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视频我由一个案件讲了底层班主任的无力感,结果传了两次,每一次在一天跑到二十万播放量的时候就突然祭天了。
那我们今天就不聊案件了,我们就直接聊一聊底层教育工作者的困境吧。
当下底层教育工作者的处境,早已不是“辛苦”二字能概括,而是陷入了“责任无限化、权力有限化、待遇边缘化”的宿命式困局。
我们经常可以听到有人说,基层教师是“灵魂工程师”,可现实里,这群灵魂的工程师们只不过是拿着三千月薪,却要为校园安全、学生成长、教学质量甚至行政琐事兜底的“背锅侠”;他们是教育大厦的基石,却拿着最微薄的薪资,扛着最沉重的担子,守着最模糊的边界,面对着最无解的两难。
我们看到一些人会说:当老师有什么难的?你们还有寒暑假呢!
可是,如果我们要是真的看清楚他们的日常工作的话,就能读懂底层教育者的无力感了。现如今,底层教育工作者每天要做的,不是单纯的教书备课,而是身兼数职的超负荷运转,是权责错位的左右为难,是风险兜底的步步惊心。而这种身心俱疲的创伤,绝对不是一两个寒暑假就能够弥补回来的。
首先,是身份的超负荷运转。
在县域学校、民办学校、乡镇学校,底层教育工作者的身份从来不是“单一标签”,而是“全能战士”:班主任兼宿管、语文老师兼安全管理员、科任老师兼德育干事、甚至普通教师兼报账员,早已是见怪不怪的常态。他们拿着一份基础薪资,顶着多个岗位头衔,干着远超职责范围的工作,却没有一分钱额外补贴,没有一点权力支撑。
从教育管理学专业角度看,教育岗位设置的核心原则是“岗责匹配、专人专岗”,既要明确岗位职责边界,也要保障岗位履职条件。可现实是,很多学校为了压缩成本、精简人手,硬生生把多个独立岗位捆绑给一个人,最关键的是,他们只给一个人的工资。
而班主任本应聚焦学生思想引导、班级管理,却要额外扛起宿管的责任:深夜查寝、盯学生作息、管宿舍安全,从清晨6点陪学生早读,到深夜11点查完宿舍才能休息,一天工作时长超过16小时;科任老师本应深耕教学、打磨课程,却要兼任安全管理员,排查校园隐患、填安全台账、应付各类安全检查,教学时间被挤压得所剩无几;普通老师本应潜心育人,却要接手行政琐事,填不完的表格、报不完的材料、开不完的会议,把教书育人的主业变成了“副业”。
有人说,能身兼数职,说明你们能力出众。这话简直是虾仁猪心啊!他们不是能力强到能包揽一切,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接受,要么离开,在就业压力之下,大多数人只能咬牙扛着。他们只不过是被现实逼成了全能工具人!
而且,这些额外的工作,既没有明确的履职规范,又没有配套的权力支撑,只有无限的责任兜底。宿管要管宿舍安全,却没权力要求学校整改消防隐患;安全管理员要排查风险,却没权力制止超员住宿;行政干事要完成报表,却没权力协调相关部门提供数据。干得好,功劳是学校管理层的“管理有方”;干得差,责任是自己的“履职不力”。而这种错位,就是底层教育工作者的日常。
其次,除了身份的超负荷之外,他们的责任也是超负荷的。
现如今,底层教育工作者的责任,早已突破了“教书育人”的边界,已经变成了“无限兜底”的境地了。学生在学校出任何问题,第一个被追责的永远是基层教师;校园里任何安全隐患,最后被问责的必然是一线执行者。所以,如果说身份超负荷是身体的累,那责任超负荷就是精神的煎熬。
