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生几何,去日苦多。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我做什么人?我留什么迹?每个人都会思索这些“天问”,或多或少而已;也会作出选择,主动被动而已。也许一生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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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12月20日,傅斯年逝世一周年忌日,台大新任校长钱思亮主持仪式,安葬傅斯年骨灰于傅园。图为台大学生会主席李德进捧傅斯年骨灰盒进入傅园。来源:台大官网。)

学府痛师道 举国惜天才

“政治家既许身谋国,死在议坛,应无遗憾。”

1950年12月20日下午,傅斯年列席台湾省参议会第五次会议。约17时40分,参议员郭国基质询台大招生放宽尺度、教育部存放台大的器材处理问题。傅斯年情绪比较激动,说道:“奖学金制度,不应废止,对于那些资质好、肯用功的学生,仅仅因为没有钱而不能就学的青年,我是万分同情的,我不能把他们摒弃于校门之外。”(于衡《以身殉校的傅斯年》)

18时10分,傅斯年走下讲坛,还未回到座位,步履不稳,同时接受质询的台湾省教育厅长陈雪屏赶紧上前搀扶,傅只说了一句“不好……”,就突发脑溢血,倒在陈怀里。傅斯年好友、“行政院长”陈诚亲自坐镇现场,指挥抢救。23时20分终告不治。

抢救现场一片混乱,记者围着昏迷不醒的傅斯年拍个不停。连战的父亲连震东时任省参议会秘书长,看不下去,大声劝阻记者:“你们这群残忍的家伙,人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们还在抢镜头,拍照、拍照……你们赶紧走开,让医生来接近他”。(范泓《傅斯年之死》)

12月21日,台大停课一天,学生打着“痛失良师”的旗帜,前往极乐殡仪馆瞻仰校长遗容。听说傅校长是被“气死”,情绪十分激动,围堵省议会厅,强烈要求郭国基出来解释。军警包围现场,气氛紧张,1949年4月台湾当局严厉镇压台大、师院的“四六学潮”,是前车之鉴。

台大学生、现场亲历者朱葆瑨记载,21日中午,台大训导长傅启学冒雨匆忙赶来,向群情激奋的学生说:“今天大家到这里来,是出于对傅校长的敬爱,假如他在世的话,一定不愿大家这样做。如果今天同学们出了事,叫我如何对得起地下的傅校长。”(朱葆瑨《永远活在学生心中的傅斯年校长》)傅启学说得热泪纵横,学生们齐声哭泣。

12月22日10时30分,傅斯年的遗体送往火葬场,学生们一路哭泣送行,手执小旗,上面写着:“校长,回头来瞧瞧我们!”现场记者于衡事后回忆:“傅斯年先生逝世,是我采访二十五年中,所见到的最真诚、最感人的一幕。”(台北《传记文学》,1973年第5期)

罗家伦也说,“一个人死后,弄到这许多朋友们流泪,许多青年学生们,千百成群来痛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一件普通的事!”称赞傅斯年是“纵横天岸马,俊逸人中龙”(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蒋梦麟用“学府痛师道,举国惜天才”的挽联表示哀悼。

12月22日,蒋介石发唁函致俞大綵。12月30日,颁布褒奖令,褒扬傅斯年“性秉刚正,学造渊微”,“揆其生平始末,困学之勇,忧国之忠,嫉恶之严,信道之笃,允为学行并茂之全才,亦民主自由之斗士。”12月31日,治丧委员会在台大法学院礼堂举行傅斯年追悼大会。蒋介石亲临主祭,并亲笔书写“国失师表”的挽章。

傅斯年突然离世,外界误传是“郭大炮气死傅大炮”。目者证人陈雪屏对在省议会前抗议的台大学生澄清,“当日所询问的两点本来很容易说明,五分钟便足以了事。”“无论问者、答者双方词意中均未搀杂火药气味。”(陈雪屏《北大与台大的两件往事》)另一目击证人省议会副议长李万居劝退学生时,明确解释:“郭国基那天提出的质询没有伤害傅校长之处,言词也不过份。”(于衡《以身殉校的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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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2月,郭国基竞选台湾“立法委员”的广告,恳求选民投他一票,“赐我光荣死在议坛”。来源:高雄市立历史博物馆,新浪图片。)

郭国基“以敢言、勇于批评国民党各项施政,言词尖锐犀利而著称”(范泓《傅斯年之死》),“问政犀利,咄咄逼人,常为选民所爱戴。其政治主张不涉个人好恶,而力主民主法治之推行。”(百度百科,“郭国基”条目)大陆有作品把他描写为“流氓无产者”、“当地码头黑老大”、“无知狂妄”,有失偏颇。

退一步说,郭国基以参议员身份对台大校长质询,即使态度生硬、措辞强硬也无可厚非。何况他并未掺杂不良动机,并未刻意刁难,并未针对一人,并未想气死傅斯年。傅突发脑溢血,患有严重高血压、仍然长期辛劳工作是主因,质询是诱因,情绪易怒是内因。

路那为岳南《陈寅恪与傅斯年》一书作序《在他们彼此忧患的眼睛里》,其中分析,“郭大炮”与“傅大炮”论争的背后,是“本地生受教权”与“品质管控”之争,也是新统治者与旧有地方势力之间权益冲突的展现。“拥有伟大学人风骨与品格的傅斯年值得尊敬,爱乡爱土、为本地学子请命的郭国基亦然。”

傅斯年去世不久,郭国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了段话,磊落精彩:“傅先生为一代学人,值得崇敬。但政治家既许身谋国,死在议坛,应无遗憾。这正如战士马革裹尸,水手求被海葬,是最光荣的事。我念愿傅校长的英灵能庇佑我,有一天引导我,赐我光荣死在议坛。”(邱国桢《近代台湾惨史档案》)

1969年12月,台湾举行“立法院”增额选举。党外候选人郭国基、黄信介要求直接民选台湾省长,结束戒严统治。郭国基在竞选广告上恳求选民投他一票,“赐我光荣死在议坛”。两人都当选“立法委员”,台湾“立法院”因此首次出现真正的反对党人士。

人生几何,去日苦多。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我做什么人?我留什么迹?每个人都会思索这些“天问”,或多或少而已;也会作出选择,主动被动而已。也许一生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儒家为此提供“三不朽”的入世标准:“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明代大儒王阳明的故居有一副楹联:立德立功立言真三不朽,明理明知明教乃万人师。胡适称之为“三W的不朽主义”,即用“Worth、Work、Words”,分别对应“立德、立功、立言”。(胡适《我的信仰》)

傅斯年一生立言、立功、立德,先贤风范,后世敬仰,是“一个到处成为道义力量的人”(胡适《傅孟真先生的思想》)。孟真不朽,则士林不朽、中国不朽、文化不朽!

(2015年12月20日一稿,12月25日二稿,【山水微言·102】。本文为《孟真不朽,则中国不朽、文化不朽!──傅斯年史评三部曲之立德篇》最后一节。《“士人之节,在中国以此维纲常者也”──傅斯年史评三部曲之立言篇》、《功狗·功人·功主──傅斯年史评三部曲之立功篇》已连载。傅斯年先生逝世65周年之际,谨以《傅斯年史评三部曲》立言篇、立功篇、立德篇,缅怀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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