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深秋的夜晚,我家客厅的灯一直亮到凌晨三点。
五十沓崭新的百元钞票堆在茶几上,像一座红色的小山。
妻子傅慕青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整夜没有合眼。她的眼睛红肿,却异常明亮。
我们吵了七个小时。从晚饭后吵到深夜,又从深夜吵到黎明前。
她说了很多话,有些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有些话却轻得像羽毛,在多年后才让我明白其中重量。
天快亮时,我终于疲惫不堪,摔门进了卧室。
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两小时,醒来时家里一片寂静。
茶几上的钱还在,傅慕青却不见了。
她带走的不是钱,而是改变我们所有人命运的东西。
01
周五傍晚六点二十分,我推开家门。
公文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旧城改造三期工程的初审意见稿。
走廊的声控灯坏了半个月,物业一直没来修。我摸索着掏出钥匙,锁孔转了两圈才打开。
屋里没开灯,只有厨房透出微弱的光。
“慕青?”我唤了一声,没人应答。
换鞋时我愣了一下。傅慕青的米色平底鞋整齐地摆在鞋柜前,她应该在家。
往常这时候,她会在厨房准备晚饭,抽油烟机的声音会盖过我的敲门声。
但今天太安静了。
我放下公文包,走进客厅。然后我看见了傅慕青。
她坐在餐桌旁的老位置,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餐桌上摆着一只黑色手提箱。箱子敞开着,里面满满当当。
全是百元钞票,一沓沓用银行封条捆着,码放得整整齐齐。
我数了数,五十沓。不用细算也知道是多少钱。
傅慕青抬起头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唇微微发白。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指了指箱子旁边的一张卡片。
我走近两步,弯腰拾起卡片。普通的名片大小,白色卡纸,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打印的宋体字:“旧城改造项目还请周科长多关照。”
字下面是一个手写的手机号码。
我认识那个号码。鼎峰集团项目负责人董广明的私人电话。
上周二,他约我在城南的茶楼见面,我们聊了两个小时。
茶叶是上好的金骏眉,茶香袅袅中,他的笑容温和得体。
“周科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当时这样说,“我们鼎峰集团最喜欢和务实的人合作。”
务实。这个词在圈子里有特殊的含义。
我把卡片放回桌上,手指碰到了钞票的边缘。
崭新的纸币边缘锋利,像刀片。
傅慕青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下午四点二十分送来的。快递员打扮,戴着口罩和帽子。”
“他说是重要文件,必须本人签收。我开门后,他把箱子递给我就转身走了。”
“我打开箱子时,他已经进了电梯。”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那些钱,仿佛那是某种有毒的爬行动物。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小区里传来小孩追逐玩耍的笑闹声。
对门邻居开始炒菜,蒜蓉的香味顺着门缝飘进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五傍晚,本该是温馨放松的时刻。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和傅慕青隔着那个箱子对望。
五十万。我月工资的五十倍。
旧城改造项目审批权在我手里握着,这是全局都知道的事。
副局长徐国栋上周找我谈话时,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周啊,机会要把握好。”
他说这话时眼神意味深长,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窗外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秋天真的深了。
“你打算怎么办?”傅慕青问。
我没回答,伸手合上了箱盖。啪嗒一声,锁扣咬合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清晰。
02
傅慕青站起身走向厨房,我听见她拧开水龙头的声音。
水流哗啦啦地响了一阵,然后是陶瓷碰撞的轻响。
她在洗杯子,洗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的停顿。
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口。
“董广明上周找过我。”我说,“在清心茶楼,喝了两个小时的茶。”
傅慕青端着两杯水走出来,一杯放在我面前。
温水,刚好能入口的温度。她总是这么细心。
“他直接说要送钱?”她问,在我对面重新坐下。
“没有。他说了很多场面话,关于城市建设,关于企业责任。”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确实正好。
“临走时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项目资料。我回到家打开,里面是购物卡。”
傅慕青的眼神锐利起来:“多少钱的卡?”
“十万。”我说出这个数字时,感到喉咙有些发紧。
“你收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安。
我点点头:“第二天上班,我交给了徐副局长。他说他会处理。”
傅慕青盯着我的眼睛:“他真的处理了吗?还是你们一起分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我猛地站起来:“傅慕青!”
