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年阿骨打病逝，生前虽然没有来得及留下明确遗嘱指定接班人，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心中是有一个意属人选的，这个人，并不是当时担任谙班勃极烈的吴乞买。而吴乞买登基后，才更改了女真族的传统，将“谙班勃极烈”的头衔设定为帝位的接班人。
阿骨打病逝时，他的庶长子宗干、庶次子宗望、还有在戏剧评书里大名鼎鼎的庶四子宗弼，都已成年，在灭辽和伐宋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而且他的嫡长子宗峻也还活着。阿骨打的帝位由他的弟弟接任，其实是符合女真族“兄终弟及”的传统的，它可以保证部族的对外战斗力的稳定，以保持生存的空间。
但是，我们看到，在吴乞买登基后，女真族迅速的退化腐败，这固然是全族在灭了北宋之后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导致所有人都开始追求享乐。也是因为吴乞买的登基改变了女真族的“二元制”社会关系，为以后的混乱埋下了伏笔。
“二元制”是指女真族在部族发展之初根据客观条件造成主外和主内的两套领导班子，双方各负责自己的一块内容，整个部族以主外为主，所有接班人都应该由主外的负责人指定。
吴乞买以“谙班勃极烈”，其实是主内负责人的身份接替帝位，改变了上述传统，使得金国开始内乱，从1123年到1234年，111年的国祚每次出现帝位更迭都要发生内乱，而且帝位的传递也不是单一的一条脉络，而是曲折交错，尤其在吴乞买死后，帝位在阿骨打的三个孙子之间传递，每次都便随着流血与政变，而宗翰的被排挤以及吴乞买后代的被杀，更是严重影响了金国与南宋的战略关系。
本文就详细介绍女真族传统的二元制社会关系，以及解开阿骨打的意属接班人是谁这个谜题，并分析吴乞买登基后改变了女真族的社会关系所带来的影响。
女真族的传统二元制社会关系
完颜女真部一直都是分为外朝、内朝并举的二元制社会的，其中以外朝为主，内朝为辅。
在金朝被追封的皇帝完颜石鲁时期就已经可以看到明显的二元制的社会结构。完颜石鲁，完颜绥可的长子，1005年由辽国皇帝册封为女真节度使，当时完颜石鲁被称为“勇石鲁”，负责对外征战，和非宗室的另一位完颜石鲁，被称为“贤石鲁”，一起主管女真部落。“贤石鲁”负责内政，因此有“贤”字的称号。他都不是宗室子弟，所以不可能拥有继承节度使头衔的资格。
“勇石鲁”死后，权力由他的儿子完颜乌古乃继承，他有9个儿子，其中长子叫完颜劾者，劾字念hé，次子叫完颜劾里钵。完颜石鲁认为长子劾者为人宽厚柔和，次子劾里钵行事果敢，两人比较，劾里钵更能带领女真部对外战争，因此他将首领的位置交给次子完颜劾里钵，负责对外征战，长子劾者管理内政，两个人内外分工，配合非常默契。
乌古乃有9个儿子，长子、次子前面说了，三子叫劾孙，四子颇剌淑，五子盈歌，六子劾真保，七子麻颇，八子阿离合懑，九子谩都诃，这个字念hē。
有关自完颜石鲁起的女真贵族主要世系，请看下图：
女真贵族世袭图
但是，这样的“二元制”并不意味着主内者就是下一任族长的继承人。女真族一直奉行“立贤”。完颜劾里钵死前，他并没有选择哥哥劾者和三弟劾孙，而是选择了四弟颇刺淑作为继承人，颇剌淑又选择了盈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而在这段时间，主内的一直都是劾者。劾者死后，盈哥任命劾者的长子撒改继续主持内政。事实证明，撒改的能力并不仅仅局限于内政，他在对外战争中也立下大功，实在是女真部能文能武出将入相的人物。
