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宝应元年,天下初定却仍有流离之苦,汝南出了一位士子,姓岑名顺,字孝伯。
这岑顺生得眉目清朗,身量挺拔,颌下两缕长髯飘拂,自带一股儒将之气。
他打小就嗜书如命,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无所不读,笔下文章清丽隽永,年少时在乡里便是有名的才子,人人都夸他将来必成大器。
奈何家道中落,又逢乱世浮沉,空有满肚子锦绣才华,却迟迟寻不到施展抱负的门路,日子过得颇为清寒。
岁月催人老,岑顺转眼年近不惑,仕途依旧黯淡无光,可他半点没有消沉颓丧,反倒在逆境里另辟蹊径,一头扎进了兵法韬略之中。
他常对着空荡的屋舍慨叹:“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眼下这世道,光有笔墨才情不够,若不懂行军布阵、攻守之道,别说报国济世,怕是连自身都难保全。”
往后数年,他日夜钻研《孙子兵法》《吴子》诸书,不仅吃透了书中精髓,更勤练刀剑拳脚,寻常三五壮汉近不了他的身,一身武艺搭配满腹谋略,成了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只恨没有战场让他一展锋芒。
为谋生计,也为寻一丝机遇,岑顺辞别乡里,辗转旅居陕州。
陕州地处要道,商旅云集,本是繁华地界,可岑顺囊中羞涩,既无背景依仗,又无银钱打点,只能在城郊租了一间狭小破旧的民房,暂且安身度日。
平日里,他靠替人抄抄写写、写信代笔换些米粮,余下的时间尽数用在读书习武上,日子清苦却过得充实,心中那股壮志豪情,半点没被柴米油盐磨平。
一天,岑顺正对着兵书推演阵法,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竟是远房亲戚吕老汉,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肩上还扛着半袋粗粮。
“孝伯贤弟,在家忙活呢?”吕老汉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笑意,语气却有些局促。
“吕兄快请进,一路辛苦,快屋里坐!”岑顺连忙侧身迎客,接过他肩上的粗粮,又麻利地倒了一碗粗茶递过去,“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吕老汉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才叹了口气说道:“嗨,不瞒贤弟说,我是来给你送个落脚的去处。我在城外山里有一处祖传老宅,年代久了,常年没人住,早就荒废了,院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屋顶也漏了,我本来寻思着拆了卖木料换些钱。可一想到你在城里住得憋屈,那老宅虽说破旧,却胜在地方宽敞,又靠山傍水的,安静得很,最适合你读书习武。我琢磨着,不如让你搬过去住,也省了房租,还能给那宅子添点人气,你看咋样?”
岑顺闻言,心里当即一动。
他如今住的屋子狭小逼仄,隔壁是铁匠铺,白日里叮叮当当吵得人心烦,夜里也难得清净,确实没法安心钻研兵法。
山里老宅虽说荒废,但若能修整一番,定是个静心治学的好地方。
可他也听人说过,久无人居的老宅,多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乡里不少人都忌讳住这种宅子。
“吕兄这份心意,小弟实在感激不尽。”岑顺沉吟片刻,坦诚说道,“只是那老宅荒废多年,怕是有些偏僻冷清,旁人都说这类宅子不大干净,我倒不怕吃苦,就怕给你添麻烦。”
吕老汉摆了摆手,爽朗一笑:“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那些不干净的说法,都是乡下人瞎传的迷信,当不得真!那宅子的墙是石头砌的,结实着呢,就是屋顶漏点、院里草多,你稍微拾掇拾掇就能住。离城里也不算远,下山买东西半个时辰就到,多方便。你就答应了吧,也算帮我个忙,省得我费心费力去拆它。”
岑顺看着吕老汉真诚的眼神,再想起自己满腔壮志却无处安放的处境,心头的顾虑渐渐消散。
他挺直腰杆,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吕兄所言极是,天命有常,祸福皆由己定,我岑顺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做人,有什么好怕的,多谢吕兄成全,我这就收拾东西,明日便搬过去!”