“回答我。”她不肯退让,仰着脸看我,“周睿翔,我要听真话。”
客厅的挂钟滴答走着,秒针每跳一下都像敲在我心上。
我重新坐下,双手搓了搓脸:“卡在徐局那里。他说...这是行业惯例。”
“惯例?”傅慕青冷笑一声,“原来收钱已经是惯例了。”
“我没收!”我提高声音,“卡在徐局那儿,他说他会退回去!”
“那今天这五十万呢?”她指着桌上的箱子,“也是惯例?也要交给徐副局长处理?”
我哑口无言。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楼下有夫妻在吵架,女人的尖叫声刺破夜空。
生活还在继续,琐碎而真实。而我们被困在这个房间里,面对一箱烫手的钱。
傅慕青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睿翔,”她的声音很轻,“你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晚上说的话吗?”
怎么会不记得。七年前的十月,我们在租来的小房子里举行简单的婚礼。
没有彩礼,没有婚车,只有几个朋友和同事。
那晚我们挤在单人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我说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她说她不在乎日子好不好,只在乎能不能睡得踏实。
“我要你每天晚上都能安心睡觉。”她当时这样说,眼睛亮晶晶的。
此刻她转过身,眼里有泪光:“现在你还能睡得踏实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很明显。
这半年我睡眠越来越差,经常凌晨两三点突然惊醒。
梦里总有人在追我,我拼命跑,却看不清追我的人是谁。
03
晚上八点,我们还没吃晚饭。
黑色手提箱静静地躺在餐桌上,像一颗定时炸弹。
傅慕青热了中午的剩菜,我们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动筷子。
“退回去。”她终于开口,“明天一早就退回去。”
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里拨弄着:“怎么退?直接拎着箱子去他公司?”
“不然呢?”傅慕青放下筷子,“难道真收下?”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深吸一口气,“董广明敢这么送钱,肯定有准备。”
“他准备了什么?”傅慕青问。
我想起徐副局长的话。上周四下午,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关上门。
“小周啊,旧城改造三期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没接。
他自己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鼎峰集团实力雄厚,设计方案也通过了专家评审。”
烟雾在办公室里弥漫,他的脸在烟雾后显得有些模糊。
“按流程走就行,别为难人家。”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窗外,“企业也不容易。”
当时我没多想,以为只是正常的领导交代。
现在回想起来,每个字都有深意。
“徐局可能知道这件事。”我低声说,“甚至可能...这是他默许的。”
傅慕青的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你们局长也...”
“我没证据。”我打断她,“只是猜测。”
但猜测往往是最接近真相的。在机关工作了十二年,我太清楚这里的游戏规则。
有些事不能明说,只能意会。有些钱不能直接收,要通过“合适”的渠道。
董广明选择把钱送到我家,而不是办公室,已经很说明问题。
他在测试我,也在测试傅慕青。
如果收下,就等于上了他的船。如果不收,他会找别的办法。
“那就更该退回去!”傅慕青激动起来,“这是陷——”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微一变。
“是单位打来的。”她说,接通了电话,“喂,王主任?”
我看着她接电话,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电话很短,不到一分钟。挂断后,傅慕青的脸色更苍白了。
“档案馆下周一要迎接上级检查。”她说,“主任让我周末加班,整理近五年的工程档案。”
她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旧城改造相关的档案。”
巧合?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董广明下午送钱,晚上档案馆就通知加班整理工程档案。
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我看向那个黑色手提箱,突然觉得它像一个黑洞,要把我们吸进去。
“他们连你都盯上了。”我苦笑着说。
傅慕青在区档案馆工作了八年,一直是个普通科员。
她喜欢这份工作,安静,单纯,每天和故纸堆打交道。
她说历史不会骗人,白纸黑字记录着一切。
现在,有人想让她看到的“历史”,成为控制我的工具。
“睿翔,”傅慕青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我们报警吧。”
“报警说什么?说有人给我送钱?”我摇头,“没有交易,构不成贿赂。”
“那纪委呢?我们可以向纪委举报。”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餐桌上投下狭长的光带。
“让我想想。”最后我说,“给我一晚上时间想想。”
傅慕青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抽回手,开始默默地收拾碗筷。
水龙头又响了,碗碟碰撞的声音比平时响得多。
我知道她生气了,也失望了。
但我需要时间。五十万不是小数目,退或不退,都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关系到我的前途,我们的小家,甚至更多人的命运。
04
晚上十点,傅慕青洗好澡,进了书房。
她没和我说话,关门的声音比平时重了些。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那个手提箱。箱子的黑色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董广明发来的短信。
只有四个字:“周科,安好?”
