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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洪权、林蓝

编排:小闻

编者按:

比起“岭南画派”、“国画研究会”诸友人,易大厂似乎成为了民国时期的岭南美术圈被忽略的对象。事实上,易大厂民国学人中一个货真价实的通才,其艺术乃至文化价值长期被历史所遮蔽,朱祖谋、章太炎、钱仲联、龙榆生、沙孟海等等学者对其皆有极高的评价,著名书法史学者孙洵评述“岭南擅书画篆刻者代不乏人,若求能以一身兼精文、诗、词、书、画、篆刻、音乐、音韵、训诂、佛学者,民国学人中当推易大厂。”近日,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讲师洪权、广东画院书记林蓝在

《美术学报》

发表了

《易大厂的绘画考察及其与近现代岭南画家雅交》

一文。该文以独特的视角阐述了易大厂的绘画及其与近现代岭南诸画家的雅交,现转载此文,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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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孺(1874-1941),原名廷熹,字开骐,号季復。后因得白文汉印《臣憙之印》,乃改名为憙、廷憙。广东鹤山玉桥村人。易孺名号斋号众多,以大厂、大厂居士、孺翁等最为常见。毕业于广雅书院,进修于上海震旦书院,后留学于日本,读师范类,通日、法、英等多种外文。擅音韵训诂和诗文词曲,旁通法学和佛学,擅书法、篆刻、绘画等。历任暨南大学、国立音乐院等教授。“冰社”社长、“南社”社员。晚年寓居海上鬻文书印画艺。

01

画学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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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厂《无量寿》35.5x26.5cm

学界对易大厂的印象多在诗词家、篆刻家、书法家等身份上,事实上,其为近现代一通学,“岭南擅书画篆刻者代不乏人,若求能以一身兼精文、诗、词、书、画、篆刻、音乐、音韵、训诂、佛学者,民国学人中当推易大厂。”关于易大厂绘画风格与成就少人提及,然而,1941年,李健儿在香港出版《广东现代画人传》将易大厂列为其一,称“其画山水花卉,多用意笔枯墨,缘身备众艺,为画从不经心,恒有佳构,斯由学博识多胆大,妙手偶得,非不学之人所能也。”何曼盦辑《易大厂居士书画印合编》专列“绘画”一辑。由此可知,大厂画人身份在时亦显,只是其画作流传不多而已,“居士虽穷,知好求书画者,例不受润,但非其人,则往往不应,故传世不多。”关于易大厂绘画学所渊源的文献记载不多,其中有两条值得玩味,其一,何曼盦说:“或谓居士之画学梁杭雪者,其早年所取径或亦有之,然以其成就则高出杭雪远甚。”何曼盦谙熟绘画並深交于易大厂至友古谿书屋主人梁效钧,《何曼盦丛书第十二种:易大厂居士书画印合编》所载作品亦尽得于梁氏,故而,何曼盦之言或可信。番禺梁于渭(1848-1917),字鸿飞,又字杭叔、杭雪等,光绪十五年中进士。精研金石书画,喜作花卉,晚嗜山水,师法元人,意境宕逸。光绪廿一(1895),梁杭叔辞官归乡,任教于南海县学堂至光绪廿四年(1898),学堂地址在孝悌祠,今于广州市越秀区解放中路与米市路间。易大厂于1888-1897年就读于广雅书院(广州市荔湾区广雅路1号广雅中学内)。从时间和两地距离而论皆是吻合此一说法。梁为晚清时期岭南山水画界的重要人物,在当时的广东画坛中,“山水画家梁于渭靠单打独斗依然与居廉、何翀的艺术之名并列。梁于渭以山水为擅长,善用枯笔焦墨刻画山势轮廓,再辅之以青绿、浅降或淡彩、淡墨,为沉闷的山水画坛带来一种活力。”梁氏这种画风在易大厂部分山水画中可以找到痕迹,如其《山川奇秀图》(图1)画作,用简笔淡墨勾勒出构图和山势,皴擦之笔并不多,纯用笔锋书写为主,再进行淡彩、重墨提神,清雅简远,书卷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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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易大厂《山川奇秀图》76x43cm

韩天衡说:“易大庵家学渊源,生而通敏,早年师从翰林院编修、名儒张鼎华,又私淑画家邓芬尊翁邓次直。”韩氏此说显然出自民国版的《广东现代画人传》:“(大厂)幼师宿儒张廷秋鼎华及邓蛰庐次直。”邓次直,擅花鸟,在粤有画名,邓芬(1894-1964)之父,生卒不祥,南海人,其文学诗词修养颇深,著有《蛰庐集》,擅书画,邓芬早年绘画亦受庭训启发而后走向艺术之路。易大厂幼年私淑次直在很多后来研究文献中皆提及,从后来其为感恩师情提携邓芬的举措上也可以感受到,而易大厂受教于次直的内容是诗词文章还是绘画,或二者兼而有着,这在文献中却没有明确的指出。宣统元、二年间,易大厂教于南京方言学堂和暨南学堂,时校长为清著名书家李瑞清(1867-1920),大厂在李梅庵学政署任文书,邓芬每星期皆会造访大厂,芬与大厂可谓亦师亦友。邓芬英年得画名,民国十八年(1929)春,邓芬以“广东国画研究会”代表在上海出席有教育部主办全国第一次美术展览会。邓芬参加这次会议对其画名宣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为中国诗词第一社“南社”早期会员易大厂在诗词文化界名气甚盛,而其书画篆刻音律金石研究等等方面的造诣也为其获得学界的地位,从其鬻画价格情况亦可窥一斑,“战前居士每于海上荣宝斋开一小型展览会,约画三二十幅,其定价每帧不过四十元,惟当时已属不赀矣(其时大千开个展,每帧取价亦不过二十元而已)。”展览会期间,大厂为邓芬了引介了社会各界名流,“(邓芬)比至沪,与易大厂契合,大厂芬父次直先生所私淑也。大厂盛揄扬之。”邓芬在大厂的提携下拜会和结识了很多当时艺术界领军人物,吴湖帆、丰子恺、徐悲鸿、黄宾虹、叶恭绰、曾熙、徐志摩等等。这也为这位初露头角的画学后辈奠定了其在艺术界的画名。