吕老汉见他应了,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掏出老宅钥匙递给他:“太好了!钥匙你拿着,屋里有啥能用的你尽管用,缺啥少啥下山跟我说,咱乡里乡亲的,不用见外……”
随后又叮嘱了几句山里注意安全、夜里关好门窗的话,才放心告辞离去。
送走吕老汉,岑顺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心头百感交集,既有对安稳居所的期盼,也有对未来的憧憬,他暗暗发誓,定要在这老宅里沉下心来,以待来日厚积薄发。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岑顺便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背着满满一箱兵书典籍,提着笔墨纸砚,踏上了去往山中老宅的路。
陕州的山连绵起伏,林木葱郁,山路崎岖不平,碎石遍地,走起来格外费劲,岑顺深一脚浅一脚,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望见那座藏在山林间的老宅。
远远看去,老宅坐落在半山腰,四周被浓密的树木环绕,石砌的院墙爬满青苔,斑驳不堪,两扇木门朽坏变形,上面挂满蛛网灰尘,一看就知荒废了许多年头。
岑顺走到门前,用袖子擦去锁孔上的锈迹,把钥匙插进去,使劲一转,锁芯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大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院子里杂草丛生,半人多高,墙角堆着破旧的木料、断了柄的农具,一派荒芜破败之景。
正屋对着大门,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岑顺先走进正屋,里面更是惨不忍睹:墙壁上的石灰大片脱落,露出里面青黑的砖块,屋顶木梁积着厚厚的灰尘,几只老鼠受惊,“吱吱”叫着窜进墙洞,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断了腿的木板床,一张掉漆开裂的旧桌子,再无他物。
岑顺叹了口气,苦笑着自语:“这宅子,还真是破败到了极点了,看来往后几日,有的忙活咯……”
接下来的几天里,岑顺便一头扎进了老宅的修整中。他先挥着锄头清理院里的杂草,累得满头大汗,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歇息;
又上山砍了些木料,修补好断腿的床和桌子;找了些破旧瓦片,苫好屋顶的漏洞;再和着泥巴石灰,把脱落的墙壁简单粉刷了一遍。
一番折腾下来,老宅虽说依旧简陋,却总算有了人居住的模样,不再是那般死气沉沉。
岑顺选了正屋当书房兼卧室,把带来的典籍整齐码在桌上,铺好被褥,点燃一盏油灯,看着眼前的小天地,心里满是踏实。
自从搬来老宅,他便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院里练一套拳脚,活动筋骨,而后回屋读书,一读便是一整天,常常读到深夜。
窗外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他专注的脸上,油灯跳动的火苗映着他的身影,满室皆是墨香与书卷气。
城里的家人亲友得知他搬去了山中废宅,都急坏了,轮番上山劝他:“孝伯,那老宅荒了这么多年,又偏又远,万一出点啥事可咋办?快搬回城里来,哪怕咱们挤一挤,也比住那地方强。”
岑顺每次都笑着婉拒:“多谢诸位挂念,我在这里住得极好,山静人稀,正合我读书习武。你们放心,我身子骨结实,又懂些武艺,出不了岔子。”
这次数多了,亲友们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只是时常托人给他捎些米粮布匹。
日子一天天过去,岑顺在老宅的生活愈发规律,心无旁骛地钻研兵法,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满心盼着有朝一日能得遇明主,施展平生所学。
可谁也没料到,平静的日子没过半年,一桩怪事,毫无征兆地闯了进来。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月色晦暗,寒风呼啸着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岑顺正在灯下推演阵法,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战鼓声,那鼓声沉闷有力,忽远忽近,却又异常清晰,仿佛就响在耳边,还夹杂着隐约的号角声、士兵呐喊声,甚至兵器碰撞的脆响。
岑顺心头猛地一震,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
“奇怪,这深山老林里,深更半夜的,哪来的战鼓之声?”
他满心疑惑,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破旧的窗帘,凝神细听,那声音愈发真切,像是千军万马正在附近厮杀,声势浩大。
“难不成是山下闹了兵乱?” 岑顺心里犯嘀咕,他来陕州这些时日,听闻此地还算太平,并无战事传闻啊。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诧异,抓起墙上的长剑防身,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可刚踏出门槛,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只剩寒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几声猫头鹰的怪啼,四下里漆黑一片,连半点人影都没有。
“这……这是怎么回事?” 岑顺站在院子里,浑身一僵,刚才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一出门就没了动静?