我盯着那四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怎么回复。
如果回“钱已收到,谢谢”,就等于承认收贿。
如果回“请把钱拿回去”,就等于撕破脸。
如果不回...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最终我锁上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
书房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傅慕青在找什么?
我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门没锁,留着一道缝。
透过门缝,我看见她跪在地上,从书柜最底层拖出一个纸箱。
纸箱已经很旧了,边缘磨损,胶带发黄。
那是她父亲的遗物,十一年前从老房子搬过来后,就一直放在这里。
傅慕青很少打开这个箱子。她说每次打开,都会难过好几天。
但今晚她打开了,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相册、笔记本、荣誉证书、几支用秃了的铅笔。
最底下是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鼓鼓囊囊的。
她取出档案袋,抱在怀里,肩膀开始颤抖。
我推开门走进去。傅慕青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
“我想我爸了。”她哽咽着说。
我在她身边蹲下,搂住她的肩膀。她靠在我怀里,哭出声来。
十一年前,傅慕青的父亲傅成林从建筑工地的十八楼坠落。
警方认定为意外失足,因为当天刮大风,安全措施不到位。
但傅慕青不相信。她父亲是干了三十年的老工程师,最重视安全。
那天早上他出门前,还笑着说晚上要给慕青做糖醋排骨。
下午人就没了,摔得面目全非。
“我爸出事前两个月,一直在举报一个工程。”傅慕青擦着眼泪说。
“什么工程?”我问。这件事她从未详细说过。
“城南的宏达小区,现在的鼎峰广场。”她的声音冷下来,“开发商叫董成海。”
我浑身一震。董成海,董广明的父亲。
“那个工程偷工减料,水泥标号不够,钢筋以次充好。”傅慕青继续说。
“我爸是监理,写了三份报告,全被压下来了。”
“后来他直接向建设局举报,还是没下文。最后他准备去市纪委。”
她打开档案袋,抽出一叠泛黄的材料。全是手写的举报信复印件,字迹工整有力。
每一页都按了红手印,像血。
“这是他留的备份,我妈藏起来的。”傅慕青抚摸着那些纸张,“原件都失踪了。”
“然后呢?”我的喉咙发干。
“然后他就出事了。”她的眼泪又涌出来,“从十八楼掉下来,什么都没说。”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傅慕青压抑的啜泣声。
窗外的风大了,吹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我突然想起徐副局长上周说的话:“鼎峰集团实力雄厚...企业也不容易。”
董成海十五年前就是有名的开发商,后来把公司交给儿子董广明。
鼎峰集团越做越大,成为区里的纳税大户。
旧城改造三期,他们志在必得。
“所以这钱,”傅慕青指着客厅方向,“可能真的沾着血。”
她站起来,把材料重新装进档案袋,抱在怀里。
“睿翔,我不能让你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她的眼神坚定而悲伤。
“如果我爸还活着,他会怎么说?他会说,慕青,选对的路,别怕难。”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抱着父亲的遗物走出书房。
那个瘦削的背影,此刻显得异常挺拔。
05
凌晨一点,我们还没睡。
五十万现金从餐桌移到了茶几上,依然敞开着。
傅慕青坐在我对面,我们之间隔着那片刺眼的红色。
“你想好了吗?”她问。
我搓了搓脸,感到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如果退钱,董广明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找别的办法整我。”
“比如?”傅慕青问。
“比如在我的审批材料里挑刺,拖时间,让项目延期。领导会觉得我能力不行。”
“再比如,通过徐局给我施压。他是我的直属上级,有一百种方法让我难受。”
我说着这些,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在体制内待久了,太清楚规则的可怕。明面上的规则,暗地里的规则。
每个人都活在无形的网里,稍微挣扎,就会缠得更紧。
“所以你要收下?”傅慕青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试图解释,“我在想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没有两全!”她突然提高声音,“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五十万买你的良心,你卖吗?”