晚清,岭南画

坛逐渐脱离了四王、恽寿天画风的笼罩,而梁琛、苏六朋、苏仁山等文人雅士在笔墨情趣上也早已开创了重精神、重文人笔墨的画风。

梁于渭“山水以其槎枒干笔、浓枯相间的焦墨,纵横皴擦,尽显其孤傲狂放、特立独行的艺术风采,在其传世的作品中,以山水画题材最多,花卉次之。”易大厂逸笔草草的文人笔墨情趣表现,与梁氏无疑是吻合的。易大厂晚年所绘的《高崖奇松图》(图2)笔力雄厚,草草数笔皴擦勾勒,酣畅淋漓,文人洒脱而具风骨之气扑面而来,其碑派用笔泼辣而苍劲,易大厂此一路画作较梁氏更为豪放和泼辣。故而何曼盦认为易大厂早年取法于梁氏或是有之,而其中晚年的作品则早已更为超脱而逐渐成就了自己的艺术语言,其笔墨的表现能力也超过了梁氏。这种作品完全是以笔墨为载体表达胸中块垒而已,技法皆退之潜意识的表达能力,而这种具书写体势的画作则更能在此过程中获取“妙手偶得”,画中山石因书写而呈现的墨色和笔触丰富变化,因笔势生发出来的自然而变化莫测的藤条,此具笔与墨、技艺与审美、学识与胆识等多种元素张力的作品真正体现出易大厂的绘画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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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易大厂《松石图》144.5×79cm

02

与“国画研究会”

大厂幼时得于庭训,而后广雅书院九年时间的学习为其积累了学识的根基,其虽然后来就读于具有新学意义的上海震旦书院和留学于日本,而从大厂后来所从事的研究领域而言,其基本上还是站在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生发的。易大厂是早期的南社社员,其最为看重自己的诗词,钱仲联《近百年诗坛点将录》评大厂为步军将校一十七员之一:“地魔星云里金刚宋万,易孺。易大庵负奇力学,作诗二千余首,爱艰深,薄平易,提倡宛陵、半山。已刊之集有《双清池馆诗词稿》、《孺斋丁戊稿》两种,不及十之一也。”与好友章炳麟、胡汉民、陈寅恪同列,足见其诗名。钱仲联《近百年词坛点将录》将大厂列为一将:“地丑星石将军石勇:易孺。大庵为陈兰甫弟子,其词审音琢句,取径生僻,所谓‘百涩词心不要通’也”。易大厂信佛並研究佛学,癖好金石並创建华南印书社、邀黄宾虹共辑《华南新业特刊》,在具有极深传统文化印记的篆刻领域取得能与中原相抗衡的地位。

正如上文所述,易大厂的绘画于继承上大于创新,以意笔草草的笔墨关系表达传统文人心境,其绘画取向与“国画研究会”具有极大范畴的交集,在笔墨造型表现上皆生发于传统元素,这与“国画研究会”之创立宗旨契合

,其与“国画研究会”成员的交流更为频繁和深入,上文提及的梁于渭、邓次直、邓芬即是一脉,大厂的绘画交流圈中“国画研究会”成员为多。

民国七年(1918),大厂与李尹桑(1882-1945)及其子步昌、邓尔雅(1883-1954)及其长子邓橘(1901-1933)、潘龢(1883-1929)、蔡守(1879-1941)、李研山(1898-1961)、区梦良(1888-?)、伯先等十余人组织“濠上印学社”并出任社长。虽然这个组织主要以研习篆刻和金石鉴赏为主,事实上这些社员往往集多种身份于一体,潘龢是民国时期岭南著名画家,是此时期广东最大美术社团“广东国画研究会”始创者之一,並于后来的活动中一直充当主持人的角色;民国时期著名诗人、画家蔡守与易大厂有上海震旦学院同窗经历,今又共社;“在20世纪上半叶成功的著名的中国画画家之中,他(李研山)是应该占有一定的重要位置的。”

邓尔雅、李尹桑二人虽以刻印为主,也偶尔作画。虽然上面所提之岭南现代艺术家没有文献显示他们与易大厂有绘画上的直接交流,然而,皆为身兼多艺身份下交流亦非仅仅一艺所能包含。

现择出岭南画人与大厂在绘画上有交流较著者简述之。

民国五年(1916)二月,大厂从上海回粤,与蔡守、潘达微(1881-1929)于海珠区品茗,兴致而起,三人合作《富贵花》一件(图3),潘达微画牡丹,大厂补梅花,蔡守題款。这件作品也是现所能见大厂最早的画作,其枯笔勾勒,铺以淡彩点缀,简练而富有意味。《广东文征编》载,大厂少年时即参加革命,並与潘达微相契,“旧与陈协之胡展堂潘达微交好”。民国十四年六月,潘达微在上海作画赠傅菩禅,大厂为之题款。1921年潘达微皈依,并潜心书画,潘达微擅花鸟山水,更对菊花达其三味。1925年,潘达微因南阳兄弟烟草公司事宜于海上,与大厂多有唱酬,同年六月,易大厂所创华南印书社将出版《华南新业特刊》,潘达微作山水立轴为贺,其款曰:“山林发奇峭,洞天还古春。大厂居士有华南审美之刊,画此为寿,乙丑六月,冷残道人□倪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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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易大厂《无住词景十六帧》 19x23.5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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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易大厂、蔡守、潘达微 《富贵花》113×39cm

民国十七年四月,在上海,大厂与潘达微、王秋湄、陆丹林(1897-1972)作画交流,王秋湄作《秋山红树图》,大厂题款曰:“天涯何处无红树,辛苦家江不忍归。颿景空蒙渺无际,滩声憔悴病谁依。燕支要冩游人泪,茧纸宁甘居士诗。幸侍冷公尊者坐,一句一笔爱比丝。戊辰四月,秋斋画,约丹林与冷残合□,颇怀以□,不觉在□。大厂居士并记。”大厂对冷残之情可察。

大厂还题冷公《墨竹》,款曰:“文竹坡题第欺世,何如和上冩淋漓。只怜居士潇湘意,不在天涯在水涯。冷残艹,大厂题。同在补陁。玄顿首。”大厂于款中将其二人之雅怀,以文同竹东坡题跋为喻并有过之,足见其二人之情。

大厂还为潘达微题《山水》图轴赠临爽阁主的作品,款曰:“使笔菭柴盖如銕,颇恨此纸坚如石。毋弗百丈鹄仍正,难得头陀心搫力。冷残为容庐放笔,孺放笔题。”大厂对潘达微的画作盛赞,冷公笔力雄厚,使笔如使铁笔,而大厂此款字亦豪迈放逸,与潘达微此粗笔松石图十分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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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厂 《松老山亭图》设色山水

