鹏：我们当时这样设计，是希望赋予张瓦特一个强烈的前后对比，让观众更真切地感受到这个角色在气质上发生了实实在在的变化，并带有一定的喜感。所以我们一开始就让睡衣成了他的日常服装，奶茶成了他拿着的饮料，突出一副阿娟练成怎样，在擂台上是输是赢都无所谓的样子。

后面换成运动服，拿着保温杯，则是展现了他又上心了，又看到希望了的转变。而衣服上面的字是为了加强传统武术的感觉，因为练习传统武术的人主要崇拜两个人，一是关羽，二是岳飞。我们一开始想在衣服上画这两个人的形象，但又觉得有点普通，后来就干脆用“义薄云天”来代表关羽，用“精忠报国”来代表岳飞，把这两句话直接写在衣服上会更有趣，也更直观。此外，换上运动服的张瓦特还有了一种老师、师傅的感觉，也让阿娟等人对他的态度有了不少改变。

南都娱乐：除了以上的细节，还有哪些彩蛋是你特别想和观众分享的，代表着你和团队的小心思？听说导演在现实中是养鱼高手，金木阳办公室的那缸鱼是否特意加上去的？

孙海鹏：其实有很多。例如电影里不少街边的广告牌，写的都是我们主创团队成员的名字。阿娟上场时，我们让他穿回第一部的解放鞋，有一种前作的阿娟回来了的即视感。还有金木阳手上的手表以及不同颜色西服的搭配，是因为我们的宣传总监很喜欢、很在意手表等小饰物，所以就做了很细致的还原。此外，金木阳在拉拢小雨、阿娟时专门请他们吃牛扒，但其实我们的美术总监没怎么吃过，设计了几次都感觉很奇怪，所以后面不仅找了很多图片，还专门带他吃了一顿牛扒，才呈现出最后电影的效果。

金木阳办公室的那缸鱼其实代表了他和肖张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肖张扬就是金木阳鱼缸里面的一条“闯缸鱼”。当一个人刚摆鱼缸的时候，首先要把里面的环境打造好，让所养的鱼适合存活。怎样判断里面的环境已经好了？要先放一条鱼进去，看它能存活多久，如果它活下来了，再放其他的鱼进去，放进去的第一条鱼就叫闯缸鱼。作为金木阳的“闯缸鱼”，其实肖张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不断去赢，但，人怎么可能一直赢下去？另一方面，这个鱼缸也是金木阳希望打造的一个属于自己的乌托邦世界。而鱼缸破碎的时候，也是金木阳的梦碎时刻，但摔落在地面的鱼挣脱了规则束缚，重获自由。

我们都在“为生活而战”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阿娟在上海滩的经历足够励志，凭借舞狮所积攒的武术功底，经过苦练后成为格斗界一名炙手可热的新星，也战胜了不少经验、名气远高于他的前辈，但他并没有成为格斗之夜的冠军，甚至连应得的奖金也没有到手。可在求真精神的驱使下，阿娟与肖张扬才有了在步行街面对面较量的“非正式机会”，才迎来了电影的高潮位。

南都娱乐：电影中不断强调“求真”精神，请问舞狮、武术和求真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关于求真，你想向观众传达什么？

孙海鹏：《雄狮少年2》的故事是由两条线交织而成：一条是阿娟这条线去为了生活打拳，他代表的拳馆就叫“求真拳馆”；另一条则是张瓦特的那条线。张瓦特其实是打假拳的受害者，之前所吃的败仗其实是不知道对手的拳套里放石膏作弊。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是给传统武术做去伪存真的工作，最后阿娟受到同样的境遇，就要把这些事情都曝光出来。所以整个故事线，不管是武术线还是生活线，其实都跟“真”这个字有着密切关联。

通过求真这个概念，我想向观众传达两层意思：一是如果要发展传统文化，需要一个求真的精神，不管在任何时代都是可以发光发亮的，当然，前提是一定要适应时代的变化。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些传统文化里“真”的部分，并在形式上对其做进行延展或吸收改良，那传统文化就能慢慢地成长起来，而且变得越来越好。其实张鹏老师现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帮助传统武术去伪存真、发扬光大。第二层意思就是我们在生活中也要求真，对于朋友、家人需要真诚。

南都娱乐：《雄狮少年2》很强调的一句台词是“为生活而战”，你如何理解这句话？当初是如何打算通过电影来展示这一主旨的魅力？

孙海鹏：我们的故事都是在展现生活中平凡的你我，包括我自己也是为生活、为梦想打拼的人。其实我们的目标都很简单，就是“为生活而战”。我们希望用接地气的方式讲故事，实在一些，反而能让观众感受到这句话的魅力。

至于如何让观众感受这句话的魅力，主要是通过人物的表演、故事情节，还有一些别的细节来让观众有所体会。比如说阿娟只有舞狮表演时所积攒的武术基础，一开始就是个擂台格斗小白。他打拳的目的与初衷也不是说追求传承、发扬传统文化，而是为了给家人治病，冲着第一名的奖金去的。我就是希望通过这样一些设计，让观众感受到主角们所面临的问题，其实与我们在实际生活中的某些瞬间很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