这话太刺耳,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傅慕青,你以为我愿意吗?”
“我每天加班到深夜,审图纸看报告,颈椎病犯了好几次。”
“我们结婚七年,还住在六十平的老房子里。你妈生病住院,我们连手术费都凑不齐。”
“是,我清高,我正直,然后呢?然后看着别人开豪车住别墅?”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
傅慕青看着我,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周睿翔,”她轻声说,“你变了。”
“是现实变了!”我反驳,“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不适应,就被淘汰。”
“所以你要同流合污?”她站起来,俯视着我,“和我爸举报的那些人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傅慕青转身走向卧室,在门口停住。
“如果你收下这笔钱,”她背对着我说,“我们就离婚。”
门关上了,轻轻的咔哒声,却比摔门更让我心慌。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箱钱。
我瘫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条裂纹我们结婚时就有,一直没修。
傅慕青说过好几次要找人来补,我总是说忙,忘了。
就像很多事,总觉得来得及,最后都来不及。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徐副局长。
“小周啊,睡了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和蔼。
“还没,徐局。”我坐直身体。
“鼎峰的董总给我打电话了,说给你们家送了份‘材料’。”他顿了顿,“收到了吧?”
“收到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
“那就好。董总是实在人,懂得感恩。”徐局笑着说,“你也该表示表示。”
“徐局,这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他的语气冷了些,“年轻人要识时务。下周一的局务会,我会提议让你负责三期全程跟进。”
这是明码标价了。收下钱,我就升职。不收,可能连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我明白了。”我说。
“明白就好。早点休息。”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扭曲的脸。
凌晨两点半,我听见书房传来声音。
傅慕青又起来了。她在翻找什么,纸张哗啦啦地响。
中间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像受伤的小动物。
我想进去看看,但脚像灌了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恋爱三年,结婚七年,从来没吵得这么凶。
她提到离婚时,眼神那么认真,不是气话。
我真的要为了五十万,毁了我们的家吗?
可是如果拒绝,我的事业可能就完了。徐副局长不会放过我。
在这个系统里,得罪领导意味着什么,我太清楚了。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黎明快来了。
书房的声音停了。我听见傅慕青走出来的脚步声。
她在客厅停留了片刻,我屏住呼吸,假装睡着。
然后是大门轻轻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出去了?这么早去哪里?
我睁开眼,客厅里空无一人。茶几上的钱箱还在,盖子合上了。
傅慕青的包不在鞋柜上,手机也不在。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冰冷彻骨。
06
早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个小时。
傅慕青还没回来。她的手机打不通,提示已关机。
我联系了她单位同事,都说没见到她。她妈那边也说没去。
她会去哪里?带着那个档案袋,在凌晨出门?
茶几上的黑色手提箱像个沉默的证人,见证了我们整夜的争吵。
我盯着它,突然想起傅慕青昨晚说的话:“这钱可能真的沾着血。”
董广明的父亲董成海,可能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
而现在,董广明给我送钱,想拿下旧城改造项目。
历史在重演,只是换了角色。
我猛地站起来,打开钱箱。钞票还是那么多,一沓没少。
但箱子底部多了一张纸条,压在几沓钱下面。
是傅慕青的字迹,只有一行:“我去做该做的事了。别找我。”
该做的事?什么事?
报警?去纪委?还是...直接找董广明?
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如果她直接去找董广明,太危险了。
我抓起车钥匙冲出门,电梯停在顶楼迟迟不下来。
我转身跑下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早晨的小区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晨练。
我的车停在小区外的路边,车窗上贴了张罚单。
顾不上这些,我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开上街道。
这个城市刚刚苏醒,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早餐店冒出蒸汽。
我去了档案馆,大门紧闭。去了她常去的公园,只有几个打太极的老人。
去了她闺蜜家,对方睡眼惺忪地说没见到。
最后我把车停在江边,看着浑浊的江水发呆。
傅慕青会去哪里?她有什么计划?