民国十四年乙丑二月十五日(花朝),大厂作《山水画》赠菩禅“双喜楼”,款曰:“喜迁莺 ,依梦窗赋《王臞庵与闲堂》声韵,赠菩禅“双喜楼”。画略师秋庵,不求工也。大厂并记……”大厂在注解中指出此画师法王秋湄(1884-1944),王秋湄是大厂一生不多的几位至交之一,此处,大厂或许有借鉴法王秋湄的构图,而用笔用墨全是自家面貌,展现出来的效果还是大厂风格,一种简散清远格调,所谓“不求工也”。这种“不求工也”正是文人画的核心表现之一,以抒发性情为始终,笔墨、造型只是载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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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厂作《山水画》赠菩禅“双喜楼”

秋斋谓:“唯念卌载识翁,幼同里”,大厂去世前一年给屈向邦去信交代关于其天年之后《大厂居士集宋词帖》出版事宜,信中亦表露出大厂与秋斋之知音关系,谓:“孺平生大概能诇洞四三者,并世今仅王秋翁一人”,大厂与秋翁四十年交往不间断,而大厂此“词帖”也“描画尤以翁凉为富”,这正是他们友谊的见证。易大厂仙逝时,由于大厂无后,其后世往往为众亲朋打理,王秋湄即是其中之一。秋斋擅画,二人也有探讨,甚至大厂还仿秋斋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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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易大厂《花鸟》

民国七年(1918)秋,大厂次秋斋韵题诗作《听松图》赠厚裁,《听松图》款:“秋盦自题画云:竹根松月白冷冷,晴石荒藤坐小莹。却笑林僧也归去,夜泉何事不同听。居士近发愿造像,辄为厚裁将军法家写此,并反秋盦题一首:旧事荒台惯独登,今开画笔似金陵。近闻幽境人难到,夜夜泉声譲与僧。此殆亦为造像之一乎,将军布施此纸,欣然志此,更示秦斋。大厂,憙,戊午秋社。”此说明,大厂在1918年秋之前已经与秋斋有诗词往来,也即大厂与秋斋之交游至少不晚于此时。还有另外一件大厂赠给厚裁将军作于同时的画作:《延龄听讲图》,此作大厂则根据秋斋自题的一句诗来作,款曰:“延龄听讲图(隶书)。居士昔客白下数年,得佛学于石埭杨仁山师,时闻讲经于延龄基刻经处。戊午岁反里,秋窗习画,亿作是图,适秋盦有自题:‘谁信到家飜远忆,雨窗含墨画金陵’之作,乃为厚栽将军昉之,将军臧弆,富鉴别,尤精盍,进而教焉。大厂居士。”文人雅士往往喜欢于画作上题诗词,并通过这个进行交流和表露心志,这种现象在大厂画作中常见。

民国十七年(1928)四月,大厂题王秋湄《秋山红树图》,其款曰:“天涯何处无红树,辛苦家江不忍归。颿景空蒙渺无际,滩声憔悴病谁依。燕支要冩游人泪,茧纸宁甘居士诗。幸侍冷公尊者坐,一句一笔爱比丝。戊辰四月,秋斋画,约丹林要与冷残合□,颇怀以□,不觉在□。大厂居士并记。”这件作品是王秋湄、陆丹林、潘达微合作山水画,大厂题款。民国二十六年(1937),大厂作《梅花扇面》,王秋湄以章草跋文赠梁效钧。王秋湄在跋中赞许大厂画作:“平淡何妨转一浓,微从物外见□踨。时流尽洗素神谱,写到屯僧就不庸。屯画素生辣,此作极合法,庸囿于法,法而不庸。气韵云,齐也。皮相者,乌知云。丁丑莲花生自北濠,遂和题似衡斋。”王秋湄在跋中盛赞大厂画作能和“法”而又不囿于“法”,故而其作品“不庸”而能得“气韵”,大厂常以碑派用笔作减笔画,“生辣”而又不失文人气格,往往心到则手到,豪迈而气韵生之,此乃识大厂者。民国九年,大厂第一次去天津、京师之时王秋湄陪同,并在沿途中为大厂介绍很多名流学者画家等,如经王秋湄为介大厂结识李尹桑多次与其提起的民国北京画坛重要画家汤定之(1878-1948),并为汤定之刻数枚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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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厂《山水》

与大厂在绘画上交往频繁的另一民国著名画家傅菩禅(1873-1945),原名傅寿宜,一名莆仙、号菩禅、铁肩等。原籍福建莆田,客居广州番禺,岭南人学人亦往往视其为同乡人。据史料,其少时随父海外经商,后归国并弃商习画。与吴昌硕、易大厂、王秋湄交好,画艺受吴影响。晚年于海上以卖画授徒维持生活。

民国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大厂与菩禅合作《四君子图》,梅兰竹菊共容一个画面,大厂题款曰:“詺仙共赏,菩禅画石如老松,居士只为陪苍龙。新来□铁何雍容,梅乎藤乎芬融融。慧□□慧为茸茸,古四君子同一室。癸亥岁不尽,十有二日,大厂居士识。”大厂将自己比喻为陪伴菩禅这雄伟苍龙,而菩禅画石苍劲有力,犹如老松,四君子又是他们的象征,于一室其乐融融。菩禅作画,大厂补款,这是他们经常合作的一种方式,如他们一起合作《秋意图》赠梁杰廷,大厂款识云:“无奈窗外候虫鸣,声声似催人易醒。篁□深断,趣呼英容,秋在伊心远。水清如洗,涟漪寄□,秋声□□如碎。所仍来,篇篇人未回······”另一幅《岁朝图》,亦为傅菩禅所画,大厂题款:“如意吉羊,富贵平安。菩禅为□成画,大厂题。” 再一幅《紫藤花下》,亦为傅菩禅所画,大厂落款。可惜款识由于印刷原因不可识读。民国十三年六月廿四日,大厂再题菩禅绘《荷花图》共祝容庐寿辰,款曰:“十二阑干冋卍字,三千粉黛并赮觞。慧盦为荷寿,大厂诗祝。甲子六月廿四日,容庐携之以归。” 民国十四年四月初,菩禅、慧盦、大厂合缋《桐阴待客图》赠容庐。(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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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易大厂《向日葵》 104x4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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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湖上寓居诗录》内页