他在院里转了一圈,犄角旮旯都看了个遍,连一丝异常都没有,只能满腹狐疑地回了屋,闩好房门,心里突突直跳,一夜都没睡安稳。
本以为这只是偶然,可往后几日夜里,只要岑顺独坐书房,那战鼓号角之声必定准时响起,激昂又急促,可他一出门查看,声音就戛然而止。
起初他还有些惶恐,不知是自己听岔了,还是老宅真的藏着什么古怪,可次数多了,他非但不怕了,反倒生出几分异样的欣喜。
他想起史书里记载的石勒,发迹之前也曾遇过奇声异兆,后来才成就一番霸业。
岑顺摩挲着兵书封面,眼底泛起热切的光芒,暗自思忖:“难不成这不是凶兆,反是吉兆?是上天在暗示我,我岑顺的机遇要来了?这定是阴兵显灵,要助我成就大事啊!”
这份念想一旦扎根,便愈发强烈了。
这天夜里,战鼓声再次响起,岑顺没有出门,反而对着窗外深深拱手,语气虔诚又带着迫切的期盼,祝祷道:“若真有阴兵助我岑顺,还请明示我富贵之期,我半生怀才不遇,空有壮志难酬,若能得诸位相助,他日必有厚报!”
祝祷完毕,他端坐桌前,满心期待着回应,可直到天快亮,也没再发生别的事,唯有那股执念,在他心里愈发深重。
这般过了数个晚上,岑顺夜里读书时,倦意阵阵袭来,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梦中,忽有一人身披亮甲,头戴铁盔,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大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岑君安好,吾乃金象将军麾下小校,将军特遣我前来传信。”
岑顺猛然惊醒了大半,连忙起身还礼,又惊又喜:“将军差人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前日夜里听闻鼓角之声,想来便是将军麾下将士吧?”
小校起身,神色恭敬却不失威严:“岑君所言极是,那是我军夜间警戒操练之声,承蒙君上赞许,视作吉兆,将军感念君上心意,特命我前来致意。君上本有厚禄前程,还望善自珍重,莫负天命。听闻君上胸怀壮志,精通武略,不知 可否屈顾我金象小国?如今敌国来犯,我军将士疲敝,君王日夜忧思,广求贤才,久慕君上芳名,愿奉君上为军师,执掌旌钺,共退强敌!”
岑顺闻言,只觉热血翻涌,半生的壮志终于有了寄托之处,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连忙拱手谢道:“将军英明神武,麾下将士军纪严明,承蒙将军不弃,屈尊垂顾我这凡夫俗子,我岑顺感激不尽!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施展胸中谋略,建功立业,今日得将军垂青,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小校闻言,面露喜色:“君上应允,实乃我金象国之幸!某这就回去向将军复命,他日再与君上议事!”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身影渐渐消散。
岑顺正想再问几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猛地从梦中惊醒,桌上的油灯还在跳动,窗外天色依旧漆黑,可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小校的话语犹在耳边,他怅然若失,坐在椅上久久回神,反复琢磨着这场梦的征兆,满心都是期待,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就在他沉思之际,院外忽然鼓角四起,声浪滔天,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振聋发聩,仿佛千军万马已经冲破了屏障,就在屋舍之外。
岑顺又惊又喜,连忙整了整衣衫头巾,下床走到屋中,对着门外深深再拜,祝祷道:“岑顺在此,恭迎将军麾下,愿听调遣!”