我想起她昨晚在书房整理父亲的遗物,那些举报信复印件。
她说过,父亲当年准备去市纪委,然后就出事了。
难道她...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心脏狂跳,接通电话:“喂?”
“请问是周睿翔同志吗?”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很严肃。
“是我,您哪位?”
“这里是区纪委第三监察室。你的爱人傅慕青女士现在在这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
“她...她去纪委做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傅女士主动来反映一些情况,我们需要她配合调查。”对方顿了顿,“也请你暂时不要对外声张,保持通讯畅通。”
“我能和她说话吗?”
“暂时不方便。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冷汗。
傅慕青去了纪委。她带着父亲的举报信,还有...还有什么?
她说的“该做的事”,就是举报我吗?
不对,她举报我什么?那五十万我没收,还在家里。
但那张十万的购物卡呢?我交给徐副局长了,他说会处理。
他真的处理了吗?还是...
我突然想起很多细节。徐副局长这两年换了两辆车,老婆的包都是名牌。
同事私下议论过,但没人敢明说。
如果徐副局长和董广明有长期往来,那我交给他的购物卡,可能根本就没退。
傅慕青知道这件事。我告诉过她。
所以她去纪委,可能是举报徐副局长,也可能...是举报我收受购物卡。
无论哪种,我都完了。
在建设局工作十二年,我知道纪委介入意味着什么。
就算最后查无实据,我的前途也毁了。没人会用“有问题”的干部。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却浑身发冷。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徐副局长。
我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久久不敢按下。
07
我最终没有接徐副局长的电话。
车停在纪委大楼对面的路边,我坐在驾驶座上,盯着那栋灰色的建筑。
八层高,窗户都是茶色玻璃,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傅慕青就在其中某个房间,和纪检干部谈话。
她会说什么?说董广明送钱?说徐副局长受贿?说我收了购物卡?
每一个可能都让我心惊肉跳。
手机又响了,还是徐副局长。这次我接了。
“小周,怎么不接电话?”他的声音带着不满。
“对不起徐局,刚才在开车。”
“鼎峰的材料你看完了吗?周一上会需要你的初审意见。”
他在试探我。如果傅慕青已经举报,他应该知道纪委找我。
但他不知道,说明纪委还没有行动,或者行动很隐蔽。
“还在看,有几个地方需要核实。”我尽量让声音平静。
“抓紧时间。董总那边催得急。”他顿了顿,“对了,昨晚的‘材料’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说,“都挺好的。”
“那就好。”他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手心全是汗。我在包庇他,也在包庇自己。
如果现在去纪委自首,可能还有机会。但我没有勇气。
中午十二点,纪委大楼里有人出来吃饭。
我睁大眼睛寻找,没看见傅慕青。
她还在里面,谈话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
他们在问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下午一点,我饿得胃疼,却不想离开。买了瓶水和面包,在车里啃着。
面包像锯末一样难以下咽,我机械地咀嚼着,眼睛盯着大楼门口。
两点十分,我终于看见她了。
傅慕青从大楼侧门走出来,一个人,背着那个旧帆布包。
她看起来疲惫不堪,但步伐很稳。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眯了眯眼。
我推开车门跑过去,在马路对面喊她的名字。
傅慕青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
我们在人行道上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护栏。
“你去纪委干什么?”我问,声音沙哑。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回家说。”
“现在就说!”我抓住护栏,手指发白,“你是不是举报我了?”
傅慕青摇摇头:“没有。我举报的是徐国栋和董广明。”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你怎么证明?”
“你给我的购物卡,我当时拍了照。”她平静地说,“照片在我手机里。”
我愣住了。半年前我收到购物卡,回家给傅慕青看,她确实拿手机拍过照。
我当时还笑她多此一举,她说留个证据比较好。
原来她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
“还有你去年收的两条烟,前年的茶叶,我都记下来了。”她继续说。
“每次你带回来,我都拍照存档。时间、地点、谁送的,记得清清楚楚。”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护栏才站稳。
“你一直在监视我?”
“不是监视,是保护。”傅慕青的眼睛红了,“我怕你越陷越深,怕你有一天回不了头。”
“所以你去纪委,是举报徐局?”
“不只是他。”她压低声音,“还有董广明行贿的证据。五十万现金的照片我拍了,箱子上的指纹我也留了样。”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什么时候...”