盈哥死前指定二哥劾里钵的长子乌雅束为继承人，而乌雅束自认为能力并不如堂兄撒改，于是将女真部分为两部分，完颜家自古以来的区域由撒改管理，新的开疆拓土得到的面积由乌雅束管理。至此，完颜部由内外之分的二元制变成了管理区域面积不同的二元制，即管理原面积的完颜劾者系和管理新征讨面积的完颜劾里钵系。
可以猜测，如果没有叛离辽国的事情发生，完颜部就会一直按照这样的世系关系发展下去，并最终成为两个彼此有血缘关系但连结并不紧密的部落，并在多世之后会发生内战，由一方的野心家吞并了另一方。
乌雅束死后，部落首领的位置由弟弟阿骨打继承。前面说了，阿骨打是劾里钵系的，它们这一脉只管理新讨伐来的匹脱水以北的面积，对传统的领地并没有调动权。
1114年，阿骨打攻打宁江州，惹下了泼天的大祸，辽国起兵10万攻打阿骨打，吓得他仰天大哭，以为是部族的末日。正是撒改带着原部落领地的士兵前来营救阿骨打，双方合兵之后打出了出河店大捷，奠定了女真灭辽的基础。也就是从这一仗开始，完颜部又恢复到原始的内外之分二元制，阿骨打主外，撒改主内。
关于“二元制”的社会关系，请看下面的表格：
女真族传统二元制社会关系
1115年阿骨打称帝，封撒改为“国论勃极烈”，汉语翻译是“国相”，几个月后又加上“忽鲁”的封号，汉语翻译“统领”，全称“国论忽鲁勃极烈”，是统领全国国政的最高行政长官。
1121年，撒改病逝，阿骨打非常悲伤，用自己骑的白马去陪葬，按照女真部族的文化就是代替自己陪葬，可见阿骨打对这位堂兄的敬重之情。当年要是没有他的领兵前来救援，阿骨打此时的墓木拱矣。
撒改死后，他的职位由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担任。但是前面说到了，女真部的二元制，主内的负责人并不是主外的继承人，这个位子需要主外的负责人指定。而阿骨打虽然突然病逝，没有留下明确的遗嘱，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到他所意属的接班人是谁的。
吴乞买还是宗翰，谁是阿骨打意属的接班人？
宗翰本名粘没喝，完颜撒改的长子，汉语讹传为粘罕，是灭掉北宋的两路大军之一，另一路是宗望，汉语讹传为斡离不。
宗翰是阿骨打的堂侄，17岁的时候就随军打仗，阿骨打非常喜欢他。1115年称帝前，吴乞买等人劝进，阿骨打还在犹豫，等到宗翰带人过来劝说，阿骨打才同意。因为宗翰代表着撒改的意见，撒改支持，称帝这件事才能做下去。
1121年五月，宗翰建议阿骨打对辽天祚帝穷追不舍。女真部有“射柳”的传统，每当达成一项协议，就要射柳祭天。在这次的射柳上，阿骨打为宗翰斟酒，并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宗翰披上，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传位信号了。
上顾谓宗翰曰:“今议西征,汝前后计议多合朕意。宗室中虽有长于汝者,若谋元帅,无以易汝。汝当治兵,以俟师期。”上亲酌酒饮之,且命之釂,解御衣以衣之。
——《金史》