民国十四年,正是易大厂主办“华南印书社”的《华南新业特刊》刊印,此刊几乎花费了大厂数年积蓄,可谓其人生之一件大事,菩禅作《柏石立轴》一帧以贺《华南新业特刊》出版,菩禅此柏石图或有所寓,所谓斗寒傲雪、坚毅挺拔,乃百木之长,素为正气、高尚、长寿、不朽的象征。其題款:“人生散林如散木,槁死深山病虚奈。放出参天二千尺,焱小荒藤纒绕为。”有感于此,大厂在画作上跋:“唯其有瘿是,以蓄香多媿。斯木不疣不芳,菩公为华南树此桢干,大厂□□生感,敬铭,乙丑九月。”刊中还刊登菩禅与大厂合作一幅《桐阴待客图》中堂、大厂赠送菩禅的山水扇面一帧。时菩禅鬻画于海上,大厂为其手书润例並登于《华南新业特刊》: 菩禅慧盦画例 大厂居士代拟。钤印:《大厂居士》(白文)花鸟树石堂幅整纸 三尺十元,四尺十六元,五尺廿四元,六尺三十六元,八尺六十元。屏条 照堂幅半计。横幅 整纸照堂,对开照屏。团扇 三元。折扇 四元。册页 三元。山水另计恶纸劣扇不作 先润约期取件 随封加一。 世人谓大厂作画较少,实是见者不多而已。民国十三年八月,大厂前后作《山水扇面》四帧赠菩禅,并作四首绝句題上,其中之二“我画早知公读熟,诗声唯澈有情天。菩公长者感之,大厂居士。”款中可知菩禅与大厂感情深厚,而二人画作交流频繁而彼此熟悉,画作乃是载体而已,关键在于表达“情”。

同年三月,大厂作《山水画横卷》赠慧盦并与菩禅饯行。大厂题跋:“轻轻为着飞颿影,万里桐随有落红。春在江山多处住,不留人在好风中。菩公别,为一幅,寄□盦索余作此,因题写心。大厂居士。”正是这种情深意切的表达,同年盛夏,大厂与慧庵合作《骷髅图轴》赠菩禅,以“使不寂寞菩公大士得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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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厂 《山水》

民国十七年,此时是菩禅与香港来海上,大厂自然兴致之至,五月五日,大厂作《县崖百尺隶书扇面》赠傅菩禅。同年大厂题菩禅《古松》。八月十五日中秋,大厂与菩禅畅饮,大厂作《南云.中道》行书五言联赠耦斋,此作是菩禅代耦斋索而作。同年九月大厂题傅菩禅《福寿緜延》图赠梁杰廷。菩禅此次来海上至十八年初,本年十月,大厂擕夫人游杭,在此期间二人诗词往返频繁,更有甚至,十一月初,菩禅来信催促大厂回沪,大厂以《菩禅以沪友意书来促归》诗答。菩禅对大厂书作评价很高,故而其画作多有大厂诗词题跋,如民国十四年大厂作《扬帆·风静》篆书十言联赠傅菩禅。此作为大厂五十岁篆书作品,傅菩禅在大厂仙逝后两年将此作转赠劲草庐主人。菩禅跋:“大厂居士书法久为世重,尤以篆隶二体称。人或得其寸缣尺幅,视如珍壁。此联于二十年前在沪时,为余所篆,笔势雄强,深得秦人骸髓。今劲草芦主人见爱,转而赠之。癸未小阳月菩禅并志于濠江寓次,时年七十有一。”

易大厂与“国画研究会”中潘龢、邓芬、潘达微、蔡守等人的绘画交往,及与菩禅、王秋湄等传统画家的交流,这是与大厂绘画从传统文化元素生发而来有极大的关系。

中国传统文化自古为整体观,无论诗词书画皆生发于同一哲思而又以不同的艺术语言样式表达这一传统文化思想,这与大厂主要从事传统文化范畴研究无疑是契合的,他们之间也即更能在心灵、审美上产生共鸣和交流的桥梁,考察大厂绘画交游圈,也不难发现,从传统艺术语言中生发的画家是其主要交往对象。

03

与“岭南画派”

易大厂除了跟“国华研究会”成员有交往之外,其与“岭南画派”成员也有深入的交游,虽然暂在文献上未发现其与高剑父、高奇峰的交往,而其与陈树人(1884﹣1958)、何香凝(1878﹣1972)等有较深入的绘画交流。易大厂虽然从旧学之中而来,但他留学日本,收到当时革命浪潮思想的影响,他归国也参与于革命政府中。《广东近代画人传》载,民国初期,易孺“曾从某巨公掌书记北方”即是指大厂在此时期任唐绍仪记室[]。民国七年二月一日,大厂被任命为广州大元帅府秘书处官报组秘书。易大厂与胡汉民(1879-1936)、叶恭绰(1881-1968)等革命政府要员关系密切並时常得到他们的“关照”。从政治而言,易大厂是认同新时代革命方向的,其后期的归隐远离政治主要在孙中山仙逝之后,与其交集密切者也不断退出政治旋涡,易大厂失去了革命圈子土壤而寓居海上专治学问。易大厂留学日本,兼通日、英、法文,其对英语界文学有一定的研究,并与梁效钧曾有关于英汉翻译学术讨论的书信来往。易大厂是较早将西方歌曲谱曲方式引入中国,1924年,其与萧友梅合作出版《新学制唱歌教科书》也使其在音乐界与大众中获得认可,其还偶涉戏曲剧本的创作,把握当时影视界最为新潮的表现形式。

由此,不管在政治还是文化上,易大厂皆不是保守而排斥新事物者,其甚至走在西学东渐的前列,故而,易大厂在心理上是接受“岭南画派”这种具有创新意识的画作,从其与陈树人、何香凝交往中亦可窥知一斑。

据新见易大厂《湖上寓居诗录》戊辰岁(1928年)诗稿(图5),记载了民国十七年大厂与岭南画派“三杰”之一的陈树人于西湖同住南阳小庐,同游杭州西湖并写生、画作、诗词交流等等一段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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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湖上寓居诗录》内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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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易大厂《梅花扇面》 52x18cm

易大厂比陈树人大十岁,陈树人出生于广州市河南宝钢大道瑞兴街,而易大厂出生于鹤山,故二人在少年时的交集可能性不大。1888年,十五岁的易大厂以番禺县考生身份考入广雅书院(鹤山当时隶属于番禺县),就读至1897年,时年廿四岁,其肆业登记地址为广州市越秀区榨粉街,这个可能是易大厂父辈购买的房产或者是亲戚地址。1898﹣1899年,易大厂就读于上海震旦书院,1899﹣1906年,易大厂留学日本。1900﹣1904年,十七岁的陈树人开始于十香园从居廉学画,陈树人于1907﹣1917年留学日本。从以上二者学习经历可知,其二人在留学日本及之前基本上无交集。

陈树人早在1905年既加入同盟会,1917年,陈树人受孙中山之命从日本直赴加拿大任美洲加拿大总部部长,负责全党党务,直至1922年方奉命回国。1923年,陈树人被任命为中国国民党党务部部长,之后一直任职于党政府直至1928年,任职地点主要于南京、广州之间,1928年陈树人赴南京召开国民党二届四中全会,因全会背离孙中山三大政策,陈树人愤然离开南京,此后,陈树人疏远于政治並将主要精力投于艺术上。