“昨晚你睡着后。”她看着我的眼睛,“我戴着手套打开箱子,用透明胶带取了指纹。现金也拍了照,编号都清晰可见。”
原来她半夜在书房,是在准备这些。
原来她说“该做的事”,是去纪委举报,而不是等我做决定。
“纪委怎么说?”我问。
“他们很重视。李叔叔帮我联系的。”
“李叔叔?”
“我爸的老战友,李建国,退休前是市纪委的。”傅慕青说,“我昨晚给他打了电话。”
我想起来了,傅慕青提过这个人,但很少联系。
“他怎么说?”
“他说主动上报,争取宽大处理。”傅慕青握住我的手,“睿翔,我们需要自首。你被动收的那些东西,如果不主动交代,等纪委查出来就晚了。”
我的手在颤抖。自首?那我的前途呢?
“你听我说。”傅慕青抓紧我的手,“李叔叔说了,你这种情况,只要主动交代,配合调查,可以争取从轻处理。”
“最多就是处分,调离岗位,但不会坐牢。”
“如果等他们查出来,性质就变了。五十万现金,足够判刑了。”
我看着她焦急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去纪委,是为了救我?”
傅慕青的眼泪掉下来:“是。我不能看着你毁掉自己。”
“那些购物卡、烟酒,你交给徐副局长,但他没退。这些纪委可以查。”
“只要你主动说明情况,指证徐国栋和董广明,就是立功表现。”
她擦掉眼泪,语气坚定:“我们可以从头再来。换份工作,哪怕钱少点,只要心安。”
我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七年的女人。
我以为她不懂我的难处,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
原来她懂,但她选择了一条更难的路。
不是同流合污,不是明哲保身,而是挺身而出,拉我上岸。
“回家吧。”她轻声说,“纪委让我们等通知。这期间正常上班,不要打草惊蛇。”
我点点头,松开护栏,才发现手指已经僵硬。
我们一起过马路,她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
这个动作很久没有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阳光很好,秋风吹落梧桐叶,金黄一片。
08
回到家,那个黑色手提箱还在茶几上。
傅慕青走过去,戴上一副一次性手套,小心地盖上箱子。
“纪委的人下午会来取证。”她说,“我们要保持原样。”
“他们会来家里?”我问。
“嗯。李叔叔安排的,保密进行。”她看了看表,“大概四点。”
现在是三点十分,我们还有五十分钟。
我在沙发上坐下,感到浑身无力。紧张、恐惧、后怕、还有一丝解脱。
这十几个小时像过了一辈子。
“你会怪我吗?”傅慕青坐在我身边,轻声问。
我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是真的感谢。如果她不去纪委,我可能会收下那五十万。
然后一步步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我爸当年如果也有人拉他一把,也许就不会死。”傅慕青靠在我肩上。
“他太正直了,不肯妥协。那些人怕他,就下了毒手。”
“我不能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我搂住她的肩膀,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这个味道陪伴我七年,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你爸的案子,纪委知道了吗?”
“李叔叔说会重新调查。”傅慕青抬起头,眼里有光,“当年的证据可能还在。只要找到关联,就能重启。”
“董广明知道这些吗?”
“应该不知道。我改了姓,从母姓。我爸出事时我还在上大学,很少露面。”
怪不得。董广明如果知道傅慕青是傅成林的女儿,可能不会这么大胆。
但也许,这正是命运的安排。
下午四点整,门铃响了。
来的是两个中年人,穿着便服,出示了工作证。
他们很专业,拍照、取证、采集指纹,全程不到二十分钟。
那个黑色手提箱被装进专门的证据袋,贴上封条。
“周睿翔同志,请下周一到纪委一趟,配合调查。”年长的那位说。
“傅女士已经提供了部分证据,但我们还需要你的证言。”
我点点头:“我会准时到。”
他们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压在我们心上的箱子,终于被搬走了。
虽然接下来要面对调查、问询,甚至处分,但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
晚上我们简单煮了面条,坐在餐桌前吃。
还是那个位置,但桌上已经空了。
“后悔吗?”傅慕青问。
“后悔什么?”