因为在追击天祚帝的进程中表现突出，宗翰被阿骨打任命为“移赉勃极烈”，这个字念lài，汉语翻译是第三国政。但这个第三国政，最初只是位列第五，阿骨打称帝后设立六大勃极烈，共同管理朝政。分别是：谙班、国论忽鲁、阿买、昃、移赉、迭，宗翰是其中唯一一个宗字辈的宗室，其余四人，除了辞不失是阿骨打的族叔，剩下全是阿骨打的弟弟或者堂弟。
如果记不清的话，可以再对照这个图来认清他们的亲戚关系：
金国皇族的亲属关系
1121年这六大勃极烈人员如下：
谙班勃极烈吴乞买；
国论忽鲁勃极烈斜也；
阿买勃极烈辞不失；
昃勃极烈蒲家奴；
国论移赉勃极烈宗翰；
迭勃极烈斡鲁。
1123年六月，阿骨打身体不适，从西征天祚帝的征途中返回，将宗翰的位置提升，超过蒲家奴、辞不失、斜也，仅次于阿骨打和吴乞买，让是宗翰叔叔的蒲家奴和斡鲁作宗翰的副手。
（六月）丙申，上不豫，将还上京，命移赉勃极烈宗翰为都统，昊勃极烈昱（蒲家奴）、迭勃极烈斡鲁副之，驻兵云中，以备边。
——《金史》
到了1123年阿骨打死时，六大勃极烈变成了五大，辞不失死了，这个职位就取消了，其排名如下：
谙班勃极烈吴乞买；
国论移赉勃极烈宗翰；
国论忽鲁勃极烈斜也；
昃勃极烈蒲家奴；
迭勃极烈斡鲁。
这样火箭般的提升只能用“宗翰是阿骨打意属的接班人”来解释了，而且宗翰在伐辽伐宋的过程中立下大功，在女真将士的眼中，这是威望和地位的体现。按照女真族传统的二元制，主外为主，此时的宗翰，无疑是宗室子弟主外第一人。
吴乞买的即位对金国后世的影响
1123年八月，阿骨打返回河北行宫，之前一路护送的宗翰见状离开了阿骨打，返回云中军中，吴乞买接驾，当月，阿骨打病逝，死前并没有留下明确遗嘱。随阿骨打一同返回的斜也与吴乞买和阿骨打的儿子一同商议，将灵柩送回上京，同时在五大勃极烈只有两人到场的情况下，强行推吴乞买为帝。
吴乞买登基后，立即给予宗翰对宋作战“便宜行事”的权力，可见他对宗翰颇为忌惮，从中也可以看出，其实吴乞买也明白，阿骨打心中的接班人不是自己，而是宗翰。
太宗即位，诏宗翰曰：“寄尔以方面，当迁官资者，以便宜除授。”因以空名宣头百道给之。
——《金史》
金国传统的“二元制”与“立贤”制度，相当于后世清朝的“秘密建储制度，可以很好的避免同室相残的惨剧发生，又能调度所有皇族的向心力与积极性，使得整个国家保持一个积极对外的态度。”
吴乞买即位后，因为他之前的官职是谙班勃极烈，因此开创了谙班勃极烈是帝位继承人的制度，相当于是“太子”。这样，原本只是负责内政的最高长官变成了公开由现任皇帝指定的下任皇帝，在缺乏“嫡长制”等封建伦理道德基础的情况下，这么公开的指定太子就是滋长了全族的野心。吴乞买为了报答斜也的支持，立斜也为谙班勃极烈，阿骨打的庶长子宗干为国论忽鲁勃极烈，这样，在1124年正式进入吴乞买年代后，五大勃极烈排名如下：
谙班勃极烈斜也；
国论忽鲁勃极烈宗干；
国论移赉勃极烈宗翰；
昃勃极烈蒲家奴；
迭勃极烈斡鲁。
1130年完颜斜也病逝，吴乞买想立自己的儿子完颜宗磐为谙班勃极烈，宗翰以完颜亶年纪小易于操控，提出一定要立阿骨打的子孙，并联合心腹逼宫。到了1134年，吴乞买不得不立阿骨打的嫡长孙完颜亶为谙班勃极烈，这引起了阿骨打的庶孙完颜亮的不满。1135年吴乞买病逝，完颜亶登基，以谋反罪名杀掉了完颜宗磐的全家，又强行废除勃极烈制，夺取宗翰的权势，宗干因此获权，并使得完颜亮步入政坛。1150年完颜亶被完颜亮杀死。
这段时间，正是南宋成立不久，全都处在动荡之中。如果金国能够以灭辽国灭北宋的气势兴兵南下，一举荡平江南是完全有可能的。那样的话，整个金国就是一个包含了昔日辽国与宋国的庞大政权，其可以平稳的过渡进化，并保持对外的压制。