易大厂回国之后,受陈伯陶邀请襄助江宁学务,并出任南京方言学堂监学,一直生活于南京长达五六年。民国初年,易大厂曾于北京任唐朝仪记室,之后一直任职于国民政府。1918年,易大厂任职于广州大元帅秘书处,旋后,1920年三月,易大厂归上海,并去津京至1923年,1923年至仙逝,易大厂基本上定居上海而未远游。从以上梳理可知,或许这次二人夫妇在杭的交游是其一生中仅有的谋面。

易大厂喜游杭,多次游历并居住西湖畔南阳小庐,庐主为邓炽昌(1870﹣?),与易大厂、陈树人皆有远房亲戚关系。民国十七年,易大厂携夫人游杭,于九月廿二日抵达南阳小庐,寓云巢居阁,此次来杭乃是易大厂第一次入住此庐。易大厂将本次来湖诗作集成《湖上寓居录》,此为易大厂正楷手录诗集,全书分为《湖上寓居诗录》(卷一、二)和《访戴集》,收集戊辰秋至己巳夏之期间的诗文,此录详细的记载了易大厂与陈树人在杭交游情况及他们的诗词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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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厂 《花鸟》

民国十七年秋,陈树人偕夫人若文游苏州、杭州,并在杭州度中秋之夜。而在易大厂抵杭前数日,陈树人偕夫人往庐山写生。

十月廿二日,易大厂作诗《冱寒寄琴斋》寄简经纶,在诗中注:“树人先我来几日,已去湖上。近读其游庐山诗,始知其迹。”十月廿四日,陈树人自庐山回杭,并与易大厂同居南阳小庐。廿五日,大雪纷飞,大厂夫妇、陈树人夫妇、梁福庭同受黄龙洞主梁卧云道士邀请而游。二人三赋三和。其中,易大厂作《树人自庐山来同旅舍呈一首》:

此湖昨日雪霏霏,应自匡庐汝载归。溪上愿留秋岳稾,人间传遍后山诗。守寒并似堪偕隐,问字今方喜得师。同舍居然楼百尺,无花邻有树能依。

陈树人作诗和《奉酬大厂先生见赠元韵》:

天涯又见雪霏霏,各忍严寒尚未归。拟借湖山盟息壤,却投车笠订交诗。文章班固应时重,萧瑟兰成亦我师。从此知音情不尽,高山流水総依依。 从诗知陈树人来杭时间,“问字今方喜得师”和“萧瑟兰成亦我师”二句可以看出二人互慕已久,而今方得谋面。由此可知,前文所提易大厂在杭读到陈树人诗而知其“先我来几日”之信息,应该不是陈树人直接寄信给易大厂,而是寄给梁福庭,梁福庭将此信给易大厂看而已。而从诗中可知二人在此之前既已相互倾慕。二人在杭州可谓快乐至极,白天,结游黄龙洞主梁卧云道士畅饮、孤山探梅、散步苏隄、泛舟西湖、高庄、虎丘写生······晚上,二人饮酒赋诗作画。

▲易大厂 《花鸟扇面》

时何香凝亦来西湖数日同游,十一月十一日(冬至),陈树人夫妇约大厂夫妇游虎跑泉、慧定寺、饮茶,同行的还有何香凝、冰魂校长及其秘书,大厂、陈树人有诗唱相和,大厂并有诗呈何香凝。是日,一行七人畅游,真可谓“消玆朋友山林乐”。大厂作《树公招游虎跑定慧寺饮茶次东坡韵呈香凝先生并索公和》:“四山松外有茶香,蹋日胜衣不畏凉。过尽全隄疏绿好,行轻坦道暖风长。看看乔木夸神品,步步寺门知上方。扶杖幸随游履后,寒泉虽冽亦分尝。”陈树人和诗《冬至日游虎跑寺次东坡韵和大厂先生》:“野菊零星抱晚香,不缘寒意觉苍凉。固知尘外情难遣,纔入山中日便长。落木渐看千嶂凈,清泉尚賸一池方。消玆朋友山林乐,叹散嗟闲却未尝。” 大厂再作《长至偕游虎跑下山泛舟归至锁澜桥口占呈树公》:“欲圆月对将沈日,未半冬如渐暮春。摇碎平湖寒柳影,一桡轻雾七归人。”陈树人再和《寒湖暮归次大厂先生韵》:“泉石优游岂善身,清风亮节自千春。怪来沧海横流日,也有烟波缓棹人。”陈树人后将这首诗题在一帧《寒湖归棹图》上,另外,陈树人还写生一幅《风雨写六桥》,这两件作品后来装裱在一起成为“西湖四题其二”。

十一月十五日,大厂、陈树人、何香凝再游高庄,何香凝对红梅写生,陈树人对杏写生。大厂作《高庄四咏》,其中题何香凝写生诗 “蕚如鱼子数难穷,散满枝头画更工。似铁珊瑚横老干,先开一朵是孤红。”题陈树人写生诗 “何须春雨始江南,能貌疏寒我亦谙。即此名园足酤酒,补完稾里柳鬖鬖。”何香凝另一身份为画家,很多时如树人,游历中顺带写生,而大厂作画乃写心,每每由心而起。正如大厂《将出高庄》中写到:“得画富于阶下叶,我诗闲过晚来云。客途已羡归巢鸟,恐负当头月十分。” 大厂以诗写生四种植物:双楸、红梅、山茶、杏,而何香凝与陈树人则以笔写生。大厂在此诗注中写到“香凝、树人两先生今日成画写生各数事”,收获颇丰。

十一月十七日,大厂题何香凝三幅画(《虎》、《菖蒲》、《汍湖》与《篱菊》)《题香凝先生三画幅》,何香凝与大厂年岁相仿,皆起于革命,参与政治,而又皆有较高的艺术造诣,具有交流沟通的语言基础。大厂在题《菖蒲》中谓“先百草生冬至后,令人节节望番禺”,表达其思乡之情,大厂户籍所在地隶属于番禺县。何香凝不日便离杭去沪。

