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古镇的庞家老宅现在又成为了话题。当庞叔令为捐赠画作打官司的时候,庞氏家族另一支的后人悄悄地签订了协议,将占地4700平方米的祖宅地契无偿地交给当地的文保部门。这栋青砖大宅见证过虚斋藏画的流转,现在就连门槛石都被脚步磨得凹陷了,但是在新一轮的捐赠当中,仍然延续着庞莱臣不将珍玩私藏的家风。
我认为,这种以恩德回报怨恨的豁达与庞莱臣当年赈灾的做法是相同的。在1923年南浔发生大旱的时候,庞家在开仓放粮的时候于庞滋德药号定下规则:贫穷的人拿着一个经折就能够借助记账来获取药物。这种深入到骨髓里的公益方面的基因,比任何祖训都更加持久。如同现在庞家后人所说的:空着的老宅子会朽坏,把它交给国家能够当作文化客厅。
记得在翻阅档案的时候看到一个细节。1959年庞增和捐赠137件古画给南博,那个时候奖状上的颁奖单位是江苏省人民委员会。在这次祖宅捐赠协议当中,签字方变成了南浔古镇保护局。行政机构的名称有变迁,仿佛用另外一种方式记录着时代的流转。有意思的是祖宅西厢房梁上还留存着庞莱臣亲笔书写的戊戌年修缮的墨迹,这墨迹和《虚斋名画录》稿本上的笔迹是完全一样的。
这么来看,庞家三代人的捐赠经历如同文保事业的一个缩影。庞莱臣在世的时候编印《虚斋名画录》将藏品公开。孙子庞增和把家藏捐献给四大博物馆。到了第四代又献出祖宅。这种把宝贝交给国家的接力,相较于单次捐赠更能够体现家族文化的沉淀。就好像老宅天井里那棵有着两百年树龄的罗汉松,年年都会落下种子并且重新生长,但是它的根系却一直扎根在同一块土地里面。
祖宅的建筑价值同样不可被忽视。马头墙上的砖雕乃是清末苏州香山帮的绝技,花窗的榫卯结构令现代木匠都为之惊叹。最为绝妙的是书房地板的空心层设计,当年庞莱臣为了避免字画受潮,专门在木板下面铺设了一层木炭。这种潜藏在细节之中的智慧,与他在书画著录里对于纸绢考究、题跋严谨的劲头相互关联。
或许可以这样来看,这次捐赠具有特殊性,是因为存在时空的交叠。当庞叔令在法庭上追问《江南春》图卷下落的时候,另一批庞氏后人正在把祖宅的钥匙交给文保队。这两件事情同时进行互不冲突,仿佛在诠释着对事不对人的理念,能够认真追究每一件文物的归属情况,但是不会因为有争议就否定文化传承的初衷。
施工队伍进入老宅进行修缮工作。工人们在西偏院的墙洞处发现了一本1972年的工作笔记。在这本笔记之上,潦草地记录着当年清查文物的相关事宜。在纸页的中间还夹着一朵已经干枯了的玉兰花。这种不经意间留存下来的时代印记,或许比宅子自身更应该被放置到展览柜当中去。
现在站在经过修葺的庞家老宅的门槛前,可以看到三种时间层。有光绪年间的梁柱,有民国时期的天井,还有刚安装的恒温除湿系统。新旧在这里共同存在,这难道不正是对以德报怨的生动诠释?历史上存在过纠纷,并不影响现在进行合作,如同老宅的门环已经陈旧,但是当叩响它的时候,回声依旧清脆响亮。
南浔当地的老人常常说起这样一句话,庞家的砖瓦是能够说话的。当下祖宅已经变成了庞莱臣纪念馆,游客们能够触摸到当年虚斋藏画木箱的凹痕,还能够看到复原的《虚斋名画录》的编纂场景。将建筑空间转化成为文化场域的这种做法,或许是对于捐赠世家最为恰当的致敬方式。
要看清历史的因果,需要拉长镜头才行。面积达4700平方米的祖宅变成了公共文化空间。争议和捐赠在同一个姓氏之下同时存在。我们所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私人之间的恩怨,而是一个家族和民族的文化遗产进行深度的绑定。这样的绑定比任何房产证都更能够经受得住时间的风化。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