遗憾的是，经过吴乞买时期的几次内乱，金国上上下下已经不复当年的进取心，只满足于南宋的岁币所带来的繁荣，文恬武嬉，并把多余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接下来的皇位的继承与夺权上了。
金国在完颜吴乞买末期完颜亶初期的内乱，对金国来说是大不幸，对南宋则是大幸。两国都因为主观客观的原因错过了南下与北伐的最好时机，随后就是看着更北方的敌人一步步的成长，并吞掉了眼前的一切。
最后再简单介绍一下金国皇帝的传承，直至末世。完颜亮在1150年自立为帝，随后他杀死了吴乞买的全部后人。1161年遭遇政变，被废为庶人，他的堂弟完颜雍即位，在位29年，是金朝难得的好皇帝。他于1189年病逝，由皇太孙完颜璟即位。
完颜璟即金章宗，后世对他的印象最深的就是在他的明昌年间（1190年-1196年）他亲自确定了北京的八大景致，被称作“燕京八景”，而且他给他自己的陵墓也命名为景致，称“道陵夕照”，就是后世“金台夕照”的前身。1208年完颜璟病重，他的儿子都早夭，当时有三个妃子怀孕，他留下遗诏等这三人分娩，如果是男孩就立为皇帝。他死后，他的叔叔完颜永济自行登基，并立即杀死了那三个妃子。
1213年完颜永济也遭遇政变，被废，随后被杀，众臣立完颜珣为帝。1224年当完颜珣病死并传位给完颜守绪时，曾经强大的金国已经在蒙古的打击下苟延残喘，呈现一片日薄西山之相。1234年完颜承麟当了不到半小时的皇帝，就死在蒙宋联军的乱军之中，成为整个中国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有关从完颜阿骨打到完颜承麟的金国皇帝世系，请看下图：
金国皇帝世系图
上面的图表中，标明阿拉伯数字的是金朝皇帝的传递次序，可以看到，吴乞买之后他的一脉没有再重登帝位，而阿骨打一脉的传承也伴随着夺权与纷争，不是上代传给下代的线性关系，而是出现了交叉、往复等十分混乱的情况。
《金史》里对吴乞买的评价挺高的，这主要是因为吴乞买死后帝位又回到了阿骨打的一脉，这一点符合封建伦理思想。
天辅草创，未遑礼乐之事。太宗以斜也、宗干知国政，以宗翰、宗望总戎事。既灭辽举宋，即议礼制度，治历明时，缵以武功，述以文事，经国规摹，至是始定。在位十三年，宫室苑囿无所增益。末听大臣计，传位熙宗，使太祖世嗣不失正绪，可谓行其所甚难矣！
——《金史》
但是不可否认，金国也正是在吴乞买时期彻底失去了统一天下的能力与决心。事实上，如果宗翰在阿骨打死后即位，通过前面女真族二元制的传统，未必没有帝位再回到阿骨打一脉的可能，而且宗翰大势所趋，外无压迫，内无掣肘，完全可以统一全国，建立一个辽阔的帝国。那样，后世皇太极评价宗翰，也会是：
金太祖、太宗法度详明，可垂久远。
——《清太宗实录》
而这个“金太宗”，就是完颜宗翰而不是完颜吴乞买了。
综上，出于私心，完颜斜也和完颜宗干在阿骨打死后，无视其指定接班人的意愿，强行推吴乞买即位。而吴乞买登基后，外受制于宗翰，内受制于宗干，“太宗居位，拱默而已”，自己就是一个过渡之君，改变了女真族传统的共同议政的制度，最终引起了金国高层贵族之间夺权的公开化，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严重遏制了金国向上的势头，使得本该是一个新兴国家上升的态势，变成了长达三四十年的内乱，最终金国没有完成自身进化，成为了一个半封建半奴隶的畸形的朝代，并最终走向灭亡。
热门跟贴