十一月十八日,大厂受陈树人之命题其画册《题树人丈寒林册》四首“不成唤作春消息,酿紫涵红意太尘。仌雪渐深风力紧,湖舠寕载武陵人。(苏隄桃树)”“千条万缕是蚕丝,屡舞人间有柘枝。谩道一酣桒落酒,君边依旧有寒时。(桒,借以赋予)”“最能緐密才疎纵,无限低徊更渺茫。行尽六桥唯此树,江潭留得是新霜。(苏隄垂柳)”“留得人间处士花,未花先自见杈枒。花翁无墓兼无树,好护孤山处士家。(孤山林和靖墓侧梅)” 陈树人在西湖写生成册,皆是寒冬之景,命之为《寒林册》,大厂摘录周邦彦(清真词)《红林檎近》数句以表意,对树人山水画作称赞不已,指其得云林一席之地。大厂在诗前题:“今岁将莫,与树丈同居西湖,排日清游,唯言诗道画,丈酣于写生,孤行所至,老干繁柯,咸摄神理,成此寒林册,不特尽技,亦进于道,自昔唯倪迂一人擅此孤旨,今丈陶写销沈,商量荒略,又以其真而夺尚意之云林一席矣。画事随境迁,毋宁谓随缘,而现载诵片玉词语,一若当前境物,留此册中,丈命题诗,因并志此。” 大厂通画,画作流传不少,只是现代知者少而已,从题诗中可窥一斑。

由于琴斋(简经纶)一再催促大厂回沪,于十一月十九日,大厂去湖踏上回海上路程,而二人情深相契,在大厂去沪途中和在沪期间,唱酬诗词不断,情感越发细腻深切,以致大厂归上海一月余办完事情後急切来杭会陈树人,十二月十八日,大厂收到陈树人诗《与闺人孤山探梅》:“雪后孤山意最干,为探梅讯不辞寒。一枝摘与簪轻鬓,却被旁人带笑看。”大厂迫不及待的携夫人即日出发杭州,此行大厂还携内侄志仁同往。真可谓一路狂奔,只用一天即达杭州(大厂《访戴集》载“乃十八薄暮至南阳小庐”,十九日拜访陈树人。)并一路兴奋而和诗十首《十八日晨已戒行李,树公孤山探梅一绝适至,依韵十首自整装至达杭也》(略),其情之真切,且看其中句“催租悪客漫相干,有友真能共岁寒。收拾囊诗两枝杖,长途风雪好同看。”只“急欲入城圣塘路,新诗十首翦镫看”与树人共度岁寒,并说:“我来助汝酸丁味,知与调羹一例看。”

十二月廿二日,陈树人因事仓促离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相聚终有一别,大厂作《树丈匆匆别去忆盛游感赋》以表达离别之情,所谓“家室交情同舍酒”,对陈树人即将要离开杭州而感到依依不舍,吟句“忆昨枫桥既语离,重来此别惜难随”。数日后,大厂以石屏韵再作四首七律(略),以表其与陈树人之情感。

是年新春,大厂在杭度除岁。民国十八年正月初一,大厂散步于白堤并作诗怀陈树人《步白隄怀树公》:“诗人已与年俱别,画境孤留岁又朝。行过圣塘寒缩脚,残生如雪段家桥。”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却包含着浓烈的情感与真挚。陈树人曾作《湖上对雪酬大厂元韵》:“再来仍见雪纷霏,兴寄寒湖亦不微。除却淡交无至友,偏于冷处更依依。”

大厂与陈树人在一起生活日子民国十七年十月廿五日至十一月十九日、十二月十八日至廿二日,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余时间里,他们从相闻到第一次谋面到相知到情谊浓烈,这就是中国文人学者的君子之交,相互惜情。在此过程中,大厂作与陈树人相关的诗四十五首、歌一首、文一篇,陈树人作诗十二首。大厂性格豪迈,然而却带有强烈的文人傲骨,非与其相知者其不会抒发如此多的诗作,而与其相投者则不管其身份、地位何如,皆情深意切,就如同大厂晚年与民国十大狂人的吕贞白、陈蒙庵关系特别融洽,交游密切。(图6)

▲(图6)作易大厂自作词《点绛唇》 扇面曾桂馥18.5x54cm

大厂与“岭南画派”早期主要成员在年龄上差距不大,可以说是同时代成长起来的,经历了从浸润传统文化到留学域外的学习经历,拥护新革命浪潮并参与其中,对新文化、新社会皆有心理上的诉求和表现。由此,大厂自身绘画表现样式並未脱离传统语言范畴,甚至与其绘画交流者大多为“国画研究会”成员,而其却并没有排斥具有创新意识的“岭南画派”,甚至,正如上文所言,其见到陈树人之后在诗作中表达出其“今方喜得师”的喜悦和倾慕。

这也足见大厂并非一位保守的学人,从其篆刻艺术的大胆创新、引入西方歌曲于教育中等研究成果中亦可窥一斑。

04

结语

近现代,岭南作为中国唯一的对外经济窗口,其经济的崛起以及外域文化的传播效应,岭南在文化艺术上迎来了一次高潮,“二高一陈”以积极的态度迎面“西学东渐”之风而创岭南画派并引领岭南画风的转变。“以研究国画振新美术为宗旨”的“国画研究会”则是从传统国画哲理生发具有时代意义的画风。若是“岭南画派”着力于以西学来丰富、重构中学的话,那么“国画研究会”则是从自身传统出发解密千年经典並尝试构建时代绘画语言的转换。

处于同时代之下的艺术领衔人物,他们往往存在艺术圈的交集并影响着岭南艺术的发展。在众多领域皆有突出成就的易大厂无疑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其一生经历极其丰富:从广雅书院就读到上海震旦书院到留学日本将近二十余年的学习经历;从南京方言学堂、暨南中学到京粤之间国民政府到暨南大学、中央音乐学院到报刊出版社的任职经历;从文章诗词到书画篆刻到佛学到音律音韵到金石碑版等各个领域的学术研究。由于易大厂所涉及领域非常广,其在绘画上投入的精力有限,然而,其画作数量并非少见,而是学界对其绘画作品关注不多而已,仅仅民国廿五年至卅年,《永安月刊》刊载其绘画作品达四十六件,“多写意,山水花卉,随手挥洒,有淳古高雅之致”的画风和理念。大厂中年任职“印铸局”和音乐学校,组织可与南方西泠相抗之“冰社”並出任社长,与其交游者众,羅振玉(1866-1940)、丁佛言( 1878-1931)、姚茫父(1876-1930)、羅惇曧(1872-1924)等等皆为其座上宾。晚年寓居海上,与海上名流多有结交,其参与王一亭、吴昌硕等为首的“海上豫园书画会”,与黄宾虹共同主办《华南新业特刊》,参与“南社”活动,与章太炎(1869-1936)、朱祖谋(1857-1931)叶恭绰(1881-1968)、龙榆生(1902-1966)等多有诗词篆刻交流等等。而作为岭南人的易大厂,与其较为亲密交往者往往出于广东,这或许是传统经济、交通状况之下地缘关系问题。1938年,广州沦陷之后,广东收藏家纷纷携藏品避乱于港,香港短时间集聚了广东各收藏家,为了保护鉴藏研究弘扬中国文化,在叶恭绰等人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筹划之下在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举办“广东文物展览会”,在1940年2月21日之开幕式发布《广东文物展览会出品目录》中有易大厂之名,而在后来的出版的《广东文物》出品目录中却未找到易大厂之名,易大厂此时身体状况不好,可能是因此而未出藏品参加。