而从教育法规层面讲,教师的法定职责是“教书育人,对学生进行思想知识的教育,保护学生的人身安全”,但这份“保护”是“合理履职范围内的保护”,而非“无限责任的兜底”。可现实里,“学生在校期间,一切责任由教师承担”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责任边界被无限放大,从课堂延伸到课间,从校内延伸到校外,从学习延伸到生活,甚至学生回家后的状态,都要教师跟进关注。
课堂上,学生听课不认真,是教师“教学能力不足”;课间,学生追逐打闹受伤,是教师“监管不到位”;宿舍里,学生出现矛盾,是教师“管理失职”;甚至学生在家情绪不好,家长第一时间找老师。总之就是一句话“你是他老师,你得管”,也不管这到底是不是老师的责任。更要命的是校园安全责任,消防隐患、设施老化、场地拥挤,这些明明是学校管理层该解决的硬件问题,却要求基层教师“盯紧看牢”,一旦出事,先拿基层教师开刀。
更荒谬的是“连带责任”,只要学生出问题,不管教师是否履职到位,都要被牵连。学生携带危险物品入校,哪怕教师每天检查,只要没查到,就是“监管不力”;校园设施存在隐患,哪怕教师多次上报,只要没整改,出事就是“知情不报”。这种“结果导向”的追责逻辑,完全无视基层教师的履职过程,无视他们的权力局限,只看“有没有出事”,不看“能不能避免”,这就让基层教师每天都活在一种“怕出事”的恐慌里。
第三,如果说超负荷的身份和责任,底层教育者还能咬牙扛住,那“有责无权”的死局,才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是底层教育者无力感的核心,也是最让人窒息的困境:他们被赋予了无限的责任,却没有对应的一丝权力;他们被要求解决所有问题,却没有解决问题的任何资源。
基层教师要管宿舍安全,却没权力要求学校控制住宿人数,没权力整改堵塞的通道,没权力维修无水的消防栓;要管学生安全,却没权力搜查学生携带的危险物品(法律层面无强制搜查权),没权力对屡教不改的学生采取有效惩戒,没权力拒绝家长的不合理要求;要提升教学质量,却没权力自主调整课程设置,没权力选择教学方法,没权力拒绝非教学类的行政摊派。
他们就像被捆住手脚的战士,既要上阵杀敌,又不能动用武器;既要守住阵地,又没有粮草支援。发现校园安全隐患,上报给管理层,得到的回复往往是“知道了,先这样,生源要紧”“资金紧张,先凑合用”;提出教学改革建议,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按规定来,不要乱搞”“以成绩为主,其他不重要”;反映工作超负荷,得到的不过是一种道德绑架:“都是为了孩子,再坚持坚持”。
这种有责无权的死局就让基层老师们活成了一只风箱里的老鼠,他们每天都在“违法”和“犯罪”的夹缝里求生。要排查学生危险物品,不搜查就是“监管不力”,出了事要追责;搜查就是“侵犯隐私”,违反法律红线。要管理学生纪律,不管就是“失职”,影响教学秩序;管严了可能就会有家长投诉。这种进退维谷的处境,让基层教师不敢管、不能管、不想管,只能小心翼翼地“佛系履职”,可就算这样,也未必能躲过追责。
可是,这些问题难道是因为底层教育工作者们不够努力的原因吗?不是啊!
