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滚动播报
(来源:上观新闻)
苏州古城的东南角落,有一座与姑苏城几乎同龄的古镇,相传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曾在此购置别业,故名曰“蠡墅”,一条蠡墅港从蠡墅镇中横穿而过,庞家桥、莫家桥、永兴桥、太平桥四座石桥撑起了古镇的基本格局。
到了现代,一条苏蠡公路把蠡墅古镇一切为二。古镇西部基本保存了原有的格局。走过蠡墅桥,两岸人家沿河面街,似乎回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前门小巷烟火,后门枕河人家的苏州老城厢生活。
临街大多是平房瓦屋的浅屋人家,黛瓦低得紧,个头高的人只需踮起脚尖,一伸手就能够到屋檐上的瓦片,大门多是敞开或虚掩,隐私全无,好像谁都可以进堂屋坐坐,讨杯茶、歇歇脚。过去,主妇在厨下,可听得切菜剁肉、煎炒爆声,响连四壁……
我跨进院落,一位阿婆在青石板上搓洗衣物。
“这里要拆迁吗?”我率先打破沉默。阿婆点点头,不过,这里用的是“躺平式”拆迁法,愿去愿留,悉听尊便。
“您不想搬到新楼房里去住?”“老房子接地气,住着心里熨帖。”老人已是鲐背之年,然而手脚麻利,思路清晰,那双长满老茧、冻疮的手,应曾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四九”浣洗衣物,亦曾于五更鸡鸣时分在屋檐下生过煤炉,被烟呛得直咳,熏黑了脸。她该是从少女时代就嫁到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在这“方寸之间”打转,确切地说,这里是她们的根,老人一旦离开老屋,就像落叶离了大树,断了根给予的滋养。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当人与屋渐渐“老”去,大概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苏州的小巷饶有风味,它曲折幽深、变幻无穷,小巷弹石铺路,平时无灰沙,即便阵雨刚过,亦能穿布鞋而不湿脚。我兜兜转转绕进一条窄街陋巷,那些遗世独立的深宅大院,大部分已经用深绿色的帷布拉起来,不许外人出入。正在打扫的保洁阿姨说,外来务工者把这里当成遮风蔽雨的临时住所,为了避免他们入住危房,不得已封锁了每一个入口,院落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古镇多数人家已经搬离,所剩无几的零星几家硬核“钉子户”在硬扛,老街上坐在藤椅上孵太阳的阿婆说,那些没有搬走的人家,舍不得自家的一方小院落,可以随心所欲养养鸡鸭,种种花草,晒晒太阳……一如著名作家老舍曾说:“我理想中的院子必须大,靠墙有几株小果木树。”其实,最能代表中式院落的家族记忆莫过于院子,心安之处即吾家,一堵堵墙围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个独立的天地,更是印在中国人骨子里最温暖的场所。
断垣残壁,我下意识放缓脚步,凝视片刻,废墟下,埋葬的是几代人的青春和回忆。
白天的蠡墅古镇朴素静谧,有人说,一到凌晨三四点钟,又是另一番光景。怀揣着十二分好奇,我在附近宾馆住下,开了定时闹钟,凌晨三点的江南冬夜,伸手不见五指,可蠡墅公交站却赶集市似的热闹起来。路灯下,这个自集的劳务市场陆陆续续迎来一批批找工作的“小黄帽”,每个人背着一只撑得鼓鼓的包,有木工、泥工、电工……当然,更多的是杂工,他们大多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群体,一边和熟人打招呼,一边等着包工头,他们没学历、没技能,为了家人生计和孩子读书,能售卖的只有一身体力。
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在寒风中哆嗦,我上前问道:大爷,您多大了?大爷乐呵呵道:我今年七十多了!我诧异地问:七十多,还有人用吗?大爷依旧笑呵呵:有,80岁都有人要!
马路上开来一辆面包车,还没停稳,一群人蜂拥而上,选中的兴高采烈,落选的不断恳求老板,老板告诉他,你的年龄已经超标!可是,为了争取一次机会,他不断恳求:“我啥都可以干!”
不积极“找活儿”,意味着没饭吃。
晨曦初上,我再次站在蠡墅石桥上。望着远处的瓦砾堆,我扪心自问:未来的它会成为千篇一律、全国雷同版的“网红老街”吗?
原标题:《蠡墅老街的白天与黑夜》
栏目主编:陈抒怡 文字编辑:陈抒怡
来源:作者:申功晶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