由此,易大厂正是处于中国“大忧患时代”之中,其学识涉及东西文化,既是是以传统文化为根基,有接受西学东渐的知识;既是以诗词文章为首的传统文人作派,又是革命浪潮中的参与者;既是以传统笔墨表达胸臆的书画消遣,又是近现代篆刻界极具创新意识的领军人物。正是因为学识、经历上跨越如此之大,其既不排斥“岭南画派”的创新精神而与之融合相契,又与“国画研究会”“树立国画宗风,复兴国画传统”相生相发。易大厂的身份是特殊的,这也是他绘画所生发的价值和意义。大厂并非一位职业画家,故而其在绘画上的探索远不及其诗词篆刻,其更多的借助传统笔墨以抒情而已。从而,从现代绘画创作观念出发,或许大厂并不是一位犹如“岭南三杰”具有开创性的画家,而是借助笔墨情趣抒发内心之块垒,这也是后来学界对其画作提及不多的缘由吧。而正是大厂对于绘画而言并非以职业视之的立场,使得其能于“国画研究会”和“岭南画派”之间穿梭而无芥蒂,其不需要思考因阵营因素而影响他的绘画销售、表达、名利等,其站在抒发内心情感的立场审视各种艺术流派与样式,这种立场也为其绘画创作能由内而发而更加自然的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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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湖上寓居诗录》内页

作为近现代岭南艺术界代表人物易大厂与近现代岭南画家的艺术雅交是岭南艺术界交游圈的一个缩影。在百年后回顾岭南绘画史,不管是具有开创精神的“岭南画派”还是以发扬传统精神的“国画研究会”,他们的共同奏响了近现代岭南绘画琴箫合奏曲,事实上,此二者即使相异的又是互补的。悠游穿梭于此二阵营之间的易大厂更多的是源于其多重自身身份的缘故,以及其置身于职业画家之外的宏观视野。对大厂这种特殊身份的剖析和研究视角,正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审视“岭南画派”和“国画研究会”于近现代岭南绘画史中的价值和意义,或可从侧面推动岭南绘画研究不断走入纵深。对封尘、乃至遮蔽资料的挖掘梳理是非常重要的,以能更为立体、深入的展现岭南艺术研究之全貌。事实上,任何时期艺术的繁荣皆非一己之力所能成,而是一个整体的艺术群体产生和互动,从而产生艺术圈场域之彼此碰撞而又能良性化演化的现象,这种场域的艺术社会关系往往推动着艺术的发展,也是探讨艺术发展过程中重要因素之一。