话音刚落,忽觉一阵阴风从门窗缝隙中钻了进来,屋里顿时风声大作,帷帘飞扬,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映得满室光影斑驳。
紧接着,灯下忽然出现数百铁骑,个个身披坚甲,手持利刃,战马嘶鸣,气势汹汹,可奇怪的是,这些铁骑和战马都只有数寸之高,却神态威猛,转瞬之间便星散遍地,而后阵型变幻,云阵四合,将小小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岑顺吓得浑身一僵,往后退了半步,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定了定神仔细观望,只觉眼前景象奇幻无比,让人不敢置信。
片刻之后,一个寸许高的小卒捧着一卷文书,快步走到他面前,躬身道:“将军有檄文传与岑君。”
岑顺小心翼翼地接过檄文,只觉纸张轻薄,字迹工整,上面写道:我金象国地连獯虏,戎马不息,纷争已近数十年。如今将士年迈,兵卒困乏,常年披霜卧甲,苦守疆土,奈何天设劲敌,攻势愈发猛烈,势不可 挡。
明公养素蓄德,胸有丘壑,正值进取之时,我军屡承君上嘉许,愿与君上结为神契,共御外敌。
然明公乃阳间正官,本当在圣世享大禄、登高位,我小小阴国,本不敢奢望君上屈尊相助。只因天那国北山贼众合纵来犯,约定子夜会战,此战吉凶难料,存亡未期,举国上下惶惶不安,万望君上施以援手!
岑顺读完檄文,心中已然明了,连忙对着铁骑方向拱手道谢:“将军厚爱,岑顺铭记于心,此战定当尽我所能,相助将军退敌!”
说罢,他点亮屋里所有的油灯,添足灯油,端坐桌前,凝神静待战事开启,心中既有紧张,更有一腔跃跃欲试的豪情。
夜半时分,鼓角声再次轰然响起,比之前更为急促激昂。
岑顺定睛望去,忽然发现屋子东面墙壁下原本的一个鼠洞,竟在光影变幻中慢慢扩大,转瞬之间化作一座巍峨城门。
城墙高耸崔嵬,上面旌旗招展,紧接着,三通金革之声响起,东西南北四座城门齐开,无数寸许高的士兵策马而出,旌旗连片,不计其数,风驰云走,转瞬之间便在屋中列下阵型。
东墙下的是天那国的兵马,西墙下的正是金象将军的麾下,两军对垒,气势凛然,剑拔弩张。
待两军阵脚站稳,金象军阵中走出一位军师模样的将士,高声诵道:“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系四方。辎车直入无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
阵中金象将军身姿伟岸,声如洪钟,朗声道:“善!传令下去,按阵出击!”
随着将军一声令下,战鼓擂动,两军阵中各有一马斜驰而出,前行三尺之地,稳稳停下;
鼓声再响,两军各出一步卒,横行一尺,蓄势待发;鼓声第三次响起,双方辎车径直向前,毫无迂回。而后鼓声愈发急促,两军将士轮番出击,或策马,或徒步,或驱车,寸许身影往来奔突,箭矢石块乱飞,兵器碰撞之声清脆刺耳,呐喊声此起彼伏,小小的屋中,竟似有千军万马厮杀,场面惊心动魄。
岑顺屏气凝神,俯身观望,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眼前景象既奇幻又震撼,他看着两军进退攻守,不自觉地推演起阵法,心中暗暗叫好。
不过片刻功夫,天那军渐渐不支,阵型大乱,被金象军杀得大败奔 溃,死伤遍地,尸横遍野。
天那国君王单人匹马向南奔逃,数百残兵慌不择路,纷纷投向屋中西南角,才算侥幸脱身。
而那西南角原本放着一个药臼,残兵涌入之后,药臼竟瞬间化作一座小小城堡,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金象军大获全胜,将士们欢呼雀跃,收编残兵,清理战场,屋中到处都是丢弃的甲胄和“尸体”。
岑顺看得心神激荡,尚未回神,一骑铁骑径直来到他面前,高声颁令道:“阴阳有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今日仰仗天威,风驱电激,一战而胜,明公以为何如?”
岑顺连忙拱手,语气满是钦佩:“将军英明盖世,气贯白日,顺应天时,用兵如神,此番大捷,实至名归!岑顺得观这般神异战事,又得闻军师妙语,心中不胜庆快!”