在现如今的基层教育领域,老师们面对的不是“分工明确、权责清晰”的管理环境,而是早已异化为“权力向上集中,责任向下转嫁”的失衡态势。顶层管理者手握决策权、资金支配权、资源调配权,决定着学校的办学规模、硬件投入、管理规范,但他们却把决策风险、管理责任全部下压;中层管理者手握执行权、监督权,负责传达顶层指令、监督基层落实,却只做“二传手”,把矛盾和风险全部转手给基层;到了底层教育者这里,只剩下无限的责任,没有一丝对应的权力,成了整个体系的“风险兜底者”和“背锅侠”。
而除了这种不平等的权责关系之外,现如今,不管是民办学校还是部分公办学校,都陷入了“功利化办学”的陷阱,把教育当成生意来做,把升学率、生源数量、经济效益当成核心目标,把底层教育者当成赚钱的工具。于是,底层教育者的权益完全是被漠视的。他们的薪资待遇多年不涨,班主任费、加班费形同虚设,甚至连基本的社会保障都难以落实;职业发展通道狭窄,评职称要看资历、看关系,不看能力、不看付出,很多基层教师干了一辈子,还是初级职称;工作环境恶劣,超负荷运转导致身心俱疲,焦虑、抑郁成了常态,却没有任何心理疏导和关怀。
更重要的是,当下基层教育的评价体系,早已背离了“立德树人”的核心,变成了“单一化、功利化、形式化”的评判。
从专业教育评价角度看,教师评价应遵循“多元评价、过程评价、发展性评价”原则,既要关注教学成绩,也要关注育人成效;既要关注工作结果,也要关注工作过程;既要关注现有能力,也要关注发展潜力。可现实里,基层教师的评价体系却极度单一:公办学校看升学率、看分数排名,民办学校看生源数量、看家长满意度,除此之外,就是考勤、报表等形式化指标,而这些指标都完全无视教育的复杂性和育人的长期性。
而评价标准的单一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底层教师的“畸形履职”:为了提升成绩,不惜牺牲学生的身心健康,搞“题海战术”“填鸭式教学”;为了应付检查,不惜弄虚作假,编造材料、搞形式主义;为了保住饭碗,不惜放弃教育初心,迎合家长、迎合管理层,不敢坚持正确的教育理念。而这种评价体系,其实就是在逼着基层教师“唯分数论”“唯结果论”,于是,教育就失去了她本该有的温度和灵魂。
所以,当社会上一些有关教师的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们总能看到评论区有太多基层教育工作者们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力感。
而底层教育者们这种无力的困局,从来不是个体的挣扎,而是整个教育生态的危机,是关乎教育未来、关乎社会根基的深层隐患。
而随着这种无力感的蔓延,我们看到了最痛心的景象:越来越多的底层教师选择逃离教育行业。年轻教师满怀理想而来,却被现实浇灭热情,看不到希望,要么考研考编去更好的地方,要么干脆转行,逃离这个让人绝望的圈子;中年教师身心俱疲,被多年超负荷工作压垮身体,被无数次问责磨掉初心,他们变得不敢再较真,不愿意再付出,只求平安度过剩下的教学生涯;老教师临近退休,早已没了当年的热血,只求“平安着陆”,不敢有丝毫差池,不敢管任何“麻烦事”,生怕晚节不保,被问责处分。
而基层教育本就师资薄弱,优秀教师的逃离,只会让基层教育陷入“越差越没人来,没人来越差”的恶性循环。乡镇学校、县域学校留不住老师,只能招一些代课老师、新入职老师,教学质量难以保障,学生成绩难以提升,家长更愿意把孩子送到城里学校,生源流失严重,学校只能进一步压缩成本,压榨现有教师,形成恶性循环。而这种恶性循环的背后,是教育公平的缺失,使底层孩子失去了本该有的教育机会,于是,寒门再难出贵子。
更可怕的是,教育信任的崩塌正在加速。随着很多教育事件的发生,家长们已经不再相信现如今教师的职业素养,认为教师“不负责任”“只会管教”“只认分数”,所以,一旦学生出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投诉、追责;而跟不上时代的老师也被学生不再尊重,脱离时代的教师就只剩下了“啰嗦烦人”“不近人情”;而社会也不再认可教师的价值,觉得教师“轻松稳定”“假期多”“待遇好”,也看不到他们的超负荷付出,看不到他们的身心疲惫,看不到他们没有发展前途的深层绝望。而教师群体也陷入了集体恐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成了共识。而这种心态的蔓延,不仅会毁掉教育,更会影响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当教书育人的人不敢负责、不愿奉献,当尊师重教的传统被打破,我们的社会,还能培养出有担当、有温度、有情怀的下一代吗?
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这个视频又能存活多久。我也不知道,基层教育工作者们的困境为什么也成了不能言说的禁忌。
所以,视频的最后,我也不想说更多的无奈了。我就讲一个我朋友的故事吧:
前不久,我的一个班主任朋友病倒了,在医院住了有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有领导给他打电话说:“你啥时候能回来工作啊?你的学生都想你了!他们需要你啊!”我的朋友无奈的和我说:“他都不问一下我需要什么。”
后来,他出院了,那一天,他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学生们集资给他买的一束花。上面贴着孩子们的一句话:“老师,快快好起来哦。”
他后来给我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然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但又好像说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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