参考资料:[1]孙洵:《民国书法篆刻史》,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8月,第431页。[2]李健儿:《广东现代画人传》,香港,俭庐文艺苑,第34页。[3]何曼盦辑:《何曼盦丛书第十二种:易大厂居士书画印合编》,香港,2000年,第20页。[4]同上。[5]朱万章:《禅城读画记》,《书画艺术》,2015年第2期,第72页。[6]韩天衡:《印风前卫的易大庵》,《新民晚报》 ,2015年5月2日。[7]李健兒:《广东现代画人传》,香港,俭庐文艺苑,1941年。第33页。[8]刘季:《邓芬从艺的几位师长》,《大公报》,2019年1月15日。暨南学堂由陈伯陶住持创办于1906年,主要是接受乔生(以南洋来者唯多)的学堂,时邓芬学于暨南学堂。[9]何曼盦辑:《何曼盦丛书第十二种:易大厂居士书画印合编》,香港,2000年,第20页。[10]李健儿:《广东现代画人传》,香港,俭庐文艺苑出版,第35页。[11]刘季:《略谈邓芬的几位诗词师友》,《澳门日报》,2018年12月4日。[12]黎向群:《梁于渭的艺术成就及其隶书七言联》,《书法》,2013年第11期,第81页。[13]钱仲联:《当代学者自选文库:钱仲联》,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12版,第681页。[14]钱仲联:《当代学者自选文库:钱仲联》,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12版,第705页。[15]李允鉌:《李研山的书画艺术及其生平记要》,《广东’国画研究会’研究》,2010年6月,岭南美术出版社,第92页。[16]潘达微,字铁苍,号景吾,又号冷残,寄尘,别署冷道人等。番禺人。光绪三十一年(1905),与何仲华、高剑文、陈垣、岑学侣、谢英伯等人始创《时事画报》于广州。1908年加入同盟会,参与早起孙中山领衔的革命。曾冒着生命危险把散落的七十二烈士遗骸收殓安葬于红花岗。擅诗词、绘画。[17]李健兒:《广东现代画人传》,香港,俭庐文艺苑,1941年。第33页。[]画作题识:“瑞岳华岚(大篆)。冷残为菩禅翁作泥金,大厂勉篆,乙丑六月。”钤印:《大厂居士》(白文)、《冷残居士》(白文)。见易大厂:《华南新业特刊》,华南印书社,民国十四年十一月。[18]《永安月刊》,1947年,第94期,第19页。[19]《非非画报》,1929年,第10期,第9页。[20]《永安月刊》,1943年,第47期,第25页。[21] 王薳,原名世仁,字君演,后改字秋湄,号秋斋,别署苔香、清酬、清凉等,晚号无念、摄堂。广东省番禺人。我国近代著名书法家、诗人、文物字画鉴赏家。王秋斋出身书香门弟,自幼刻苦读书。早年肆业于武备学堂,后入上海震旦大学学法文。从事新闻、烟草工作。善于交游。于1938年春举家移居上海直至1944年病逝。著有《章草辨异手册》、《章草例》、《摄堂诗选》、《北周造像影编》、《汉石疑》、《说文粤语征》等。[22]此语出自民国二十九年王秋湄《大厂居士集宋词帖》序中,从此推论,王秋湄与大厂相交时间大概始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左右。此时,王秋湄十七岁,大厂时二十七岁,在震旦学堂学习之后正于往日本留学。王秋湄亦曾在震旦学堂学习,可能他们相交相识正从此始。[23]屈向邦,字沛霖,号荫堂,别号道援诗孙,斋堂为诵清芬室,居室曰明水邨舍,为名儒屈大均(1630-1696)之孙。广东番禺人。能诗善述。著有《荫堂诗集》、《粤东诗话》;辑有《尺水楼印存》、《诵清芬室藏印初集》、《诵清芬室印集》(第二),后谱为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屈向邦辑易大厂为其所刻印而成。[24]郑春霆:《岭南近代画人传略》,人雅社出版,1987年。书中有王秋湄、易大厂画传专论。[25]《听松图》,钤印:《易六》(朱文)。鉴藏印:《听松书屋》(朱文)。尺寸:19·51cm。《延龄听讲图》钤印:《大厂居士》(朱文)。鉴藏印:《听松书屋》(朱文)。此两件作品为赵曙东(约1900-1995)斋名“听松书屋”所藏,广东人,著名收藏家。其1940年至1970年间从事钢铁生意而发迹,后定居香港,是香港“敏求精舍”早年会员。[26]《永安月刊》,1947年,第94期,第19页。[27]汤定之(1878-1948)名涤,字定之、秋台,小字丁子,号乐孙,亦号太平湖客、双于道人、琴隐后人,室名画梅楼、茗闲堂。清代名画家汤贻汾(1778-1853)之曾孙。大厂为其刻四方印皆见《鄦斋印稿》,并有三印见于《魏斋玺印存稿》。[28]《永安月刊》,1942年,第33期,第27页。[29]《永安月刊》,1944年,第56期,第31页。[30]《永安月刊》,1942年,第42期,第1页。[31]《永安月刊》,1943年,第50期,第26页。[32]容庐即是王统照(1897-1957),字剑三,笔名息庐。现代作家。山东诸城人。1924年毕业于中国大学英文系。1918年办《曙光》。1921年与郑振铎、沈雁冰等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1935年在上海任《文学》月刊主编,开明书店编辑,曾与易大厂同教于暨南大学。著有多部长篇小说。书法发乳褚河南。三十年代,鲁迅、郑西谛委托荣宝斋刻印《十竹斋笺谱》,其中的跋,便是出于王统照之手。[33]《永安月刊》,1942年,第33期,第27页。[34]何曼盦辑:《何曼盦丛书第十二种:易大厂居士书画印合编》,香港,2000年,第20页。[35]本作刊登于1928年5月26日在香港创刊的《非非画报》,1936年停刊。社长兼督印为杜其章,总编辑黎耦斋,撰述部有劳纬孟、谭荔垣、关楚璞、罗海空、黄鹏、罗今生、邓尔雅、薛超民、农稼群、邓晃云,美术部高剑父、高奇峰、冯润芝、尹笛云、潘达微、邓芬、黄泳皋、胡少遽、张云飞、李宾祥、冯少芝、何颖量、帅铭初、尹知能。《非非画报》主要在于宣传岭南艺术家的画报,除刊登书画艺术之外,对岭南戏剧、文学也关注较多。此作就是赠给《非非画报》主编黎耦斋的。[36]同上。[37]《永安月刊》,1943年,第45期,第25页。[38]朱京生亦谓:“民国初年,掌唐绍仪记室”。见朱京生:《一空依傍 变化从心——谈近代印家易大厂》,《中国书画》,2004年第12期,第100页。 [39]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等编:《孙中山全集》(1917-1918,第四卷),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23页。[40]梁效钧,生卒不详,约生活于晚清民国时期著名收藏家。梁效钧是易大厂晚年的赞助人,其收藏有大量易大厂作品,后来这些作品大数归为何曼盦,何曼庵于2000年根据这些作品辑成《易大厂居士书画印合编》。二人的书信往来可参考《揉入与演进:易大厂的篆刻艺术》(洪权:《揉入与演进:易大厂的篆刻艺术》,2017年12月,四川大学博士研究生毕业论文)[41]易大厂曾述:“不必具有名山大川如五岳匡庐黄山,及三江五湖之雄奇淬潏,惟赋有一种逸豫逸穆之态,使人神旨兴之俱逸,此则真爲西湖之优异,非其他可及者。”见易大厂:《西湖诗词逸话》,《越风》,1937年,增刊1,第63页。[42]邓炽昌,号瑞人,广东番禺龙导尾乡(今海珠区),邓世昌之弟。在杭州西湖畔建有“南阳小庐”,故称西湖南阳小庐主人。与催止园、易大厂、吴昌硕、康有为等友善。光绪十七年(1891),中武进士,殿试考列二甲。其原从军后经商,为民国时商业巨子,是当时上海国华银行创办人之一。晚年居上海,偶尔来南阳小庐度假。[43]本文所应用易大厂与陈树人交往之诗,未特别注明者皆见《湖上寓居录》。[44]孙洵:《民国书法篆刻史》,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8月版,第431页。[45]广东文物展览会编:《广东文物》,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和童宇《广东文物展览会筹备人物考证及其相关问题》一文有详细叙述,见:童宇:《1940年广东文物展览会筹备人物考证及其相关问题美术学报》,《美术学报》,2012年5月25日,第26页。

作者简历 洪权,字知久,号鸿庐,斋号雪泥轩。戊午正月生于广东揭阳。己丑六月毕业于四川大学美术学专业书法研究方向,获文学硕士学位,戊戌十一月毕业于四川大学美术学专业中国书法研究方向,获艺术学博士学位。2010-2013年任教于广州美术学院美术与教育学院,2013年至今任教于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讲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书法评论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东省青年书法家协会理事兼学术委员会主任、小榄印社理事、岭南印社理事兼书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广州市青年书法家协会理事。

作品曾获省首广东首届“南雅奖”(省最高奖)书法篆刻作品铜奖、“第二届广东省书法艺术‘康有为奖’”优秀奖、“第三届‘性灵派’全国书法览”“随园书谱奖”、第四届全国“康有为奖”书法评展“创作奖”等;入展“全国首届册页书法作品”、“全国第二届草书艺术大展”、“中国砚都杯”全国书法篆刻大赛、“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奖”、“西泠印社国际篆刻选拔赛(暨第七届篆刻艺术评展)”、“渊源与流变——‘晋唐楷书研究’”等。

有三十余篇、五十余万字学术论文发表于《中国书法》、《书画艺术》、《书法赏评》、《书法导报》等书法专业报刊杂志及收录于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其中论文入选“海派国际书法研讨会”、“第四、五届“孤山证印”西泠印社国际印学峰会”和“全国第十届书学研讨会”等;获“第二、四届广东省书法艺术‘康有为奖’评审暨‘岭南书法论坛’”优秀论文奖、印说岭南·第二届岭南印学学术研讨会三等奖等。出版有著述《广东历代书家研究丛书·易孺》等。

原文发表于《美术学报》,201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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