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位听障孩子，人生中第一次站在舞台上演奏音乐。2025年最后一天，为迎接新年的到来，杭州文汇学校举行元旦文艺汇演。能容纳五六百人的礼堂里，坐满了学生、老师和家长。
第一个节目，是四名听障学生演奏的《虫儿飞》。
穿着白色演出服的他们，是第一次登台拉奏乐曲，不免有些紧张，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站在台前指挥的，浙江音乐学院国乐系教师、二胡演奏家，也是他们的指导老师孔艳艳。而台下的观众们，也在等待这一曲的到来。
当四把二胡缓缓拉响，舞台上响起清晰的音调与节奏。虽然并不是那么完美，但那一刻，对声音不那么敏感的他们，用双手唤醒了琴弦。
在他们身后用二胡伴奏的，是浙音国乐系的三位学生；钢琴则由同样毕业于浙音，现任杭州文汇学校音乐教师的翁丝雨完成。
短短三分钟，旋律在礼堂中流淌。
乐曲结束，场下爆发出荧光棒敲击的声音，那是场下观众给他们的掌声。
鞠躬、谢幕。回到后台，孩子们掩饰不住笑意。孔艳艳同样掩饰不住激动，和他们说：“你们太棒了。”
时间回到一个半月前。
11月19日，孔艳艳带着三个学生和四把二胡，第一次来到杭州文汇学校，她计划开设一个小班，教听障学生学习二胡演奏。
杭州文汇学校是一所以融合教育为特色的学校，涵盖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和职高，也有部分听障学生。在校园里，他们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生活，有朋友、有伙伴。唯一的不同是，这些戴着人工耳蜗或助听器的孩子没有音乐课。
得知孔艳艳想来开班，学校教学处主任黄开华老师感到意外，既因为这是第一次有知名演奏家愿意为听障孩子上课，同时他也担心听障孩子即便有助听设备，也很难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音和节奏控制都存在困难，“真的能行吗？”
还有，这些孩子们是否渴望音乐，愿意走近音乐？最终，高中阶段50多名听障学生中，有10人自愿报名，原本计划只招收2人的小班，最后录取了4名学生。
孩子们对音乐的向往，让孔艳艳确信，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接下来，就是如何把这个“近乎不可能”的想法一步步变成现实。
孔艳艳做想要做这件事，源于多年前埋下的一颗种子。那时她在上海音乐学院读研，在一场自己的音乐会上，注意到一个戴着助听器的小女孩，在父母的陪伴下，全程看表演，眼里充满渴望。
“看得出她很喜欢音乐。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将来有机会，能不能也给这些孩子一些音乐上的分享，甚至教他们拉二胡。”孔艳艳说，“这些孩子内心是喜欢音乐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多年后，这颗种子终于在杭州文汇学校生根发芽。
12月22日，距演出还有9天。浙江音乐学院北区办公室里，孔艳艳和“无声胜有声教学团队”的三名学生助手梅景、朱一笛、张曰芊开会讨论演出事宜。
最初组团时，孔艳艳曾和他们说过，这件事“没有舞台光环”“进展会很慢”“很难，也很费时间”。
三个学生从犹豫，到好奇，再到逐渐被打动——这是一段不同寻常的学习经历。
这次会议，一方面是拍摄模拟演出的站位和流程视频，帮助孩子们提前熟悉舞台；另一方面，也是在复盘一个多月以来教学中遇到的问题。
浙音和杭州文汇学校相距近50公里，坐地铁往返需要两个小时，在课程、排练和演出之间挤时间，对这个团队来说不算困难，真正的挑战是教学本身，因为这没有先例。
二胡指法被标注后，用胶布贴在琴上，孩子们可以按标记落指，更难的是如何掌握节奏。
孔艳艳坦言，以往的教学方法全部失效，普通学生可以通过“听”来模仿节奏，而听障学生只能把抽象的节奏通过视觉、触觉来感知，然后形成记忆。
于是，课堂上老师们反复打拍子、点头、跺脚，一遍又一遍，帮助孩子建立节奏感。
另一个难点是多任务的协调，演奏二胡需要右手弓法控制音量，左手保证音准和节奏，还要随时看指挥，而听障孩子没法听，每个环节都必须通过看和摸来反复巩固。
但除了困难这些孩子也有优势。“他们的观察力特别强。”孔艳艳说。教学中，他们使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引导孩子们加入身体表达，不只是拉准音高，更是去感受音乐。
这一个多月，孔艳艳一边教二胡，一边自己也开始学习手语。虽然没法在短时间内学会，但她希望陪孩子们走得久一点。
这几个孩子有戴助听器的，也有戴人工耳蜗的，和他们说话时，需要面对面大声说话，他们才能听到。他们也会发声说话，但是由于听力障碍，口语的表达不太清晰。
我第一次见到这四个孩子，是在音乐教室里，他们正在练琴。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叫汤泽涛，已经念高三，网名“小困神”。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回答了三个字，但我一直没法听清楚是什么意思，最后汤泽涛用手机打字告诉我：“不理想。”
又过了几天，到学校礼堂舞台排练时，小汤已经能把整首曲子顺下来了。我又问了同一个问题，他回答：“稍微好一点点。”说完，他笑了。
12月初，当孩子们第一次知道自己12月31日要上台演出时，第一反应都是“不可能，做不到。”
孔艳艳告诉他们，只要喜欢音乐，肯学肯练，就一定能做到。
孔艳艳和三位助教手把手、一对一，一次又一次地纠正孩子们的动作，四个孩子也一遍遍地练。
黄开华介绍，除了一周两次的集中教学，其余时间，孩子们每天都会自主练习。
孔艳艳也没想到，孩子们会如此投入。每一次上课，都能看到明显的进步。
汤泽涛告诉我，他报名参加二胡班，最初只是想着“技多不压身”，而且因为开始名额只有两个，他并不抱希望，但没想到最后如愿加入。一个半月时间，从完全不会到逐渐上手，小汤发现，自己也可以站上舞台。
预科女生朱玲煊在演出前说，希望那天能“大放异彩”；预科男生李志阳则希望“能听到掌声”；高一男生邓景方则希望，他自己不会“拖大家后退”。这些愿望，今天全部实现。
演出结束后，孔艳艳说了一句话：“这只是开始。”
橙柿互动·都市快报 记者 夏阳 文\图
视频 金洁洁
编辑 高欣奕
审核 罗祎 王晨郁
校对 陈洁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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