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年,阿赫玛托娃生于黑海边敖德萨附近的大喷泉,一个海军工程师的家庭。这个家庭惟一准确的选择是早早搬到了圣彼得堡附近的皇村。也许,皇村的童年生活培养了安娜·戈连科的诗歌感情,也培养了她对普希金一辈子的热爱。因为普希金,伟大的俄语进入她的心灵。7岁,她开始读列夫·托尔斯泰。13岁完全迷上诗歌——特别迷英俊的亚历山大·勃洛克。17岁,一组诗歌将要在圣彼得堡的一家杂志发表,为了不玷污父亲那个自以为是的家族,她从母系祖先鞑靼郡主那儿取来“阿赫玛托娃”代替“戈连科”。此后,如布罗茨基所言:“安娜·阿赫玛托娃这个姓名中五个开口的A音……牢固地放置在了俄国诗歌字母表的最高位置上。”

成年后的阿赫玛托娃有着惊人的美貌,身高一米八〇,神情总是带着庄严的哀伤。在大街上,“谁也不能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1910年,阿赫玛托娃与诗人古米廖夫结婚。后者追了她7年。要命的是,她尊敬他,但不爱他。等到她心肠一软,把身体和灵魂给了他的时候,他却没了热情。古米廖夫不断地离家出走移情别恋。当然,阿赫玛托娃的感情生活不乏男人。与古米廖夫的婚姻结束后,她嫁给了对巴比伦诗歌和楔形文字深有研究的希列伊科。为了她的新丈夫,“白天大部分时间她毫无二话地为他誊录口译”,不谙家务的她甚至学会了生炉子。与希列伊科的婚姻让她付出了两年只写两首诗的代价。然而,“丈夫是屠夫,家庭如监狱”。这段不被看好的婚姻,终于在女诗人的抱怨声中结束。

此后阿赫玛托娃与艺术史家尼古拉·普宁生活了13年。她还与诗人、批评家尼古拉·涅多布洛沃相恋,卷入与阿图尔·卢里耶的性生活,还终身热爱鲍里斯·安烈普且为他写下大量诗歌。

范斯坦的这部传记告诉我们,阿赫玛托娃临近生命终点,仍在写爱情诗。但是,在这里,我想告诉中文的普通读者,让阿赫玛托娃伟大到足以“倾斜着书写我们”(布罗茨基语)的,是她在痛苦和忧愤中创作的两部组诗——《安魂曲》和《没有主角的长诗》,前者尤其被认为是俄语最伟大的组诗。

安魂曲》的写作源于一次嘱托——阿赫玛托娃因儿子列夫入狱,在列宁格勒监狱外长长的队列中排队,希望获得儿子的消息,并请求卫兵把食物包裹捎给儿子。她就这样在寒风中与俄罗斯不幸的母亲和妻子们度过了17个月。有一次,一个女人认出了她,悄悄对她说:“您能把这写下来吗?”当她说出“能”的时候,她觉察到女人脸上掠过的一丝微笑。因此,可以说组诗《安魂曲》是一位无名母亲的嘱托,当然也是诗人自己的一次内心托付。在更高意义上,它是一个时代的嘱托。

《安魂曲》的流传极具传奇色彩。这组诗当时不可能发表,也不可能写在纸上,只能牢记在自己头脑里,但阿赫玛托娃对自己的记忆力不很信任,于是,它们便被保存在其他7个人的头脑里。照料阿赫玛托娃的楚科夫斯卡娅是其中之一,背熟之后,诗人便要求她把诗稿放到烟灰缸上烧掉。

阿赫玛托娃的一生,历经战争、恐怖、被监视、忍饥挨饿……第一任丈夫被枪杀,第三任丈夫死于狱中。她热爱的男人们不断离她而去。其作品,曾受到托洛茨基的指责;战争年代,因为《旗》刊登她的诗,斯大林指示“清理《旗》,清理一切”;1946年,卑劣的日丹诺夫秉承上峰旨意,谩骂诗人是“混合着淫秽和祷告的荡妇和修女”,斥责她的诗作“完全自外于人民”;甚至法捷耶夫战后也“审慎地把她归结为颓废派和悲观主义一类人物”,以致阿赫玛托娃凄惨地自问:

告诉我,何以我的伟大的国家,在用它全部的科学技术撵走希特勒之后,还要用所有的坦克打一个病歪歪的老妇的胸廓上碾过?

但,时间很快将公正地给予她一切——她被称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晚年,发福的诗人仍保持了女皇般的尊严,甚至仍不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优秀青年。她诞辰100周年的198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阿赫玛托娃年。

尽管阿赫玛托娃以诗歌指证“斯大林主义者的俄国是一个鬼魅的世界”,但正如传记作者的观点,写下《安魂曲》和《没有主角的长诗》的阿赫玛托娃仍“不是一个持不同政见和独立进行抵抗的诗人”,她只是一名“这残暴的世界中富于女性感情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