自那以后,每日夜半,金象军与天那军都会如期会战,胜败无常,有时金象军高歌凯旋,有时也会损兵折将,岑顺日日端坐观战,时而为大捷欢呼,时而为失利忧心,渐渐沉浸在这场奇幻的阴兵之战中。
金象将军身姿雄伟,气度不凡,雄姿罕有匹敌,感念岑顺观战助威,时常设宴相邀,宴席之上皆是珍馐美味,还赠予他无数宝贝明珠、珠玉玑贝,件件精巧夺目。
岑顺沉溺在这份虚幻的荣华之中,心中的壮志豪情渐渐被眼前的奢靡冲淡,他想要的一切,在这场幻梦中都能得到满足。
日子久了,便渐渐疏远了城里的亲友,终日闭门不出,守在老宅里,只盼着夜半的战事开启。
城里的亲友许久不见岑顺下山,心中十分挂念,几次上山探望,都被他婉言拒绝,偶尔见上一面,也发现他神色怪异,眼神恍惚,面色愈发憔悴,眼窝深陷,毫无往日的清朗之气,身上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之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态。
家人们又惊又疑,私下里议论:“孝伯这是咋了?住到老宅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那宅子真的不干净,他被鬼气缠身了?”
亲戚们都觉得事有蹊跷,轮番追问岑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含糊其辞,半点不肯透露实情。
众人实在没办法,只得想了个主意,这天特意备了上好的醇醪美酒,专程上山探望岑顺,席间轮番劝酒,好言宽慰。
岑顺这些时日沉浸在幻梦之中,心神本就不宁,几杯烈酒下肚,很快便酩酊大醉,神志不清,架不住众人再三追问,终于将夜半听闻鼓角、梦遇金象将军、观阴兵交战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言语间还带着对那份荣华的眷恋。
亲友们听罢,惊恐不已,当即断定岑顺是被老宅中的邪祟所迷,当下合计一番,决定彻底查清此事,救岑顺脱身。他们暗中准备了铁锹、锄头之类的工具,次日一早便上山,趁岑顺起身如厕、与他隔离开来的空 档,众人扛起工具,冲进正屋,循着岑顺所说的交战之地,奋力挖掘起来。
屋里的地面本就破旧,几人挖得十分迅猛,不多时便挖了八九尺深,忽然“咔嚓”一声,铁锹挖到了硬物,再往下挖,竟是一处塌陷的地穴,众人俯身一看,赫然是一座古墓。
墓中有青砖砌成的墓室,里面摆满了陪葬的盟器,一眼望不到头,还有数百副小巧的甲胄,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旁。墓室中央,放着一张金床模样的棋盘,正是传说中的象戏棋局,棋盘上摆满了金铜铸成的兵马、辎车,个个栩栩如生,车马炮卒、将士将帅一应俱全,分明就是岑顺梦中所见的两军阵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岑顺梦中军师所诵的口诀,根本不是什么行军号令,竟是象戏的行棋规则;
那些夜半厮杀的阴兵、奇幻的战事,不过是古墓中象戏棋子引动的幻象,岑顺沉迷其中,被阴气侵体,才日渐憔悴。
事不宜迟,众人不敢耽搁,将墓中的甲胄、棋子等陪葬之物尽数搬出,一把火焚烧干净,又填土将古墓彻底填平,把老宅里的阴邪之气驱散殆尽。
那些从墓中取出的宝贝明珠,正是金象将军“赠予”岑顺的珍宝,尽数归拢起来,交到了岑顺手中。
此时岑顺如厕回来,看到屋里的景象,又看着众人手中的宝贝和烧焦的残骸,再联想到连日来的奇遇,如遭雷击,恍然大梦初醒,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猛地俯身大吐起来,吐得昏天黑地,将体内淤积的阴气尽数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岑顺只觉浑身轻松,神志清明,之前的痴迷与恍惚一扫而空,眼神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朗。
他看着被填平的地面,想起自己连日来的荒唐,心中满是羞愧与后怕,若非亲友及时施救,自己恐怕要沉溺幻象,丢了性命。
自那以后,岑顺的气色日渐好转,精神愈发饱满,老宅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鼓角厮杀之声,不复往日的凶险之气。
他变卖了墓中所得的宝贝,换了一笔银钱,离开了深山老宅,在陕州城里置了一处宅院。
重拾初心,依旧勤读兵法、苦练武艺,只是再也不执着于虚幻的吉兆,一心踏实修行。
后来,他凭借一身文武才学,终得机遇,施展了胸中抱负,成了一方名士,这段奇遇,也成了陕州一带流传许久的志怪奇谈。
选自《玄怪录》声明:本故事内容皆为虚构,文学创作旨在丰富读者业余生活,切勿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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