“如果你收了钱,我们可能很快就能换大房子。你也能升职。”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收了钱,我每天都会做噩梦。”
“梦见你爸,也梦见未来的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傅慕青笑了,眼圈又红了:“你终于明白了。”
是的,我终于明白了。有些路不能走,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
晚上九点,我接到董广明的电话。
他的声音很轻松:“周科,周末愉快啊。材料还满意吗?”
“董总,”我深吸一口气,“东西我交给纪委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急促的呼吸声。
“你说什么?”
“我说,你送来的五十万现金,还有之前那张购物卡,我都交给纪委了。”
“周睿翔!你——”他的声音变得尖厉,“你想清楚后果!”
“我想得很清楚。”我平静地说,“纪委的同志让我转告你,周一上午九点,请你过去说明情况。”
我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他的号码。
傅慕青在旁边看着我,竖起大拇指。
我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周,董总刚给我打电话,说你...”他的声音在发抖。
“徐局,我都交代了。”我说,“购物卡,烟酒,还有今天的五十万。”
“你疯了?!”他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在救自己,也在救你。”我说,“现在自首还来得及。”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放下手机,对傅慕青说:“他应该会连夜想办法。”
“李叔叔说已经监控他的账户了。”傅慕青说,“跑不掉的。”
这个夜晚,很多人会失眠。
但至少,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09
周一早晨,我准时来到纪委。
谈话室很简单,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墙上挂着纪律条例。
接待我的是昨天的两位同志,姓陈和姓王。
他们态度严肃但不严厉,让我放松,如实说明情况。
我从去年第一次收烟开始说,到后来的茶叶,购物卡,一五一十。
每次都是被动收下,每次都想退,但徐副局长说“惯例”,我就妥协了。
“为什么不上报?”陈同志问。
“怕得罪领导,怕影响前途。”我如实回答。
“那这次为什么主动交代?”
“我妻子点醒了我。”我说,“她说这样下去,我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我提到傅慕青父亲的事,提到董成海可能涉及的旧案。
两位同志交换了一下眼神,记录得更认真了。
谈话持续了三个小时,中间休息了一次。
我提供了所有能提供的线索:徐副局长的暗示,董广明的承诺,还有同事们私下议论的一些事。
“谢谢你配合。”结束时,陈同志和我握手,“回去正常工作,不要有思想负担。”
“我的处理结果会怎样?”我问。
“这要看调查结果。但你主动交代,配合调查,会有从轻考虑。”
我点点头,走出纪委大楼。
阳光很好,天空湛蓝。我深吸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回到单位,气氛明显不对。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窃窃私语声在我经过时戛然而止。
徐副局长的办公室门关着,听说他今天没来上班。
下午三点,消息传开了:徐副局长被带走调查。
整个建设局炸开了锅。有人震惊,有人窃喜,也有人惴惴不安。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董广明第二天也被控制。鼎峰集团的账户被冻结,项目暂停。
傅慕青父亲的旧案重新启动调查,李建国叔叔亲自督办。
这些是傅慕青告诉我的。她这几天和李叔叔联系密切,跟进进展。
“当年处理我爸案子的警察,有几个已经升职了。”她说,“李叔叔在查他们和董成海的关系。”
“能查出来吗?过了十一年。”
“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傅慕青很坚定,“而且不止我爸一个案子。鼎峰这些年做的工程,可能都有问题。”
一周后,我被停职检查。
这是预料中的事。虽然主动交代,但毕竟收过东西,处分免不了。
傅慕青请了年假陪我。我们在家做饭、看书、散步,像回到恋爱的时候。
没有应酬,没有压力,虽然前途未卜,但心里踏实。
“如果被开除,我就去开个书店。”我说,“你当老板娘。”
“好啊。”傅慕青笑了,“再养只猫,种点花。”
我们真的去看了几家店面,虽然只是看看,但有了憧憬。
调查持续了一个月。这期间,又有几个干部被牵扯进来。
徐副局长的案子越挖越深,涉嫌金额巨大,移送司法机关。
董广明不仅行贿,还涉嫌串通投标、偷工减料多项罪名。
他父亲董成海虽然已去世,但当年的罪行被重新调查。
一个雨夜,李建国叔叔来家里吃饭。
他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小傅的爸爸是我的老战友,也是我的榜样。”他喝着茶说,“他当年如果肯妥协,也许不会死。但他选了最难的路。”
“我现在明白了。”我说,“难走的路,往往是正确的路。”
李叔叔点点头:“你们还年轻,路还长。这次的事是个教训,也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傅慕青问。
“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他看着我们,“周睿翔,你的处分结果快下来了。记大过,调离原岗位,降级使用。”
我早有心理准备:“去哪个单位?”
“区史志办。钱少,事也少,就看你怎么想了。”
史志办,冷衙门,但正合我意。
“谢谢组织给我改正的机会。”我真诚地说。
李叔叔笑了:“小傅没看错人。你小子本质不坏,就是差点定力。”
饭后,李叔叔单独和我聊了一会儿。
“慕青父亲的案子有进展了。”他压低声音,“当年的办案民警承认收了董成海的钱,把谋杀伪造成意外。”
我的心一紧:“能定罪吗?”
“主犯董成海死了,但从犯还在。而且牵扯出一串人,都在查。”
“慕青知道吗?”
“还没告诉她。等全部查清再说,不然她又要难过。”
我点点头。傅慕青表面坚强,其实很脆弱,尤其是关于父亲的事。
送走李叔叔,傅慕青在洗碗。我走过去帮忙擦干。
“李叔叔和你说了什么?”她问。
“说你爸爸的案子在推进,让我们耐心等。”
傅慕青的手停了一下,水流哗哗地冲着碗碟。
“我等了十一年,不差这几天。”她说。
她的背影在厨房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站得很直。
10
三个月后,处分正式下来。
我调往区史志办任副主任科员,降两级。傅慕青也受到影响,从档案馆调到了图书馆。
但我们都没抱怨。能保住工作,已经是最好结果。
徐副局长被开除党籍、公职,移送检察院起诉。
董广明涉嫌多项罪名,公司被查封,案件还在审理中。
当年处理傅成林“意外”死亡案的三个警察被逮捕,供出了董成海。
虽然主犯已死,但真相终于大白。
深秋的一个周末,我们去墓园看望傅慕青的父亲。
墓地在半山腰,松柏常青。墓碑上刻着“工程师傅成林之墓”,照片里的他微笑着。
傅慕青把一束白菊放在墓前,轻声说:“爸,害你的人被抓了。”
她说了案件的进展,说了我们这三个月经历的事。
“我和睿翔都换了工作,钱少了,但心里踏实。”她握住我的手,“您说得对,做人要正直,睡觉才安稳。”
我对着墓碑鞠躬:“爸,对不起,我差点走错路。谢谢您女儿拉我回来。”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回应。
下山时,下起了小雨。我们撑着一把伞,慢慢走着。
“后悔吗?”傅慕青又问了这个问过很多次的问题。
“不后悔。”我说,“如果收了那五十万,我们现在可能在逃亡,或者在牢里。”
“那些钱看着诱人,其实是陷阱。董广明送的不是钱,是手铐。”
傅慕青靠紧我:“那天晚上我其实很害怕。怕你执迷不悟,怕我们真的离婚。”
“我也怕。怕失去你,怕失去自己。”
雨渐渐大了,我们走到停车场,头发都湿了。
车上,傅慕青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李叔叔让我给你的。”
我打开,是一张借调函。市纪委监察三室,借调半年。
“这是...”
“李叔叔说,你有基层经验,又经历过考验,适合去帮忙。”傅慕青看着我,“当然,你可以拒绝。史志办的工作很安稳。”
我盯着借调函,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纪委的工作压力大,责任重,而且容易得罪人。
但经历过这次事件,我深知这个岗位的重要性。
如果当年有更负责的纪检干部,傅慕青的父亲也许不会死。
如果徐副局长早被查处,我也不用面对那些诱惑。
“我去。”我说。
傅慕青笑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丈夫啊。”她眨眨眼,“我爸说过,好男人不是不犯错,是犯错后知道改正,并且帮助别人不犯错。”
我发动车子,雨刮器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
前方的路还长,但有她在身边,有方向在心底,就不怕。
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缝隙,阳光洒下来。
天亮前的路,总算走完了。
而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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